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卫天河的话,李冠书一声冷哼,斥道:“胡说八道!”

    韦保衡是皇朝宰相,统领百官权势滔天,身旁自然高手如云,也不知有多少江湖修士,拜在他的门下成为他的门客。

    那不是李冠书能比的。

    然而,李冠书若是愿意向韦保衡求助,也就不必费尽心思,制造牛首山道观是反贼的假象了。

    他前脚跟李晔交手失利,折了李曜一身修为,失去了即将到手的安王爵位,正被康承训冷嘲热讽,在韦保衡面前,千方百计诉说他的无能,想要打压他,这个时候,他堂堂左卫大将军、皇朝国公,连侵占一个小员外良田的风波,都解决不了,那不是直接告诉韦保衡,他就是个废物?那跟把脸伸到康承训面前,让他随意抽使劲抽,又有什么分别?

    这件事一旦让韦保衡知道,别的不说,他在韦保衡面前的地位,一定会被康承训压下去,而且还会被其他人嘲笑、轻视,日后都再难翻身。

    当然,这话李冠书不会跟卫天河说,好在还有另外一个理由:“李晔是亲王,吴悠是郡主,李靖安是恭亲王次子,其他人也不是等闲之辈,身份尊贵得很,若是他们都死在这里,那还能不引人注意、怀疑?无论是他们背后的家人族人,还是朝廷,都会把牛首山掘地三尺,严查此事,到时候我们真瞒得住?!就算是韦公,也不敢如此行事,而且也不会同意本公如此行事!”

    话至此处,李冠书心头忽然一突。

    是啊,韦保衡不会同意李冠书杀尽李晔等人,所以不会派人来帮他,那也就是说,他祸害山村、袭击宗室、构陷牛首山道观的事,一旦捂不住,被大白于天下,韦保衡连救都不会救他,而且还会果断将其抛弃,与他划清界限,避免被此事牵扯到,惹一身骚!

    毕竟这件事太大了,也太恶劣了。

    该怎么办?李冠书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他发现,此事发展到眼下这个局面,已是极难处理!

    卫天河不知道李冠书的心思,他劝道:“李晔跟国公本有仇隙,眼下他抓住了国公的把柄,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让他回到长安,定会跟国公鱼死网破......国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李晔......李晔......”听到这两个字,李冠书感到浑身难受,连肠胃都痉挛起来,差些忍不住要呕吐,“又是李晔,怎么又是他?!在长安,此子伤我曜儿,夺我王爵,让我颜面尽失!这才多久,在牛首山,又是他,让我谋算落空,陷入绝境,可恨!”

    “这厮分明就是个废物,为何能在一夜之间,修为突飞猛进,心性才智也变得卓然超群?这到底是为何?!”

    李冠书悲愤难当,他几乎要忍不住仰天大吼,问李晔一声,我跟你何仇何怨,你要这么针对我。

    只不过,这话李冠书问不出来。

    他们本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卫天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李晔为什么会一夜突变,这事不是人人都知道么,他在太玄顶,得了袁天罡的传承......

    卫天河最终忍住,没有把这话说出来的原因,是因为他忽然想起来,李晔之所以会去太玄顶求道运,就是李曜蛊惑的......

    李冠书盛怒之下,一掌轰碎了身旁一丛灌木,眼神低沉咬牙切齿:“我不会放过李晔那小杂种的!”

    ......

    与牛首山道观道人相见的时机,比李晔等人预料的,要来的早很多。

    约莫是发生在罗坪村的战斗,被牛首山道观的高手察觉,又或许是干脆被牛首山派下山的暗哨探子发现,他们派了人来。

    一大早,恰好在村口轮值的上官倾城,回来向李晔禀报,说是有道人求见。

    李晔叫上众人,来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时,便看到了对方三人。

    当先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腰上挂着一柄看着像桃木剑,但绝对不是寻常木剑的灵剑,他束手站在村外,和身后两名道人一样,神态从容,眉目平静。

    论举止,这三名道人,与沉云山太玄殿的道人,并无多大差异,但气质大为不同,明显有悟道之人的超脱之气,潇洒而自然。

    “贫道方铮,见过诸公。”当先的年轻道人,带着其他两人,施然向众人行礼,他们行礼的时候,左手在外右手在里于面前抱拳,然后躬身。

    当世道法显昌,但凡是正经的道门中人,地位都很高,众人怀着钦佩、同情、欣喜的复杂心情还礼,李晔从人群中走出来,请方铮进村。

    李晔身为亲王,论身份自然是这些宗室子弟里最高的,先前众人跟他不熟,像李靖安这样人,更是轻视他,自然不买他的账,然而在经过昨日之役后,众人对李晔已经心服口服,所以此时便心甘情愿承认了他的领头地位,也让他做主事人。

    众人在昨晚落脚的院子,简单招呼了三名道人,形势迫人,众人没有多作寒暄,很快将各自的情况,都交流了一番。

    宗室子弟们,由是知道,眼前的年轻道人方铮,便是鄠县那名方员外的族弟,而三名道人,也知道了昨日两场战斗的始末。

    “安王殿下当真是好风采,这般智勇双全,不禁让人想起老安王,在下实在是钦佩。”方铮起身,这回是单独向李晔行礼,言辞认真:“若非安王殿下明察秋毫,且布局周密,小人的阴谋已经得逞,我牛首山也势必遭受大劫,贫道代众人谢过安王殿下!”

