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此事……”周肇珂神色复杂。

    秦秾华换上欣慰表情,缓缓道:

    “渊儿因为幼年坎坷,待人接物上虽有些欠妥,但却是个知恩图报,外冷内热的人。他常说长姐如母……”

    刚洗净小刀的秦曜渊打了个喷嚏。

    后厨里的奴婢被这个皇子喷嚏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跪再说。

    “殿下饶命!”

    秦曜渊狐疑地往身后一看,谁在说他坏话?

    他还不知道,他的个人形象正在周肇珂夫妇眼中飙升。

    花厅中,秦秾华以诸多随口拈来的例子,成功为秦曜渊竖立起“知恩图报”、“面冷心热”的人设后,用寥寥数语,又将话题转回了起点。

    吴文旦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即将出局的人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继任者。

    正三品命官的位置,有多少官员敢说心不痒痒?

    “……吴文旦若是落马,不知内阁会推举何人继任大理寺卿这个职位。”秦秾华说:“按照常理,下一任的大理寺卿会从同样执掌刑狱的刑部出来。刑部之中,还有谁能与外祖父一争?要是我猜的没错,过不了多久,周府就又有喜事了!”

    周肇珂唇角上扬,嘴里却说:“如何调动,陛下自有决断,雷霆雨露,均是君恩……”

    周老夫人比他诚实多了,攥着秦秾华的手,神情殷切:“秾华说的是真的吗?”

    “那还有假?”秦秾华笑道:“外祖父在刑部郎中这个位置做了数年,期间从无差错,无论是从资历还是背景来说,都十分胜任大理寺卿的职位。除非有人作梗,否则,这大理寺卿的位置,还不是外祖父的囊中之物?”

    “好了,没影的事,我们也不要说了。”周肇珂故作正经。

    正好秦曜渊端着重新加工后的“无籽瓜”走回,他挥手道:“来来!吃瓜吃瓜!”

    第49章

    富丽堂皇的燕王府偏殿, 一个老者一动不动地坐着,从日出坐到日落西山, 门外映进的余晖洒满白须。

    桌上的茶凉了数次,换了数次,一碟点心, 始终未动。

    一个小厮低着头快步走入偏殿,在老者身前行了一礼。

    “大人……”

    穆世章像尊石雕,垂着眼皮, 纹丝不动。

    “燕王……虽然起了, 但宫中忽然传来急召, 燕王殿下已经出府,入宫去了……”

    坐在他左手边的燕王妃一脸忐忑:“曾外祖……”

    “既然燕王繁忙, 我便改日再来。”穆世章起身。

    燕王妃跟着起身, 神色慌张, 道:“一定是宫中出了什么急事, 燕王才会不告而别, 还望曾外祖勿怪……”

    “无妨。”

    穆世章刚迈出一步, 突然停下,目光扫向一脸茫然不安的燕王妃。

    “……曾外祖?”

    “瑶娘,燕王对你可好?”

    燕王妃一脸懵懂,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小声道:“曾外祖勿为瑶娘担心, 燕王待瑶娘一切都好, 府中妾室虽多, 但燕王威重,无人胆敢造次。”

    “他……”穆世章犹豫半晌,眼神扫过燕王妃衣袖和领口外白皙完好的一片肌肤,一声长叹,神色无奈。“罢了……若是在燕王府受了委屈,别闷在心里,回家告诉曾外祖。”

    “瑶娘谢过曾外祖关心……”燕王妃感激道。

    燕王妃将穆世章送出燕王府大门,亲自把他抚上穆府的马车。

    关上车门后,穆世章唇角的笑意消失不见。

    他冷声道:“去刑部大牢。”

    驾车的马夫举起马鞭,响亮应喏。

    ……

    穆世章在刑部大牢里呆了一盏茶不到的时间。

    他进去时,吴文旦凄厉的乞求声传遍三十七间牢房,他离去时,整条牢狱里鸦雀无声。

    许久后,阴暗潮湿的刑狱重新响起脚步声。

    枯坐在杂草上的吴文旦动了动耳朵,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唤起了他的希望,可是这脚步声那么轻,那么平静,和穆世章此前压抑着怒火的沉稳脚步声截然不同。

    他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呆呆看着出现在视野里的紫裙女子。

    女子面容昳丽,穿着浅紫色的绣花上襦和齐胸襦裙,如同盛放在阴影中的一株紫藤萝,点亮沉沉暗色。

    她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憎恨。

    “玉京公主……”吴文旦喃喃道。

    “吴大人,好久不见。”

    “你是来做什么的……”

    “看看吴大人在这刑狱中可好。”秦秾华目光扫视阴暗潮湿的牢房四角,轻声道:“刑狱条件不比大理寺狱,虽然过得苦了些,却不必担心一口热饭后便肝肠寸断。”

    “玉京公主是来挑拨离间的?”吴文旦闭上双眼,无力道:“若是如此,玉京公主就打错了算盘。”

    “吴大人和穆首辅之间,还用得着别人挑拨离间?”秦秾华笑道:“吴大人干的那些好事既被穆首辅知道了,最想将你除之而后快的,便不是本宫了。”

    吴文旦沉默无言,青黑色的下眼睑却在微弱颤抖。

    “穆首辅刚才应该还没说吧?”秦秾华说:“张观火的弹劾奏疏呈到圣上面前时,已经变成了十四罪。第十四罪——教唆皇嗣,其心可诛。这教唆的是哪位皇嗣,吴大人应该知道是谁吧?”

