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丽宫,鹅飞人跳。

    秦辉仙正在指挥宫人拿下今早偷吃了她燕窝汤的大胆狂鹅,她一脚踩地,一脚踩着凳子,叉腰怒吼道:“你个死鹅!烂鹅!臭肥鹅!你有本事就别飞!我今天逮着你一定剥了你的皮做鹅脯!你给我下来!下来!我给你辛辛苦苦准备的草你不吃,昨天偷吃我的枣泥糕,今天偷吃我的燕窝汤,我看你是要翻天了!今儿我不剥了你的皮,我就不姓秦!”

    内侍小碗进门禀报:“八公主,奴婢……”

    “别烦我!没见我正忙着呢?!”

    小碗说:“是梧桐宫的消息……”

    “嗯?”秦辉仙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旋身坐到桌前:“说罢,什么消息?”

    “七公主下月要在金沙河边举行花朝宴,她派人给奉国将军府送了名帖,还有一些宫中时兴的头花布料,陛下上月赏她的那匹沉香织金云凤纱,也给送去了……”

    “那沉香织金云凤纱是外邦进贡的,拢共只得那么两匹,一匹在她那儿,一匹在我这儿,她把沉香织金云凤纱送给区区将军之女,是想恶心谁呢?!”

    秦辉仙忽然大怒,摔了茶盏,吓得鹅子也不敢扑腾了,假装无事发生,面壁思过。

    “公主息怒……”小碗利落跪下,一气呵成。

    秦辉仙沉着脸生了会闷气,硬邦邦地说:“她为什么要送去奉国将军府?”

    小碗说:“外面盛传,好像是公主在为五皇子相看。”

    “一个将军之女就值得她如此高看?”秦辉仙冷笑一声:“小锦!”

    小锦从一旁站出:“奴婢在。”

    “你去把我的那匹云凤纱找出来,让人做两身衣服,本公主赏给你和小萝了!”

    “……喏。”

    小锦和小碗退下后,秦辉仙站起来绕着桌子走了两圈,还是气不过,一脚踢在桌角上。

    鹅子想要趁其不备偷偷溜出大殿,不料被人从后一把捞起。

    秦辉仙用力揉着鹅子,仿佛在揉将军府的女眷。

    “还请她们参加花朝宴……呵呵。我就要看看,谁入得了你的青眼!”秦辉仙咬牙切齿道。

    肥鹅子蹲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安分得像个假鹅。

    第34章

    玉京公主举办花朝宴的当天, 舒也追着妹妹的脚后跟出府。

    “真儿!真儿!算哥哥求你了, 你就带上哥哥吧!哥哥给你端茶, 给你送水,给你当马镫!”

    “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行!不行!”舒真都快气哭了, 她猛跺几脚,疾声道:“公主的帖子里说可以带上和九皇子年纪相仿的少年来赴宴, 九皇子才十二,你都二十一了, 你怎么好意思跟着去!”

    “好意思,好意思!我脸皮厚得很!”舒也得意道。

    “我脸皮薄!”舒真怒声道:“反正你死心吧, 我不会带你去的!”

    “哎!真儿……妹妹……姐姐……娘!”

    不管舒也怎么喊,他就差抱着马腿跪下了, 舒家的马车依然绝尘而去。

    太绝情了。

    舒也摸着并不存在的眼泪花, 转身朝门口的小厮喊道:“给少爷备车!”

    此处不带爷,自有带爷处!

    舒也直奔西郊河港,找到船老大,扬言要租能在金沙河通行的最大画舫。

    “多贵都行——只要够大!够阔气!够王霸之气!”

    船老大“哎哟”一声,把脏兮兮的布巾子往肩上一搭, 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舒也。

    “客人,你来晚了, 今儿只剩最后一条游船了。”

    “游船?游船怎能突显我尊贵的气质?你这老匹夫, 是不是看不起本少爷?!”

    舒也声音一扬, 身后四个腰粗膀圆的家丁鼓起胸膛, 怒目圆瞪上前一步。

    船老大苦着脸道:“客人,是当真没船了。今日不管您去哪儿,都没船。听说玉京公主要举办花朝宴后,这河上的最后一条画舫四日前就租出去了,客人是真的来晚了。”

    舒也一愣,旋即跺脚大骂:

    “一群想吃天鹅肉的龟/孙/癞/蛤/蟆!少爷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奸计得逞!”