    李晔回礼道:“道长不必客气,你我皆是局中人,某等所作所为,也是不甘被摆布、被利用.......事已至此,李冠书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我等还要向道长求助。”

    方铮道:“这正是贫道来此的原因,还请诸公随贫道上山,观主已等候多时。”

    这本就是宗室子弟们的想法,自然不用多商量,众人于是离开罗坪村,跟着方铮等人,向牛首山主峰进发。

    ......

    天下道门众多,小的称道观,大的称仙门,然而无论是道观还是仙门,都统一受朝廷钦天监管辖,在某种程度上,钦天监就是天下最大的仙门,而江湖的各道门,都可以视为钦天监的分支机构。

    皇朝鼎盛的时候,朝廷威望深重,令行禁止,替朝廷掌管天下道门、道法的钦天监,自然也就权威无双,天下道门莫敢忤逆。

    然而自李漼登基以来,朝政昏暗,乱兵四起,那些在野的道门,心思也就活泛起来。有的与藩镇勾结,有的不顾钦天监禁令,擅传道法于民,扩充修士队伍,有的直接跟江湖人士结交,心怀叵测。

    牛首山上的道观,名三清观,观主许清丰。

    一座比主峰略低的陡峭山峰上,建有一座凉亭,因为峰顶地方不大的原因,此处便没有别的建筑,许清丰负手站在凉亭内,正在眺望山景。

    在他身旁,有一紫袍女子卓然而立,女子没有着道袍,而且柳眉锋利,如一柄柳叶刀,这让她看起来也没有道人的洒脱、平和气质。

    “方师弟传讯。”一名中年道士来到凉亭,向许清丰禀报道:“已经接到他们了,正在回来的路上。”

    许清丰微微颔首,没有回头:“都准备妥当了?”

    “回观主话,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中年道士说道。

    许清丰点点头:“那依照计划行事吧。不过要注意一些,这些宗室子弟里,有两名练气五层的高手,你们要尽量避开——记住你们此行的任务,是斩杀一两名宗室子弟,然后迅速遁走,而不是跟他们硬拼。”

    “弟子记住了。”中年道士领命而去。

    李晔等人若是听到这话,一定会震惊万分。

    直到中年道士走远了,凉亭中的紫袍女子,才嗤笑一声,不无讥讽道:“刺杀宗室子弟,李冠书说你们是反贼,还真没有说错。”

    许清丰依旧看着远处的山色,闻言也没有恼怒,只是淡淡道:“李冠书说我们结交绿林豪杰、江湖人士,也没有说错。”

    紫袍女子看向许清丰,冷冷道:“许观主,你到底要做什么?刺杀宗室子弟,就不怕朝廷真对牛首山用兵?”

    许清丰幽幽道:“刺杀宗室子弟的,一直都是李冠书,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紫袍女子:“你要把这事栽赃给李冠书?”

    许清丰脸上有了两分笑意:“这些宗室子弟,跟李冠书已经反目,李冠书要杀他们,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李冠书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紫袍女子:“宗室子弟死在牛首山,这事会闹得很大!”

    许清丰笑道:“这正是我想要的。”

    紫袍女子:“李冠书已经栽了,你们的目的也达到了,为何还要这么做?”

    许清丰摇摇头:“扳倒或是惩罚李冠书,从来都不是我们的目的。”

    “你还想做什么?”

    “宗室子弟死在牛首山,长安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李冠书的阴谋罪孽,朝廷想捂都不住,而天下人都会知道,邢国公与宗室子弟自相残杀——这等丑事一旦曝出来,皇朝颜面无存,朝廷威信必定大打折扣,天下人都会知道皇朝的腐朽、黑暗,到了那时,那些心怀叵测的藩镇,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都会蔑视朝廷,离揭竿而起也就不远了。”

    “你想要天下大乱?”

    “不是我,是道门!”

    “天下大乱,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你竟要如此处心积虑!”

    “不是某处心积虑,是李冠书自寻死路,某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

    许久,许清丰忽然长叹一声,旋即,眼中就有了一种,紫袍女子不能理解的异样光彩,那光彩是如此浓厚,以至于让紫袍女子无法直视。

    许清丰伸出一只手:“旧的世界毁灭,新的秩序才能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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