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之前的天地异象,孙儒被震慑的不轻,现在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神色,心绪难得平静下来。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赶紧激励众将士奋勇作战,争取早一点攻破上官倾城大营。还硬说之前那道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气,乃是吴王所为,想必敌军的高手已经被尽数斩杀。

    他这话被传令兵传递下去,经过儒门士子的添油加醋,立即起到了作用。吴军将士仍是悍勇无比,跟上官倾城的部曲杀得惨烈。

    他们都没看见彼处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事情真相,自然是自家将军怎么说他们就怎么信。

    毕竟,主将的话还是可信的,也必须相信。

    眼见局面稳了下来,孙儒悄然松了口气。他面上神色坚毅、自信,好似胜券在握,心里则忍不住不停祈求高骈不要战败。

    然而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西面天空传来忽然轰隆雷音,两道流光极速逼近。

    孙儒和众将士抬起头,看到半空中的场景,脸色都很是精彩。

    在李晔斩出的一道道泼天剑光下,高骈像是被乱风吹拂的风筝,一个劲儿左摇右晃,艰难在剑光中闪避。

    虽然他不时也会出手,或者轰出一颗火球,或者劈出一道风刃,或者升起灵气屏障,击碎、抵挡临面的剑光,但很明显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也不知李晔是否故意,到了砀山县上空后,就死缠着高骈不松手,无论对方如何拼命反击,就是不肯放他再逃。

    于是两军将士都看见了,吴王高骈被安王李晔揍得不时发出凄厉惨叫,道道血光不时闪现,怎么看都随时可能败下阵来。

    孙儒副将张大的嘴能塞下一颗鸡蛋,良久才睁着惊恐的双眼看着孙儒,艰难无比道:“将军,那是......安王?果真是安王?”

    孙儒扶住了女墙,身体这才没有倒下去。他没有回答副将的话,因为事实不能说,但又那般明显。

    面无人色的孙儒知道,他完了,吴军完了,高骈的大业幻想破灭了。

    就在这一刻。

    李晔和高骈在半空交战的动静太大了,比夏夜惊雷还吸引人注意,更何况李晔还故意大喊了一声,抬头的两军将士想装作视而不见都不行,于是惊呼声四起。

    听到声音,孙儒头晕目眩,精神恍惚。他心如刀割,感觉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越来越绵软无力。

    连月来辛苦征战,绞尽脑汁与敌将斗智斗勇,败了赵念慈,又仗着儒门相助,扛住了上官倾城的进攻,这是何其不易?孙儒原以为苦心人天不负,大胜在望。却没想到,形势急转直下,大军溃败在即,且无法扭转。

    可......不是说安王去了仙域?

    既然去了仙域,又怎会在战争局势最关键的时候出现,还将高骈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安王不会再出现在凡间,这话是谁说的?

    头疼欲裂的孙儒仔细去想。

    对了,是吴王说的,就是他亲口说的。

    “吴王......高骈!你害了三军将士,你害了儒门大业!”孙儒艰难抬头,仰对苍天,两行血流从眼眶淌出,他发出了无声的呐喊,“高骈害我!”

    高骈飞走了。

    在砀山县高空撒了不少血后,终于寻得空隙再度奔逃,直奔南方而去。

    李晔当然不会任由他逃走,提剑就追,临走的时候没忘记朝脚下的两军将士喝令:“孤王李晔,现在要去擒杀逆贼高骈,淮南将士速速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说着,也飞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天际。

    吴军将士炸了锅,他们茫然,他们无措,他们像是陡然失去前方的旅人,没了脑袋的苍蝇,不知道该做什么。

    不知道是谁先惨叫了一声,丢了兵刃扭头就跑。于是一个个转身就逃的吴军,成了一片片溃散的战阵。整片战场上二十多万吴军,犹如冲破堤坝的滔滔海水,倾泻而出。

    兵败如山倒。

    谁也挡不住。

    儒门士子们不能。他们大喊着大叫着,跺着脚红着脸,想要阻止身边的将士,扭转溃败的战局。他们的下场不言而喻,一个个被慌乱的士卒推倒在地,紧接着便是无数双军靴踩踏过去,吐血三升后便不动弹了。

