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卢正在被朱温攻打,而且朱温有道门扶持,所以平卢处境并不好,一旦丢了平卢,李晔势力大损不说,威望也会大跌。毕竟,李晔自出道以来,可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失败。

    而如果朱温起势,跟着李晔的这些人,就得考虑退路。

    不过那是日后的事,眼下康承乾等人,并没有办法拒绝李晔。况且,如果朱温果真取代李晔,成为中原和北方的霸主,那他们还不是得俯首称臣?

    投靠朱温跟投靠李晔,能有什么区别。

    其实康承乾等人都清楚,李晔就算丢了平卢,也还有河东、魏博两镇,势力依旧庞大,再加上个人修为实力,至少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乱世有许多机会,大家都有成事的可能,但通往终点的路并不止一条。有的人趁势而起自立旗帜,但也有的人需要跟着别人征战。建功立业,荣华富贵,不一定非得自己创业。

    至于随着局面变化,臣会不会成为君,那不得等时机到了再说吗?

    平卢正在经历大战,李晔现在考量的,却是趁热打铁,通过威服成德、义武、卢龙的事情,来将昭义、天平、横海彻底掌控在手中。这也就意味着,他恐怕不得不两线作战。

    好在他修为不错,身边的修士也不乏高阶战力,可以今天带着修士团,去青州主持一下局势,明天再回河东看看情况,只要两地都有能够统帅三军、独当一面的大才就行。

    李晔发展这么多年,麾下不说人才济济,但的确不会出现不够用的情况。

    这样一来虽然颇为劳累,但地盘大了,就有这点不好。

    李晔感受到了幸福的烦恼。

    李晔打算让河东的四镇兵马先休养一段时间,养精蓄锐后再出发。

    成德、义武、卢龙等镇到底是个什么局势,李晔需要先去看看,总不能二话不说直接发兵开打。

    最近有一件让李晔颇为不解的事,自从上次张忌被杀之后,何敬成就再没来找他的麻烦,这让李晔为应对刺杀做下的安排迟迟不能用上。

    好像何敬成已经一门心思,跟在朱温身边当护卫了,这个趋势让李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虽然不惧何敬成,但在成就仙人境前,并没有胜对方的把握。

    而且何敬成带来的修士团,力量比七十二地煞更强,按理说他们应该雷霆出击,不给李晔消化河东的机会才对。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晔觉得这件事不能掉以轻心。

    送走康承乾等人没多久,宋娇带来了青州战报。

    因为是青衣衙门的情报,所以当日崔克礼在城头与张仲生的对话,情报上也有基本记载。

    李晔手持情报看了半响,沉默许久。

    之前他怀疑过崔克礼的立场,之所以没有让红孩儿等人,直接回去把他软禁起来,也是因为这个怀疑并不十分浓厚,而且他还想借此看看儒家的布局。

    现在看来,儒家的确没有选择他的意思,但崔克礼的忠心却可以基本确认。

    这当然是正常现象,乱世大争,同门各为其主的事情并不少见。儒家门人弟子何止千万,就算以王载丰等四贤为代表的主体和权威,选择了一方诸侯,其他弟子也未必全都跟随。

    非止儒家,兵家、道门同样如此。现在李晔麾下就有多名兵家战将,卫小庄建立的全真观也在日益壮大。

    说到底,个人际遇的不同,决定了选择不一样。

    李晔不自觉细细咀嚼崔克礼的话,心中感触不小:此生不求证得大道,唯求向道而死。

    古往今来,总有许多士子,在读书游学之际,在白发苍苍寓居陋室的时候,怀揣着各种不同的心情,发出一个亘古不变的追问:我辈读书人,读圣贤书,受圣人教诲,所为何事?

    崔克礼这句话,似乎就是答案。

    “宣武军已经开始攻城,青州战事激烈,你要不要回去一趟?”宋娇见李晔沉眉不语,便主动问道。

    李晔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上官倾城到了何处?”

    宋娇答道:“不日就能抵达青州。”

    李晔稍稍松了口气:“有上官倾城和崔克礼在青州,配合妖族修士,要扛住宣武军一段时间并不难。”

    宋娇蹙眉:“你当真不回去?”

    李晔笑了笑:“如今我掌控三镇,有数面之敌,以后面对的情况只会更加复杂,若是麾下再无能够独挡一面大才,每场战斗都需要我亲力亲为,这天下也没法争了。青州有崔克礼可以凝聚民心,有上官倾城可以战于沙场,局面已经很好。而且他们俩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也是时候磨练他们一番,让他们成长起来了。”

    宋娇寒声道:“若是他们败了呢?”

    李晔将情报折叠收起,眼底掠过一抹厉芒,

    他的声音,也在这一刻变得极为冷酷:“我需要清楚分辨麾下将官的潜能。青州之战是他们的挑战,也是他们的机会。如果他们把握住了,日后就堪当大任,若是不能,我也能确定他们不堪大用。”

    宋娇微微张了张樱桃小嘴,一时无言。

    她当然知道,若是青州战况不利,崔克礼和上官倾城都有可能会死。

    这两人,一个是李晔的亲舅舅,一个是他最亲近的心腹,现在他竟然能放任他们去经受生死考验。

    然而,这难道不是人主必须做出的选择?

