结绿悄悄送上茶水,清澈芬芳的小种花香茶随鲜艳的枸杞,在玛瑙茶盏中一起浮沉。

    熬夜和枸杞总是特别般配。

    一盏茶喝完,秦秾华终于合上账本。

    “给常管事递个话,来年蜀地的丝绸贱价,不足平日三分之一,可大量买入。”

    “喏。”

    醴泉不需要问结论的推理依据何在,事实证明,公主总是对的。

    “……去罢。”

    像来时一样,醴泉悄然无息地离开了。

    “明日不用早起问安,公主总算可以睡个懒觉了。”结绿露出喜色。

    秦秾华望着窗外漫漫夜色,笑了笑。

    “……明日,才是硬仗呢。”

    第9章

    大年初一,遵循往年的传统,六宫都免了一日的晨昏定省。

    阖宫都在甜睡时,梧桐宫已经开始忙碌。

    端水送衣的宫人陆续出入正殿寝宫,秦秾华从碧琳端的头饰盘里取了一支串珠花枝簪斜插入发髻。

    结绿忍不住说:“今日是新年第一天,公主不如选些华丽贵气的头面,免得被四公主她们小看,又说些难听话!”

    “不必了。她们要说便说吧,碍不着我。”

    秦秾华不以为意,理了理大袖纱罗衫上的石榴红霞帔:

    “皇子起了么?”

    “还睡着呢,看来是累着了。”

    “……还睡着?”秦秾华看了结绿一眼:“你去看看。”

    结绿“喏”了一声,退出寝殿,没过一会,光是听见门外慌里慌张的脚步声,秦秾华就知道出事了。

    “乌宝,你带一队人立即去找,不要惊动他人。”

    “喏。”

    乌宝匆匆离去,和神色焦急的结绿擦肩而过。

    “公主……公主不好了!皇子他不见了!”

    “知道了。”秦秾华转身走向殿外。

    “公主不去向太后请安了吗?”结绿紧跟在后。

    “去。”

    “可皇子……”

    “乌宝已带人去寻,想必不久就会有消息。要是他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自己的选择,自己要承担结果。”

    结绿看着公主决绝的背影,只能咽下剩余的担忧。

    公主最不喜欢的就是不听话的人,皇子夜半偷溜,公主虽面上不说,但心中已有不悦。

    要是皇子被怜贵妃的人捉住……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天色微明,夜露还未来得及消失,秦秾华一行人是高高宫墙下唯一的人气。

    她没有乘轿,一路走到舒太后所住的寿康宫。

    守门的太监见了她,神色惊讶,忙趋步而来:“奴婢见过玉京公主,不知这是……”

    结绿说:“公主是来向太后问安的,太后可起了?”

    “太后昨日睡得迟,现下还未起,是否要奴婢……”

    “不必。”秦秾华说:“不是急事,公公不必通传。”

    “喏。”太监一鞠躬,道:“如此便请公主随奴婢至偏殿等候。”

    “多谢公公。”秦秾华笑道。

    “公主折煞奴婢了,这边请。”

    ……

    元旦,原本该是百官大朝,群臣向皇帝道喜祝贺的日子,今年的大朝却充满硝烟味。

    官员们彼此针锋相对,泾渭分明。

    无一例外,为的全是昨夜宫宴上发生的摘星宫惨案一事。

    “皇宫之中竟然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惨案,此时再来追究昨日的守备安排又有何用?失职的金吾卫当然要追究,但当务之急,还是找出摘星宫一案的真凶才是!”

    “陛下,微臣听说宫中一夜之间多出一名皇子,事关皇室血脉,怎可如此轻率?”

    “是啊,陛下!此事重大,皇室血脉若遭混淆,动摇的是国之根基,朔之命脉啊!”

    “臣听说那少年还未入牒,此时将其交于大理寺还来得及,摘星宫仅有此子生还,嫌疑最重……”

    “辉嫔是乌孙王最宠爱的妹妹,如若得知辉嫔暴毙,乌孙岂会善罢甘休?届时两国交战,生灵涂炭,受苦的还是天下百姓!以微臣之见,还是应当封锁消息……”

    “荒谬!一个大活人死了,你要如何封锁消息?乌孙王朝觐时,我们上哪儿去找个辉嫔交差?”

    “先瞒上一年半载,再说她病逝不就好了?天命无常,难道辉嫔病死了,那乌孙王也要找大朔讨个说法?”

    “你去说去!到时候穿帮,你就是大朔的千古罪人!”