    ……

    春日的金沙河边,绿草茵茵,群花绽放。

    花朝宴正进行到斗春比赛的环节,一群名门贵女和英姿少年四散在春晖下,分别寻找最美丽的花和最坚韧的草。

    秦秾华无心夺魁,带着少年往人烟稀少处走,一边走,一边沿路教他认物。

    “这是鬼针草,它的种子具倒刺毛,沾上之后就很难去掉,对行人来说是很烦人的野草,但它也是民间的一种常用草药,有清热解毒、散瘀活血的功效。如果你身在野外,受到蛇伤虫咬,又很难得到有效治疗,那么就去寻找鬼针草。新鲜的鬼针全草二两,加上些许净水,煎成半碗,温服,剩下的残渣捣烂涂贴伤口,每日如法两次,然后……”

    少年看着她:“然后?”

    秦秾华挠挠他的下巴,笑道:“然后你就听天由命吧。”

    少年眉头一皱,偏头躲过她的手:“我不是小孩。”

    “你不是小孩,是阿姊的小狼。”

    少年眉头紧紧皱起,从牙缝里挤出气恼的声音:“要不了多久,我就大了。”

    “等你大了再说吧。”

    对逗狼这件小事,秦秾华一直乐此不疲。

    小狼多好啊,养大了,谁知道是不是第二只白眼狼?

    还是趁着小的时候,能逗就逗吧。

    两人走到清澈的河边,秦秾华见左右无人,干脆脱了锦鞋罗袜,光足踩在冰冷的鹅卵石上。

    “渊儿……”

    她刚伸出手,秦曜渊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

    在他的搀扶下,秦秾华在河边一块巨石上小心坐下。

    “你不来试试?”她用脚向他泼水,发出孩子气的邀请。

    少年定定看着她,水帘溅来也面不改色,一动不动。

    “不喜欢玩水?”她想了想,说:“那你去找一根长一些宽一些的草叶子,我教你编蚂蚱。”

    少年看她一眼,转身往河边草丛走去,他在附近翻翻找着,始终在秦秾华可以看到的范围之内,过了一会,他似乎发现了目标,手肘往后一扯,转身朝秦秾华走来。

    走到巨石前,他伸出右手。

    秦秾华接过他手里的草叶子,忽然问道:

    “提问,蚂蚱有几条脚,几条须?”

    少年看她一眼,慢慢说道:“六脚,两须。”

    “答对,给你奖励——”

    秦秾华在他下巴猛挠,满意地看到少年陡然黑脸。

    “看好啦,蚂蚱有六条腿,两条须,所以我们要把叶子上面的硬条划开,叶尖不划,留一点作尾巴。再把硬条折过来,夹在两条叶子底下,硬条左右各套一个圈……”

    秦秾华正独自投入地向少年展示她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的技能,指尖掠过草叶子边缘,猛地一疼。

    她声音一顿,停下编织动作,正欲观察手指有没有出血,少年已经把她的指尖含入口中。

    秦秾华一愣。

    少年坦然地看着她,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这……还真是养了只小狼啊。

    秦秾华从他口中抽出手指,笑道:“小伤而已,谢谢渊儿担心阿姊。”

    他从她手里拿过刚刚编出一个脑袋的蚂蚱。

    “你说,我来。”

    秦秾华有些怀疑他粗手粗脚能不能胜任这个细致的动作,没想到她三言两语后,他竟然真的编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蚂蚱。

    他编好了,随手扔到她怀里,兴致缺缺。

    秦秾华忽然有种错觉,好像他才是陪着小孩玩的那个大人。

    她拿起蚂蚱,狐疑地打量:小孩不都喜欢这种东西吗?

    这时,一片白色忽然从她眼前流过,秦秾华一把抓住少年,伸脚去捞,成功拦住雪白的一枚花朵。

    “你瞧,这是什么花?”她笑道。

    清澈河水哗哗淌过小巧玉足,一朵柔弱可怜的小花开在少女脚背,浑然天成,美不胜收。

    他盯着看,一言不发。

    秦秾华笑道:“是梨花,这附近一定有梨树。渊儿,你知道梨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花语?”他抬起头来。

    “人发明语言之后,赋予世间万物名字和意义,花也是同样。”秦秾华垂眸,含笑望着脚背上的那朵梨花,温柔道:“梨花的花语,是不离不弃。”

    她轻轻落脚,重新踏在清凉的鹅卵石上,任梨花顺水飘走。

    “斗春赛也该结束了……走罢。”

    她扶着少年上了岸,穿好鞋袜后,见到少年站在不远处的水边。

    “……渊儿,你在做什么?”

    秦曜渊把楚楚可怜的梨花藏在掌心,转身向少女走去。

    “没什么。”

    ……

    夕阳西下,玫瑰色的晚霞穿透棉花般蓬松柔软的云朵,天边外,几只飞鸟翱翔,清亮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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