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

    等巢弘作为最后一个入帐的人,一抬眼就看见一幕活春宫时,他瞪大一双牛眼,险些一口气没吸上来。

    但这……这男的穿个亲兵的服侍,不像夏皇啊……

    “你也想加入吗?”

    一个带笑的年轻声音响起,巢弘浑身一震,目光往被活春宫掩去了存在感的后边望去。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懒洋洋地躺在铺满狐皮的罗汉床上,绯色宽袖铺在榻边,金线织绣的升龙纹在帐内烛火下若隐若现。他曲起一膝,单手放于膝上,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榻上一只比猫大上一些的幼年雪豹。

    那雪豹瞧见这么多人一起入帐,警觉地抬头,目光紧锁来人,身体却一动不动,任那只苍白纤长的手掌轻轻拍于头顶。

    巢弘没见过像他一样五官冶丽的男子,若是没有那大敞前襟里露出的平坦胸膛,他险些都要将其错认为一位地位非凡的女子。

    前头几位将士一起跪拜下去,他如梦初醒,忙不迭跟着跪下行礼,

    “巢、巢弘见过陛下……”

    “大胆——”帐内一名内侍厉声喝道:“大夏天主地位尊崇,乃万皇之上,你口称陛下,难道是认为天主和朔皇一般懦弱无能?!”

    “属下不敢!”

    巢弘大惊失色,连忙叩头。

    帐内诸将无人为他开口说话,能够长久留在昆邪弈身边伺候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若说没有昆邪弈示意内侍就敢抢先发难,也就只能骗骗这新来的蠢人了。

    巢弘确实被骗得冷汗直流,直到头顶传来青年带笑的声音:“罢了,将军初来乍到,并非有意。刚刚朕问的问题,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什么?”巢弘一愣。

    “此女是朕宫中妃子,叫……不记得了,好像是国子监丞之女,是吗?”他看向刚刚发难的内侍,内侍一改先前的凶恶,谨小慎微地将背弓到极低,轻声道:“正是国子监丞之女。”

    “此女擅自出宫,混在甲士中随朕出京,直到今日才被发现。”昆邪弈抚摸着榻上雪豹,漫不经心道:“朕平生最恨忤逆不尊之人,她既然不安于室,朕就叫她陪伴三军将士,也算成全她想要为朕出力的拳拳之心。将军若是有意叫她侍奉,那就趁现在吧,一会等人出了主帐,将军再想轮上号,那就难了。”

    上皇帝的女人,给他十个胆也不敢,可是夏皇已经开口,他的侍卫也已经上场,巢弘想要开口推拒,目光落到双目失神的女人身上,婉拒的话语就变成了一声吞咽。

    这可是皇帝的女人啊……他要是能上了皇帝的女人,说出去是多大的荣耀……

    昆邪弈看出他的迟疑,笑道:“去罢。”

    骑在女人身上的侍卫退了开,巢弘喉结上下滚动,中邪似地直愣愣朝她走去。

    昆邪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不是和他说话。

    “都布置好了吗?”

    “皇上神机妙算,伏罗已带三千人马往坠龙峡而去了。末将按皇上吩咐,在谷口布好千军万马,只要伏罗一出,便是落入我们的天罗地网,届时,定能将其生擒。”

    “罢了,朕不想鱼没吃到反惹一身臊。伏罗就算愿降,朕也不敢用啊……”

    昆邪弈的声音越来越近,巢弘心生疑惑,刚想回头一看,脖子先感到一凉,一股腥热喷薄而出。

    巢弘还没断气,目眦欲裂地瞪着取他性命之人,昆邪弈任其倒下,脖子断口处涌出的鲜血流了女子一身。

    “而这种蠢货,降了又没甚大用……”

    昆邪弈叹了口气,走到帐内一张摆放祭品的灵台前,拿起垂下台面的绒布擦了擦染血的刀刃。

    灵台上只有左右分别一根白烛,正中摆着一个金龙盘,盘上放着一颗人类头骨。

    他擦完匕首,走开后,立即有侍人上前有条不紊地更换绒布——一看就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这伏罗也有几分意思,朕还以为,他会在妫州开个一天一夜的军议再做决断——他们朔人不都是这样吗?凡事三思而后行,走一步,一定要先看个十步……”

    “回皇上,伏罗有狐胡血统,想必还留了点血性吧……”

    “血性……”昆邪弈走回坐榻,重新躺了下来,他含着冷笑,一下一下地拍着雪豹头颅。

    一名将领试探地问道:“伏罗去了檀州,那么我们埋伏在瀛洲城外的人马是不是可以收回来了?”

    “收什么收,万一这将军夫人想来我帐中做客,岂不是没人引路?”他笑道:“能把这样一个少年英雄迷得五迷三道,朕还真想见识见识这位将军夫人的独到魅力呢。”

    “是……末将愚钝了。”

    昆邪弈脸上露出一丝困倦:“几时了?”