    “……”

    “想必晚些时候,褫夺吴大人官身的旨意就会传达刑狱吧。先褫夺官身,再之后会发生什么,吴大人曾经执掌大理寺,比谁都清楚,本宫便不班门弄斧了。”

    吴文旦睁开眼,死死盯着监牢外的秦秾华。

    “我有行贿穆氏的账本,可以给你……只要公主救微臣一命,我就把账本给你……”

    秦秾华微微一笑,向一旁伸出手。

    一个独眼内侍走出一步,出现在吴文旦眼中。他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出一本厚册子,吴文旦瞪大眼睛,又惊又俱。

    他猛扑向二人,戴着镣铐的右手竭力伸着,试图夺取秦秾华接去的账本。

    镣铐哗哗作响,秦秾华头也不抬,轻轻翻开厚本子的第一页。

    “账本……本宫恰好也有。”她含笑,轻声道:“真是怪事,这笔迹,越看越像吴大人的呢!”

    “把救命的宝贝藏在儿子的虎头玩具里,吴大人还真是……俗得让人失望。本宫若是你,便藏在女儿的棺椁里,反正像吴大人这般人,自是不怕怨鬼半夜索命。”

    “我还有用!”吴文旦抓着牢房的栅栏,面无人色,高喊道:“微臣……小的可以帮公主指证穆党!小的还知道许多穆氏秘辛,只要公主救小的一命,小的愿为公主做牛做马,肝脑涂地!”

    吴文旦绝望至极,涕泪纵横,毫无往日那个三品大员的威势和风度。

    秦秾华垂目看着瘫软在门前的吴文旦,唇角微扬,任四周污浊不堪,她自霁月清风。

    她含笑,轻声道:“吴大人态度甚好,无怪官路亨通。只可惜——你知道的,本宫都知道。本宫知道的,你却一无所知。”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吴文旦彻底崩溃,戴着镣铐的双手在铺着枯草的石砖上用力敲打,泪流满面,哭吼道:“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蔡主簿死的那天,吴大人看了好一出戏吧?”她轻声说。

    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响在阴湿的过道里,一个面相憨厚的圆脸内侍推着载满刑具的推车出现在吴文旦眼前。

    吴文旦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蹬着无力的双腿,拼命朝身后退去。

    “不要……不要……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动用私刑……”

    吴文旦的后背抵上冰冷的石墙,他的牙关在乌宝推着行刑车步入囚室时开始咯咯作响。

    “吴大人以为自己即使被穆世章抛弃了,对其他人来说,依然有很大价值……这便错了。”秦秾华微笑道:“你对我而言,一文不值。”

    “蔡中敏死前所受刑罚,会在你身上重演。吴大人不必担心,本宫带来了宫中御医,随时准备为大人服务。不受完这二十七刑罚——”

    秦秾华温柔笑道:

    “地狱无门。”

    她转身走出后,两个腰粗膀圆的大汉立即走进囚牢,把挣扎不已的吴文旦绑在行刑架上,乌宝强行脱了他的两只鞋,从烧红的铁盆里取出一块黑中透红的铁片——

    “不!不!放开我!我要见陛下,我要见穆世啊啊啊啊啊!!!!”

    吴文旦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秦秾华一步未停。

    直到她走出刑部大牢,身后模糊不清的惨叫哭喊诅咒才渐渐消失了。

    晚霞如火,熊熊燃烧在宽阔的大道尽头,似要吞没所有黑暗。

    秦秾华在结绿的服侍下上了马车。

    醴泉站在窗前等候吩咐。

    木窗一开,淡淡冷香若有若无飘出,仿若掌心融化的一捧冰雪。

    秦秾华靠在窗边,结绿从洒有花瓣的水盆里打湿手巾,细致轻柔地为她擦拭五指。

    “继任大理寺卿的人选出来了么?”

    “回禀公主,吏部已拟出名单,六部正在为此争执不休,得票最多的是刑部郎中周肇珂。”

    秦秾华抬起留有淡淡花香的左手,撑于乌发如云的鬓边。

    “舒雯是舒遇曦的嫡孙女,从来只有她给别人气受的份,如今却被奉国将军的庶女骑在头上欺负……想必现在正憋了一肚子的气。找个人,提醒提醒舒雯,相公不比娘家靠得住。”

    “对她疼爱有加的叔叔舒允纲已在礼部郎中的位置上坐了七年,如今急需拨乱反正的大理寺正需要她叔叔这样见多识广,知识渊博的学者……”

    “眼下,不正是她知恩图报的好时机么?”

    温柔似水的声音如清泉流淌。

    晚风吹拂雾紫色大袖,纱罗掩映唇边轻笑。

    她的眼中,有瑰丽晚霞。

    醴泉垂首,恭敬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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