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双眼通红,泪水夺眶而出。

    “你怎么来了?!”秦秾华快步上前,伸手欲将她扶起。

    “公主!”结绿挣脱她的搀扶,执意跪在地上:“醴泉劫走公主后,公主和瀛王去了乌孙,结绿为收殓醴泉,跟着剩下的人回了玉京,然后在公主府发现了这个——”

    结绿从衣襟里掏出贴身保管的信件和明黄锦囊。

    “我想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我不放心交给别人,正好章和帝亲征乌孙,我就扮成小卒混入军中,想要找机会进入乌孙王城……但直到今日,才得瀛王相助,面见公主。”结绿哽咽道:“瀛王为救我,被困在了敌军中。”

    秦秾华心中一惊:“瀛王出城了?”

    “章和帝想要在后援来临之前先把乌孙攻下,命将士们强攻,瀛王为了给守军制造烧毁云梯的机会,带着骑兵冲撞了朔军主力,本来瀛王都要和将士们回城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喊了那一嗓子,瀛王才会折身救我……结绿该死!如果瀛王有个三长两短,结绿罪该万死!”

    眼见结绿情绪激动,耳光毫不留情地往自己脸上甩去,秦秾华勃然变色:“住手!”

    结绿泪眼婆娑,半空的手险险停下。

    “……我相信渊儿。”秦秾华道:“前线此时没有传来坏消息,那便是好消息,不可自乱阵脚。”

    更何况,使秦曜渊身陷险境的,不是结绿,是她才对。

    ……是她的犹豫,致使最重要的人亲涉险境。

    手中的信件还带着结绿胸口的温度,“秾华亲启”四个墨字是天寿帝的笔迹。

    如果戴上冠冕,天寿帝也会成为她脚下的拦路石。

    秦秾华用面无表情去压制心中的悲怆,她拆开信函,薄薄一张纸上只有寥寥数语。

    “秾华,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世道恐怕已经大变了吧。”

    “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拿起笔来却不知如何自述,我如此愚钝,无怪乎不能保护你们母女。你不必担心你娘,她有周家庇佑,至少性命无忧,你也不必担心我,我自有容身之地。”

    “你自小就聪慧卓绝,你小时候偷偷临摹我的字,其实我知道。我这个做父皇,窝囊了一辈子,最后想要硬气一回,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为我最爱的孩子遮一次风,挡一次雨。”

    “这是我欠你的镜湖之诺,你想要什么,自取去罢。”

    锦囊里的东西,已经昭然若揭。

    她含泪解开锦囊,取出其中明黄的软帛。

    圣旨空白,然右下有四寸玺印,峥嵘五龙盘旋交缠,威严不可言说。

    这是盖过玉玺的空白圣旨,是天寿帝作为一个皇帝,留给她的最深最后的爱。

    她潸然泪下,双手微微颤抖。

    “公主……”结绿没有看见圣旨和密信,但她看见秦秾华哭,也不禁落下热泪。

    九五之尊之位尽在眼前,无论是大朔女帝还是狐胡女皇,似乎都触手可及。

    但无论选择哪一方,都会和另一方为敌。

    若选择大朔女帝的身份,她虽有圣旨,但是女子之身,和已经登基的章和帝相比,群臣更可能拥护已经登基一段时日,又是皇帝长子的章和帝。

    真武大军远在金雷,带来的精锐只有五千,乌孙王可以放她离开,但绝不可能助她成为大朔女帝。

    所以,此战必输。

    秦曜渊可以带她突围,突围之后,大朔将被她亲手分裂,进入长期的男皇女帝局面。

    这是她想要的吗?

    她两世汲汲营营,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大道登极吗?

    她两世机关算尽,为的难道不是国富民强,歌舞升平吗?

    如果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冲突,究竟是舍天下,取个人,还是舍个人,取天下?

    她的初衷,究竟是什么?

    “我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因为我可以。”

    她在政审时的信心百倍,终结于父亲的贪污案底。

    一朝穿越,她想要称帝时,所有人都在阻挠她。

    一世重生,她放弃了称帝,帝位却送到了她的眼前,代价是天下安宁。

    千帆过尽,她还能保持初心吗?

    …….....................

    鲜血顺着额头留下,秦曜渊目不转睛。

    战马早已倒在一旁,千疮百孔,血尽而亡。

    他一人击倒一片,附近堆满朔军尸身,无数面露恐惧的朔军远远将他围在中心,手中武器跃跃欲试,却无人敢真正靠近。

    黑甲军护送结绿回城,其中一人执意违抗将军命令,返回营救。

    柴震就是那执意返回的一人,鲜血让他的眼睫粘结,视野模糊,他用麻木的双手紧紧握着长刀,仅凭身体本能挥砍,吓退蠢蠢欲动的朔军。

    “你是何人?和乌孙有什么关系?”