    “那你去告诉乌孙王他妹妹烧成焦炭了罢!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成为大朔的千古罪人!”

    “你……陛下,您怎么看?!”

    打着瞌睡的天寿帝猛地惊醒,条件反射道:“……内阁决定吧。”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首辅穆世章上前一步,行礼道:

    “陛下,此事关乎两国国运,乌孙王目光短浅,独断专行,如果叫他知道辉嫔在大朔皇宫内惨死,难保他不会一怒起兵。大朔建国不到百年,冥顽不灵的狐胡余孽和虎视眈眈的塞外诸国都在伺机而动,此时实在不宜掀起战事。所以,老臣以为此事应秘而不发。”

    穆世章说完,朝中立即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不妥。”次辅裴回开口:“即便秘而不发,乌孙王朝觐时要见辉嫔,我们又该如何交代?辉嫔之子,又该如何自处?”

    “一个附庸王,原本就不该靠近后宫!”

    穆世章之子,工部侍郎穆得和出列,义正辞严道:

    “之前是陛下宽宏大量,体谅他们兄妹情深,现在陛下一视同仁,我们凭什么给他交代?更何况,就像张大人说的一样,天命无常,每年冬天因病去世的人不计其数,辉嫔因病去世,又有何不妥?至于辉嫔之子,既然要隐瞒此事,当然是一并隐瞒了……虽然委屈了些,但大朔疆域辽阔,难道还找不到他的一席之地吗?”

    “穆侍郎是把国家大事当儿戏了吗?那乌孙王岂会有这么好哄?”兵部尚书李舜年道:“陛下,臣听说辉嫔之子一直遭受苛待,若是因此杀人泄愤,也可解释昨日种种疑点。如果辉嫔是自食恶果,乌孙王又有何颜面质问大朔?”

    “如果他就是质问了呢?!”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们按朔律追究辉嫔之子,也按朔律追究辉嫔戕害皇嗣的罪过!”

    “人都死了,你鞭尸又有什么用?”

    眼见朝堂上又要吵了起来,天寿帝头疼地按住太阳穴,对一旁的高大全低声说:“朕饿了,你那里有吃的吗?”

    “陛下……再忍忍吧。”

    “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反正朕的话也做不了主,为何要叫朕坐在这里看他们一个个地浪费时间吵架?还不如你在这里坐着,让朕先去用个早膳!”

    “哎哟,陛下,可别这么说……”

    殿后忽然匆匆走出一名内侍,高大全听他耳语几句,变了脸色。急忙来到天寿帝耳旁复述。

    天寿帝听完,重重咳了几声。

    针锋相对的朝臣没人鸟他。

    天寿帝喊了几声“安静”,朝堂上的噪音一点没小,一怒道:“穆世章!”

    大殿立即鸦雀无声。

    穆世章上前一步:“老臣在。”

    “……太后刚刚传来懿旨。”

    天寿帝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辉嫔之子已上玉牒,序齿九。不论是秘而不发还是交给大理寺,都不成了。你们内阁再议吧……下朝!”

    不等穆世章阻拦,高大全已经拖长声音喊道:

    “下——朝——”

    ……

    “回禀太后,陛下下朝了!”

    “……知道了。”舒太后挥退禀报的内侍,平淡目光落到坐在下首的秦秾华身上:“如何,满意了吗?”

    秦秾华立即起身行礼:“秾华多谢皇祖母出手相助。”

    “不必了……就像你说的一样,助他也是在助己。”舒太后缓缓道:“穆氏势大,安儿的确独木难支,乌孙也是一笔不可多得的助力。你既然肯为那孩子担保,哀家就信你能笼络住他。”

    “秾华谢皇祖母信任,九皇子也定会将今日的恩情铭记在心!”

    “只是一母同胞也可能有兄弟阋墙的一天,你可曾想过,此子要是狼子野心怎么办?”

    秦秾华低着头,神色恭敬从顺:“九皇子生母已逝,又有外族血统,断无继承大统的可能。若是知恩图报,便是不可多得的助力,若是狼子野心,也能做一块上好的磨刀石。无论九皇子日后长的是人心还是狼肺,对安儿来说,都利大于弊。”

    “……如果这个磨刀石,磨成了利器伤到自己呢?”

    “秾华会在那之前,亲手毁了它。”

    “哀家知道你一向想的周到。你要记住今日所说的话……日后若有万一那天,别叫皇祖母失望。”

    “孙女记住了。”

    秦秾华走出寿康宫时,殿外天色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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