    内侍忙道:“回陛下,丑时已过,快寅时了。”

    昆邪弈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众将行礼退出,不一会,几个侍人用地毯裹着鲜血淋淋的两人走了出来。

    帐内,只余下灵台上两根蜡烛静静燃烧。

    昆邪弈走到中间的那颗人头前,行了个礼。

    他抬头看着人头,笑眯眯道:

    “父皇,你的教导——君王应以社稷为重,寅时之前不得歇灯,儿一直贯彻至今呢。”

    幽幽烛光下,发黑的头骨沉默不语。

    ……

    坠龙峡,崎岖的山谷和夜色融为一体,马蹄声声,夹杂着偶尔坠落悬崖的一颗石子和一声惨叫,连声响动都没有,就落入了谷底湍急的水流。

    好不容易穿过坠龙峡最为艰险的一段,前头的人马终于停了下来。

    “都站好了,清点人数。”

    走在前头的副将低声喊道,不一会,人头数就传到了走在最前的秦曜渊面前。

    副将神色深沉:“将军,少了近两百人。”

    夜雪落了秦曜渊一身,包括鸦羽般的长睫。他不辨喜怒地应了一声:“出发。”

    少年拉动缰绳,黝黑的西域大马往斜坡下走去。

    哗啦,哗啦,细碎的石子不住往下滚落。

    “将军!”

    众将面面相觑,出谷的大道就在眼前,将军为何偏离方向?

    甲士已经习惯服从,不过片刻,更多的马蹄声和石子滑落声跟着响了起来。

    将士中一名圆脸的汉子眼中露出焦急,他夹紧马肚,追上前方的真武将军:“将军!出谷应往前方而去,将军走错了!”

    “没走错。”

    “将军,去檀州应往前方去,你这是又走回去了!”圆脸汉子急道。

    “走回去便走回去,与你何干?”少年将军抬起眼眸,黑中透紫的瞳孔像是匿于黑暗的某种大型猛兽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

    圆脸汉子想起自己的任务,后背冷汗直流。

    “将军,妫州还等着你带兵驰援,此时不是玩笑的时候啊……”

    “你附耳过来。”

    圆脸汉子不疑有他,夹着马肚令其靠近黝黑大马。

    “此时不是?”出人意料的是,少年将军并未压低声音,也未有附耳之举,他冷眼看着他,道:“等我落入埋伏的时候才是吗?”

    圆脸汉子大惊失色,浑身犹遭雷击!

    等回过神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扯动缰绳逃跑,晚了——秦曜渊闪电般出手,眨眼捏断了他的脖子!

    秦曜渊的黑马率先踩进冰凉的浅滩,他将尸体随手扔入水流,回过头来,冷冷瞧着身后黑压压的两千余骑兵。

    “真武军内有通敌奸细,也许不止此人。”

    “此后一路,若有交头接耳之人,临阵逃脱之人,行连坐法,但杀无赦。”

    无人敢发一语。

    秦曜渊骑马往前走去,众将默默跟上。

    哗哗的水流掩去了马蹄声响,坟墓般死寂的许久之后,乌黑的地平线上像是被人划了一刀,透出背后一抹金红霞光。

    两千余轻骑绕水路走出坠龙峡。

    霞光爬上了巍峨雪山的半山腰,广袤无垠的雪原上,一片无边营地还未苏醒,象征夏皇的牙旗在阵中随风飘扬。

    众将鸦雀无声,满面震惊,眼前的景象无声地宣告了将军的真正目标。

    将军没有临阵退缩,没有放弃妫州!

    两千余冻了一夜的鲜血沸腾起来,染红了将士们激动的面庞。

    玄甲黑马的少年拿起身后乌黑厚重的穿云弓,缓缓道:

    “此战目标只有一个——夏皇之首。诸位,可愿随我一战成名?”

    众将面红耳赤,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愿随将军一战成名!”

    秦曜渊转身面对夏军营地,目光紧紧锁定其中一顶明黄灿烂的豪华主帐。

    “杀!”

    一声令下,大地震颤,千骑齐冲。

    秦曜渊身先士卒,奔驰在千骑前方。

    瞭望的夏军发现了冲击的动静,猛地吹起起刺耳长号。

    霎时,大夏军营乱成一片。

    “怎么回事?!”

    匆匆套上外衣的昆邪弈冲出主帐,他的怒喝在混乱的军营中如同石子落水,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皇、皇上……真武将军率两千余轻骑,于刚刚发动了奇袭……”

    “他带了多少人马?!”

    “两、两千……”

    昆邪弈惊怒交加,一脚踢倒传信的侍人:“混账!只有两千人就敢来冲击朕的大营?!”

    嗖——

    一支带着死亡气息的箭矢从上空穿过,昆邪弈还未抬头,冰冷的箭镞已经击穿了帐顶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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