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自然是要见的,只是马殷一时没有想明白,到了如今这种时候,有什么人能够在自己面前称为贵客,而且还到了自己府上。

    “来者何人?”马殷问自己的老管事。

    老管事当然没有瞒马殷的道理,事实上,老管事奇怪的是,对方为何也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安王。”

    朝外走去的马殷随口嗯了一声,忽然浑身一震,猛地停止脚步,转头死死盯住老管事,眸中交织着意外、震惊、惶恐、不安等各种神色,声音艰涩道:“你说是谁?安王?李晔?!”

    老管事硬着头皮讷讷道:“的确是安王。”

    他刚刚见到李晔的时候,反应表情也就跟马殷现在的模样差不多,用一句话形容,就跟看到阎王没两样。

    马殷禁不住牙关开始打颤,双拳紧握才能勉强抑制住身体的颤抖,面上阵红阵白,模样十分扭曲,看了就要让觉得害怕。

    不是害怕马殷,而是被马殷恐惧的样子感染,也会变得害怕。

    李晔突然到长沙来了?多给马殷两颗脑袋,他也无法事先想到这一点。

    比这一点更加让马殷忧惧的是,李晔来干什么?

    做贼心虚是放诸四海皆准的道理,如果马殷没有想着起兵谋反,此时自然不会心惊胆战。但偏偏他有见不得人的事,这就由不得他不担惊受怕。

    然而李晔既然来了,马殷就不得不见。

    无论从哪方面说,他都没有逃避的道理。除非是立即逃出府邸,召集部曲造反。可是李晔已经到了府上,马殷虽然野心勃勃,但还没有蠢到极点,断然不会认为在李晔的修为之下,自己能够逃脱。

    极力平复了心境,马殷来到正院。

    一路上,马殷用一千一万种理由,说服自己不要自乱阵脚,逼迫自己相信,李晔到长沙来并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他甚至想好了,如何面对李晔的出言试探,言行举止要怎么把握,才能显得无辜纯良。什么时候大喊冤屈,才能达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厅堂中,李晔自然是毫不客气坐在主位,影子般的大少司命则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被两个风华绝代又气质迥异的美人衬托着,就算是匹夫也能被人瞧出英雄富贵气来,何况悠闲品茶的还是李晔。

    李晔这副皮囊或许不算什么顶级货色,但修为、地位、功业到了他这个层次,哪还需要皮囊来吸引人的眼球。睥睨四方的气度,早就被磨练、熏陶出来了。

    马殷进门之前,平视李晔的决心如山坚定。他深知,只有在心态上平视甚至是俯视李晔,他才能坚定自信心,才能保证自己的应对不出差错,才能瞒天过海,在智慧上愚弄李晔。

    然而前脚刚一踏进门,看到李晔在品茶间隙,抬头轻描淡写的看了自己一眼,马殷顿时就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双腿的膝盖像是被人用重锤砸了一记,不受控制就是一弯。

    “长沙郡王马殷,拜见安王殿下......”

    马殷拜伏在地。

    他的双腿已经弯曲,就只能顺势拜倒,否则出丑就太大了些。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就只能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好让它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刚刚李晔看他的那一眼,虽然平静无波,他却感觉到那双眼睛,像是蕴藏十万修罗的深渊、百万雄兵的大海,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仿佛只需要一个呼吸,就能让他飞灰湮灭!

    那一刻,马殷陡然意识到,原来他对李晔的恐惧,竟然是这样深沉。

    那回去长安,见过李晔后回到楚地,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马殷渐渐忘了当日,在驿馆看到大少司命出手时的骇然。尤其是在准备起兵的这些岁月里,他几乎都相信自己不再惧怕大少司命,不再畏惧李晔了。

    毕竟,他的修为境界,也在与日俱增。

    现如今,他已经阳神真人境。

    同为阳神真人境,李晔就算修为比他高,又能高到哪里去?李晔就算实力比他强,又能强得了多少?

    可眼下看到李晔,马殷才感觉到,他跟李晔的差距,依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让他满心疑惑、不解。

    李晔放下茶碗,再度瞥了马殷一眼,没有让他起身,随口道:“孤王听说,长沙王近来很忙,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马殷心头狂震,脱口而出:“殿下冤枉!”

    话一出口,马殷心里就咯噔一声,意识到不妥。

    李晔都没说什么,他冤枉个什么劲?

    可方才,他真的感到无比惊骇。

    失态对于马殷来说,是根本就不会出现的事。

    他可是长沙王,马上就要举兵反唐,在江南建立自己皇朝的开国帝王,怎么可能失态?在面对契丹神使的时候,他可是一直镇定、淡然得很,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能做到八风不动、思路清晰。

    可是在李晔面前,他因为对方一个平淡的眼神而畏惧,因为对方一句寻常的话而心神失守!