    等一大片士卒漫延而过,这些儒门士子的尸体已经跟肉泥无异。

    饶是如此,儒门士子依然奋力呼喊,哪怕他们被人潮淹没,依然试图高举手臂,将热血的声音传出来。

    孙儒最终还是倒下了。

    在喷出一大口鲜血后,在副将的呼喊声中,不可逆转的倒下。

    不是受到了攻击,而是心力交瘁。

    在倒下的那一刻,他看到有广袖长袍、形如雁群的修士从远处直奔城池飞来。

    那是青衣衙门的高手。

    倒在残破的、冰凉的、满是血污的城头,孙儒嘴角竟然流露出一丝笑意,轻松、解脱的笑意。

    为了这场大战,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日夜不眠不休了,也记不清自己身上有多少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能坚持到现在完全是意志支撑。

    现在,没他什么事了,他不必再强忍闷痛的胸口、发软的双腿,在将士们面前慷慨激昂。

    上官倾城还是下达了追杀的命令。

    大军四面出营,憋了许久、此战还未真正力战过的狼牙军精骑冲在最前面。他们越过成片跪倒的吴军将士,扬起手中横刀,奔向那些溃散的吴军士卒。

    吴军的命运只有两个,要么投降,要么被杀。

    不愿投降的,惊慌之下忘记投降的,都得死。

    放过他们,旬日后他们一旦聚拢,占据城池,就又是大军征战的阻力。

    望楼上,李振看着宋娇带人落在砀山城头,看着城头上的吴军将士悉数下跪,脸上的笑容比春花还灿烂。

    他情不自禁张开双臂,嗅着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陶醉道:“此战之后,殿下平天下之势,再也无人能挡了!”

    说到这,李振忽然回头,看着一人嘿然笑出声,不无讥讽道:“胜负已分,赵将军,你现在总该明白,上官将军不是你能比的。”

    赵念慈神色灰败,像是拔了毛的公鸡,再也没了可以骄傲的本钱。

    良久,她挤出一个苦笑,比哭还难看,“我的确永远也不可能比得上上官将军,更何况,她还有安王。”

    李振竖起大拇指,满脸不真诚的赞叹:“这话要是给李茂贞听到,想必他会很高兴。”

    李晔跟高骈一面交手,一面往南边急飞。

    对于高骈而言,现在去徐州已经毫无必要,那里没有能够保他性命的人,无法让他逃出生天。他只能奔着扬州去,彼处还有儒门四贤和儒门核心力量,他只希望王载丰还有儒门的隐秘强大手段,可以挡住李晔,帮他捡回一条命。

    对李晔来说,这回他绝对不会放过高骈。

    只有杀了高骈,才算真正解决淮南隐患。

    那样一来,不仅中原尽落他手,淮南也会成为他的地盘。

    据有淮南,整个江南再无大诸侯,自然弹指可定。

    所以但凡有一线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除非有人横加阻拦。

    这个人必须要有足够大的本事。

    譬如说儒门。

    这得他们的确有逆天秘法才行。

    又譬如说,出现在面前高山上的这个人。

    脚下是淮河。宽阔浩荡、碧绿如带的淮河。

    淮河之南本是一马平川,这座山却平地拔起,所以显得格外巍峨雄阔。他如俯瞰苍生的神灵,又似睥睨四方的帝王。

    站在山巅,千百里之内的风景,都能尽纳眼底。

    想必那风景一定很美。

    沃野千里的阡陌、如带如绸的大河、袅袅生烟的村庄、一望无际的原野......有这些事物的风景怎能不美?

    这地李晔没来过。这山他没见过。

    但他却知道这座山的名字。

    一个曾经让他刻骨铭心的名字。

    八公山。

    世人相传李岘陨落的地方。

    高骈停了下来。

    李晔停了下来。

    有人拦路,不得不停。

    如果是普通人拦路,那是找死;如果是不够强的修士拦路,也是找死。站在群峰之巅的这个人,却有让夺路之人去死的力量。

    如果只是一个人,高骈可以调转方向。然而不是。

    大大小小数十座山头,站满了人。

    群峰拱卫山巅,本就是绝景;所以站在山巅被群峰之上数十名真人境拱卫的人,就显得气势万千。

    李晔和高骈从磨山杀到砀山县,从砀山县杀到八公山,速度太快,青衣衙门的人都跟不上,所以此刻李晔没有帮手。

    眼前的人,有可能是他的帮手。但更大的可能,那是他的敌人。甚至是取他性命的敌人——如果他不转身就走的话。

    李晔没有转身走。

    他笑了笑,目光越过浑身浴血、脸色阴晴不定的高骈,看向一个水平线上的那人,语气平淡:“我想过会有人来拦路,却没想到是你。难道你认为,凭你的实力,能插手我跟高骈之间的争斗?”

    那人嫣然一笑,百媚自生,“安王大可一试。”

    高骈终于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幻音坊,圣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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