    被章和帝下了死命令的武如一翻身下马,提着长/枪走入包围圈,周遭兵卒都为他让出空间。

    他心中有一股可怕的猜测,使得面色格外凝重。

    “关你屁事!”黑甲将军身边的副将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不像将领,倒像个土匪。

    这酷似土匪的将领不等他继续发问,一言不发便提刀向他砍来。

    黑甲将军也随即跟上,两人一齐攻向武如一。

    武如一招架土匪样的男子还行,但加上一个枪枪致命的黑甲将军,立时就显得捉襟见肘。

    他越和黑甲将军对招,越是心惊,一股猜测几乎呼之欲出。

    有黑甲将军相助,那土匪似的副将越砍越尽兴,武如一因心神混乱,不小心露出破绽,那副将一声惊喜的“将军”还未说完,人先被他的将军提着后背衣服,扔到了武如一的马背上。

    原来不知不觉,他已退到了下马的地方!

    那黑甲将军,等的就是这一刻!

    眼见黑甲将军随即翻身上马,双腿狠狠一夹——

    “哪里跑!”

    武如一大惊,也顾不得试探了,手中长/枪一抖,枪尖直扑对方面门!

    等他想收回已经迟了,枪尖离他只有咫尺,他拼命才使枪尖往左偏了些许,而黑甲将军也往一旁侧头躲避,枪尖虽然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面庞,但又刺进了他高耸的鼻尖里!

    枪尖刺入鼻尖,挑走一张鲜血淋漓的面具。

    武如一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如五雷轰顶,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对方冲出朔军。

    “是瀛王!”

    “瀛王怎么帮着乌孙?!”

    嘈杂的声浪一波接一波扩大,渐渐成为汹涌的浪潮。

    “秦曜渊也在乌孙?”

    站在将旗旁边的秦曜奕听闻传信兵所言,露出阴沉冷笑。

    “瞌睡来了送枕头,他既上门送死,那就怪不得我了。传令三军,瀛王秦曜渊勾结乌孙,谋朝叛国,即刻贬为庶人,取其首级者,赏金千两!”

    “喏!”

    ……

    千军万马向前冲去,目标只有一个。

    失去伪装的秦曜渊单枪匹马疾驰在无垠的平原上,东门已经向他敞开,城墙上的每个人都在焦急地呼喊。

    “快啊!”

    “快啊!”

    而身后——

    “齐射!”

    城楼上,守门的将领怒吼道:

    “他娘的,射死他们!”

    两拨箭雨在天空汇聚,遮天蔽日。

    秦曜渊在最后一刻冲入城门,沉重的朱红大门轰然紧闭,将无数箭矢关在门外。

    半晌之后,一匹格外高大的西域良马在众将簇拥中来到前军。

    身穿金色甲胄的章和帝坐在马上,大声道:“瀛王勾结乌孙,害我父皇生死不知,又暗杀我外祖父,使我大朔痛失一名封疆大吏,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我就要为父皇和外祖父报仇,收复乌孙,用谋逆之人的首级祭天,慰我亲人在天之灵!”

    “谋逆之人,当真是瀛王吗?”

    一声清亮而熟悉的女声出现在城楼之上。

    望天阁里的几名军政大臣见到现身城楼的金色身影,纷纷大惊失色,只有乌孙王,通红的眼眶中缓缓流出两道热泪。

    旷野强风之中,一道灿如朝霞的身影缓缓走上城楼,一步一步,至万军之上。

    女子身穿罗衣罗裳,金线绣五章,头戴金珠九旒,纩贯紫色晶玉。广袖飘舞,身姿缥缈,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她抬起头,纤弱的外表下,目光坚若磐石。

    “这是——”

    朔军之中连连传出惊呼。

    和深入简出的瀛王不同,镇国长公主的面容,但凡是玉京人士,人尽皆知。

    “秦秾华——”秦曜奕先是大惊,紧接着狂喜:“你既戴着乌孙太女的冠冕,想来是和你那好九弟一道狼狈为奸了,父皇如此看重于你,你竟在他生死不知时倒戈一击,你枉为人子,父皇若是看见了,不知道会如何伤心!”

    “兄长巧舌如簧,不知可曾告诉天下,父皇是为何生死不知?”

    章和帝沉声道:“自然是因为乌孙所派的狐胡刺客——”

    秦秾华举起手中明黄软帛。

    “那么这封圣旨里,为何提到了你逼宫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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