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城市里的汽笛声隐约传来,枝头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

    这一天,济世堂大门紧闭,杜小玥早早的去上学了,徐龙霄接着苏小白离开,楚夜则跟钟朔踏上行程。

    两个人坐上长途汽车,楚夜不禁问道:“钟爷爷,你的老家不在安阳吗?”

    汽车是开往胡阳县的。

    钟朔看着窗外,眼神有一丝黯然,他低声道:“我原本是胡阳县人,四十年前来到安阳,当然只想着住一段时间就回去,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一辈子。”

    胡阳县尚在灵州境内,但距离安阳市也有好几百里的距离,坐班车也得三个小时才能到。

    当年钟朔来安阳,那个年代可没有什么汽车,普通人出行基本靠脚力,钟朔从胡阳县到安阳市,足足走了五天。

    从钟朔的眼神里,楚夜可以看出,钟朔肯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否则向来慈眉善目的钟朔,眼里绝不会露出黯然的神色。

    楚夜也看得出钟朔的心情不大好,也便没有多问。

    两个人都沉默着,三个小时候,班车抵达胡阳县车站。

    胡阳县只是一个小县城,地处偏僻,车站的人流量不多。

    下车后,楚夜问道:“钟爷爷,您老家是哪个镇乡的,我去买车票。”

    钟朔却摆了摆手,道:“不着急,咱们先找个旅馆住下。”

    楚夜心中好奇,为什么钟朔要在县城里找宾馆住下,按说这种情况下,他不是应该十分急迫的想要回去吗,况且现在天色也不晚,还不到中午。

    楚夜还是没有多问,便打了车,来到胡阳县唯一一家三星级酒店——心悦酒店。

    陪着钟朔一起来,楚夜自然不能委屈了钟朔,选了胡阳县最好的酒店。

    “唉……咱们随便找个地方住下就行,何必来这种地方浪费钱呢?”

    钟朔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心里也知道楚夜是为自己好,希望自己能住一个舒服点的地方,也只是随口说了两句。

    在酒店里略作休息过后,钟朔整理了一下衣衫,对楚夜说道:“小夜,你在这里先休息,我出去办点事。”

    “诶,那钟爷爷您注意安全。”

    楚夜应下后,钟朔便出门走了,楚夜随后便跟了上去,作为修者,跟踪一个普通人,还是十分轻松的。

    他心里奇怪,钟朔回到胡阳县,第一时间不回家而是在城里住下,现在又说有事独自外出,所以他这才跟了上去,想要看个究竟。

    毕竟钟朔年龄大了,离乡四十年,每年只回来一两次,在这里已经可谓是无亲无故,万一遇到点事怎么办?

    楚夜悄悄跟着钟朔,发现他拐过了几条街,来到一家冥货店,买了些香蜡元宝和女性寿衣。

    “钟大夫,又回来祭拜音媛啊?”

    卖冥纸的是一个老大娘,看岁数,应该和钟朔差不多大小。

    钟朔每年回来祭拜妻子,都是自这里买的香蜡元宝。

    钟朔挤出一个笑容,道:“是啊,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玩意儿,我给音媛也烧点过去。”

    老大娘道:“有啊,手机电脑,汽车别墅什么的都有,不过钟大夫,这些儿也都只是个念想,四十年来如一日,你还忘不了吗?”

    钟朔道:“音媛是我的结发妻子,我到死也不会忘了她的,那个汽车别墅什么的太大了不好拿,你就给我手机电脑就行。”

    老大娘一边帮着钟朔装袋,一边说道:“唉……真是可惜了了,当年要不是贺大夫一家阻止,你也不至于离乡背井四十年。”

    钟朔给了钱,叹道:“过去的都过了,还提他干什么呢。”

    老大娘道:“钟大夫,如果你一直在胡阳县行医的话,如今名声肯定也比贺大夫差不到哪里去。”

    钟朔勉强笑道:“先不说了,我得回去了。”

    楚夜躲在暗中,把这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见钟朔原路返回,他立即先一步回到酒店。

    不多时,钟朔手里提着几个黑色塑料袋回来,楚夜忙上前,问道:“钟爷爷,这买的是什么啊?”

    他其实是知道的。

    钟朔道:“买了些纸钱,水果,祭拜的时候好用。”

    楚夜道:“既然东西都买好了,那咱们就出发吧?”

    钟朔摆了摆手道:“不着急,不着急,再等等。”

    “再等等,等什么?”