    片刻后,宋娇幽幽问道:“你又在赌?”

    李晔失笑:“我又不是赌徒,哪那么喜欢赌。上回赌崔克礼的忠心,也是因为我有些把握。这回青州之战,事关平卢归属,也关系大局,不容有失。若是战况果真不利,我再回去不迟。”

    宋娇露出招牌式的妩媚笑意:“就知道你滑头!”

    面对这般娇嗔指控,李晔只能表示无力。

    他忽然想起一事:“你也是白鹿洞弟子,乱世中本应该大展宏图,如今只管着一个青衣衙门,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宋娇瞥了他一眼:“你想让我做什么?”

    李晔试探着道:“要不先治理一个藩镇看看?”

    宋娇呵呵笑了一声,干净利落转过身,扭着性感腰肢迈着慵懒的步伐走了:“想折腾我?门儿都没有。老娘懒得很。”

    李晔无言以对。

    能在说自己懒惰的时候,还这么理直气壮、倍感骄傲,也是没谁了。

    ......

    成德镇州境内,一条蜿蜒曲折的山道上,几名男女正攀援而上。

    这一行人看着很是怪异,倒不是奇装异服,而是气质很不常见。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身着襦衫,明明不过三十出头,但眉宇间却尽是老成刻板之气,哪怕走在山道上,每回迈动的步伐间距都一样,稳得像是朝堂大员。

    跟在她身后的女子很年轻,容貌虽然一般,但低眉顺目,温婉娴静,哪怕锦衣玉裳,姿态却好似奴仆。

    “李晔发兵河东的时候,你们都以为这场战事会持续很久,所以想趁对方抽不开身,无法替朝廷节制山东军政的这段时间,在天下搅动风浪,扶持诸侯成势。却没想到,不过旬月之间,河东十一州就尽数落入他手,连李克用都被他斩了。这下可好,诸位的谋划都没来得及实现,现在他腾出手来,你们还不都吓得瑟瑟发抖?”

    说话的是走在最后面的一名精壮男子,他的身材虽然不甚魁梧,但却一身彪悍之气,好似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将,杀伐之气浓得让人无法直视他的双眼。

    他说这话的时候,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之色。当一个彪悍的男人,言行举止都直来直往的时候,并不会让人感到亲和,反而会让人觉得他盛气逼人。

    他这话说完,年轻女子微微蹙眉,面露不快之色。但她并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面前的儒生,希望对方反击对方的嘲讽。

    儒生没有回头,声音不咸不淡传出:“大唐君王失德,陷天下于水火,所以烽火连绵,内乱不休,边患频仍。当此之际,扶持明君问鼎天下,廓清宇内,保境安民,是众望所归,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并不会因为某一个人,一时搅乱风云而改变。”

    相比之精壮男子,儒生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而且充满理所应当、不容置疑的意味。

    精壮男子嗤笑道:“都是要夺取大唐社稷的人,你们这帮儒生,却能张口闭口仁义道德,把自己说得跟圣人一样,好像做什么都是替天行道。真要那么仁德,这回跑到成德来做什么?”

    儒生轻笑一声,并不回答,好像是不屑跟对方争论。

    走在中间的人,一身道袍,鹤发童顔,怀抱拂尘,气质出尘,面对儒生与兵家男子的争论,他一直是置身事外的模样。

    此刻他面带微笑的开口:“都说河北三镇,素来兵强马壮,如今魏博已经不在,希望成德、卢龙两镇的景象,不会让我们太过失望。”

    兵家男子轻蔑道:“没有兵家战将的军队,也有乱世争雄的资本?”

    说着,他竟然又开始嘲讽道人:“你们道门向来自视甚高,自觉拥着仙廷高人一等,还不是被李晔揍得跟猪头一样?现在名义上扶持朱温,却连中原藩镇都没有平定,明面上攻打平卢,却要暗地里跑到成都来使坏。你们这帮傲慢阴险的贼道人,跟满嘴道德文章的腐儒有什么两样?”

    跟在老道身后的,是一名年轻道人,闻言他立即转头对兵家男子怒目而向,右手更是放在了剑柄上。

    兵家男子却懒得看他,直接将其无视。

    老道呵呵笑道:“旬月之内,中原就要尽归宣武,你等着看便是。至于你们兵家,说到底,也就敢在关中,在一个即将崩塌的朝廷面前耀武扬威。你们敢到中原来,跟我道门正面对抗吗?”

    面对老道说兵家欺软怕硬、投机取巧的嘲讽,兵家男子冷笑道:“兵家倒是想跟你们交手,就怕没这个机会。如果最后占据中原的是李晔,还有你们道门什么事?”

    众人是谁看谁都不顺眼,一路相互嘲讽着来到山巅,没有半途打起来倒也颇为难得。

    山巅有一座道观。

    道观前有人相迎。

    为首之人,成德节度使王景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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