    这一刻,马殷才意识到,原来,所谓镇定从容,都是相对而言的。

    县令能在刺史面前镇定从容,侃侃而谈,但若是面对君王垂询,他岂能不慌?他若是不慌,那才应该拖出去砍头,这意味着他心中对君王没有敬畏,在心态上没有仰视对方。

    李晔轻笑一声,“长沙王有何冤情?”

    趴在地上的马殷咬破了舌尖,尝到血水的咸味,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了一些。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哪里还有计较李晔不让他起身的心思,所有精神都在应对李晔那并不存在的“威压”与“诘难”上。

    他道:“小王,小王谨遵朝廷和安王吩咐,一直恪守本分,并无任何逾矩的行为。纵然,纵然忙一些,那也是忙于游猎.......请安王明察!”

    马殷是个聪明人,而且自认为有大智慧,平日里,他的维转动得很快。面对这个不算刁钻的问题,他可以有天花乱坠之词应对,说的让对方毫无破绽可寻。

    可当这个问题从李晔嘴里问出来的时候,他却意外而慌乱的发现,自己清明而理智的思维,在这一刻变得屁用不顶,脑海里一片空白。支支吾吾的了半响,都只能说出这番漏洞百出的话来。

    这让马殷心里忍不住哀嚎。

    怎么会这样?

    自己闭关三日,难道只是让脑袋里都装满了屎?

    在李晔眼中,当下的马殷自然分外不堪。这让他稍感诧异,按理说,曾经的楚地之主,不该这么平庸才对。自己都没有释放修为威压,也没有如何逼问对方,马殷为何言辞这般闪烁,完全没有缜密的逻辑跟思想?

    李晔本来还有跟马殷闲聊几句的兴致,想要问问对方,到底是什么,让他敢于在这个时候,背叛朝廷,触及自己的逆鳞。但是看到马殷这番模样,他就意兴阑珊,完全没了了解马殷心思的意思。

    一个太过不堪的人,入不了李晔的法眼,也不值得李晔多问一句话,浪费片刻时间。

    与之相比,他宁愿把这个时间,拿出来去跟大少司命开开玩笑,逗逗对方开心。或者早些回去见岐王.......

    简单的岐王总有随性的言谈举止,哪怕只是跟对方在一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仅是看看对方的脸,李晔都觉得开心,都有无数兴致。

    失去跟马殷谈话耐心的李晔,摆了摆手。

    大司命走了出来。

    猛然间,马殷察觉到极大的危险降临,就像是自己骤然身处刀山火海,马上就会魂飞魄散!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根本不用怀疑,让马殷心脏狂跳!

    千钧一发之际,生死危机面前,马殷再也顾不得其它,骤然从地上跃起,想也不想便取出自己的法器长刀,劈头就想朝李晔斩去!

    到了搏命的时候,马殷终于没有任何犹豫,也不再畏畏缩缩,更不曾想着不敢向李晔出手!其心志之果决,行动之干脆,魄力之不凡,终于在这一刻体现出来!

    可惜的是,他的长刀刚刚举起,双手双脚就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叶链缠住。

    不等他挣脱叶链,一条白练就缠住了他的脖颈。

    下一刻,他脑海再度陷入一片空白。

    因为他的人头随着白练一带,已经当空飞起。

    这位梦想在江南成就帝业的曾经楚地之主,就这样命丧黄泉。

    死得毫无悬念,连出招的时间都没有。

    李晔从座位上站起身,走过马殷栽倒的无头尸身,没看一眼那具脖颈喷血的尸体,径直离开了厅堂,飞出了长沙王府。

    自此刻起,大唐再无长沙王。

    大少司命跟随李晔,从王府飞临长沙城上空。

    三人在半空停留了不短时间。

    直到善后的宋娇也跟上来,李晔才不无惋惜的叹了口气。

    “你在可惜什么?”宋娇准确捕捉到李晔的情绪,疑惑的问。

    李晔道:“契丹大修士,最终还是没有出现。”

    “这说明楚地没有陷阱,你难道不应该觉得高兴?”宋娇奇怪道。

    李晔摇摇头,“这说明耶律阿保机果断放弃了马殷,而且还是赶在我们到来之前。所以,北境战事,将会比青衣衙门探查的时间更早爆发。这还说明,耶律阿保机在我大唐境内,也有细作。”

    宋娇顿时面沉如水。

    契丹在大唐有探子,这是青衣衙门失职。

    “我会把他们都揪出来,一个都不放过!”宋娇咬牙道。

    李晔点点头:“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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