    钟朔把袋子放在一旁,然后去了趟厕所,回来后,表情是一脸凝重,他坐在床沿,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一言不发。

    他终究还是没告诉楚夜他在等什么,可这肃穆的气氛之下,楚夜也不好多问,便紧紧的守在一旁等着。

    直到夜幕降临,钟朔才去洗了把脸,然后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衣着,才道:“我们走吧。”

    楚夜不明白为什么要等到晚上才去,但也没问,帮忙提着塑料袋,离开酒店。

    站在酒店门口,楚夜问道:“钟爷爷,咱们怎么去?”

    县城不比大都市,基本上在晚上七点过后,就没有公车了。

    钟朔道:“路程比较远,我们打车去。”

    他站在路边拦车,楚夜见旁边有花店,便帮忙买了一束玫瑰花,交给钟朔。

    “小夜,你这是?”

    楚夜笑道:“钟爷爷,您是去看您妻子,光拿水果值钱怎么够,怎么着也得送一束花啊,女人嘛,不管是哪个年代的人,肯定都喜欢鲜花的。”

    钟朔捧着花,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是啊,音媛一定会喜欢的,我以前太笨了,居然都不知道给她送花。”

    这一天,是钟朔第一次露出笑容,看得出,他很喜欢楚夜帮他买的花。

    两个人打了一辆出租车,半小时后,终于来到一个小镇。

    在镇上下了车,然后钟朔又领着楚夜走了很长一段路。

    今晚的天气不算好,没有一点星光,乡镇的道路旁没有路灯,路又崎岖不平,走起来很费劲。

    “四十年前这里的路更难走,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小夜,你觉不觉得累,要是累的话,咱们可以先歇一会儿。”

    楚夜淡淡一笑:“钟爷爷,忘了我是什么人啦?”

    “是啊!”钟朔一拍脑门,道,“我差点忘了!”

    楚夜道:“不过钟爷爷,您身体不好,还是慢点走吧。”

    天黑路窄,钟朔走起来却没有一点困难。

    钟朔道:“我虽然不常回来,但这条路也走了一百多回了,熟得很,不用担心。”

    两个人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来到一片树林。

    树林里有很多小坟包,在黑暗的夜晚中,风吹得林叶作响,平添几分阴森恐怖的感觉。

    晚上,基本是不会有人来这里的。

    “这个林子,很久以前就是一片埋死人的地方,因为坟多了,所以也就阴森了些。”

    楚夜问道:“钟爷爷,您以前都是一个人来的吗?”

    钟朔道:“我儿子他们没有去大城市打工之前,会和我一起来的。”

    说实话,楚夜没怎么见过钟朔的儿子儿媳,他们就像是钟朔来祭拜妻子一样,一年也就回来那么一两回。

    早年外出打工,那时候有五一十一长假,他们基本会回来,后来五一改了,只有十一是七天假期,他们就只有十一和过年回来,再后来,他们就只过年才回来一次,而且还呆不久,这两年,甚至连过年都没有回来了。

    楚夜跟钟朔家也没有沾亲带故,钟朔的儿子儿媳回来,他自然不知道,十多年,似乎只见过一两次,跟陌生人差不多。

    楚夜又问:“那……钟爷爷,您一个人来的时候,不害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我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难道还怕什么鬼啊怪的?”

    在林子里,钟朔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座坟前,周围好些坟都只剩一个小坟包了,但这座坟却修的还不错。

    坟外贴着瓷砖,前方立着一块大理石墓碑,上面写着爱女贺音媛之墓。

    当看见这面墓碑时,楚夜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钟朔作为墓中人的丈夫,可墓碑上的内容,却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再一联想,今天白天钟朔去买纸钱的时候,那老大娘说当年钟朔与贺音媛的事有人阻止,楚夜便已猜到了几分缘由,但具体事件,就不得而知了。

    墓碑上有一张黑白照,虽然是在漆黑的夜里,可楚夜灵气运集之后,也能看的清眼前的墓碑。

    照片上,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一看就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钟爷爷,您妻子真好看。”楚夜淡淡说道。

    钟朔小心翼翼的摆着果盘,然后眼中透着一丝得意,道:“音媛年轻的时候,在整个胡阳县都算是好看的,能娶到她,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摆好果盘后,钟朔便小心翼翼的捧着鲜花,用衣袖擦了擦墓碑以及墓碑上的照片,他轻声呢喃道:“音媛,看我这次给你带什么来了,鲜血,以前你总说我笨,我的确笨,这么多年了,才给你送来一束鲜花,这还是小夜帮着买的。”

    他把鲜花放在墓碑上,轻声呢喃,依偎在墓碑上,就像是一对恩爱的情侣,相互拥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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