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除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在鱼肚白与天青色之间,添上了几缕金黄。纪尔岚顺手推开窗子,让冷空气吹进来,冲散屋内一夜憋闷的气息。她微有疑惑,问道:“难道皇上与兰贵人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事吗?”

    “准确的说,并不是兰贵人。”杨戭的目光微微眯起,看着窗外一只鸟雀扑棱棱的跳上枝头,说道:“有一个人,兴许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了。但我却还有印象。”

    纪尔岚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寻常,迟疑着问道:“是谁?”

    “是从小服侍皇上的贴身宫女,汀兰。”他将目光转回室内,看着站在明暗交界处的纪尔岚,缓缓说道:“她比皇上年长五六载的样子,先前是宋太后身边的女婢,因其聪慧细心,便被指派道皇上身边照顾饮食起居。皇上也很喜欢她,对她十分依赖,继位之前,一直是汀兰服侍左右,几乎寸步不离。”

    “这也不奇怪,从小培养起的感情,比其他人难免要宽厚许多。”纪尔岚说着,话音一顿,问道:“王爷说汀兰一直服侍皇上到继位之前?那之后呢,她去了哪里?为什么不继续服侍皇上?”

    “就是因为感情太过亲厚,所以宋太后深觉不妥,对汀兰起了防范之心。所以,就在皇上继位的前一年,也就是他十六岁,汀兰二十出头的时候,宋太后将二人分开了。”

    纪尔岚不解:“不过是个宫女,就算皇上对其看重些,最多也就封个嫔妃,为何宋太后如此在意?”

    “宋太后过于看重权势,因此在皇上年幼时少于关爱,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先皇身上。汀兰十几岁到皇上身边,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纪,充当了姐姐,知己,甚至是母亲般的角色,将所有的温柔美好都给了皇上。同时,又是他成年之后的第一个房里人。”

    杨戭说到这,脸色微有些不自然,可纪尔岚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只是顾自细思他说的话。于是,他接着说道:“两人之间如此复杂的情感,几乎夺走了宋太后身为一个母亲所有被依赖信任的可能。天长日久,皇上只要有汀兰在身边就能够安心,而宋太后这个母亲,几乎成了可有可无的人。”

    纪尔岚忽有所感,说道:“宋太后觉得皇上对她不再依赖亲近是因为汀兰,所以,她要除去汀兰,让皇上重回她的掌控之中?”

    杨戭端详了一下纪尔岚的神色,默认了她的说法,道:“你知道宋太后的为人,恨不得将一切都紧紧攥在自己手里。皇上对她越发疏远,反而对一个宫女如此上心,她心中难免会不舒服。就如同天下间的婆媳关系一般,总有些争抢的意思,而中间这个被争夺男人,态度很重要。”

    纪尔岚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说:“想必,宋太后这个时候,还没有真正生出夺走汀兰的打算,但,她肯定表明了自己的想法,甚至与皇上因为汀兰的事情发生过争执,但皇上似乎没有体谅自己母亲的心情,一味护着汀兰。这才让宋太后真正生出了危机感。”

    杨戭点头:“没错,宋太后认为,如果再放任下去,汀兰很可能成为巨大的威胁。皇上有可能会因为汀兰而做出违背她的事。更何况,那时宋太后对皇位已经十拿九稳。作为未来的皇上,身边本就不应该有如此在意的东西或人,那会成为致命的弱点,是绝对不可以的。所以,宋太后无论是理智上还是感情上,都不愿容忍汀兰的存在。”

    纪尔岚想起昨晚筱霜说兰贵人出事了的时候,皇上第一时间露出的,看向太后的那种神色,分明是质问,心痛,不解等种种情绪混杂而成的。似乎在问:你已经带走了汀兰,难道连一个像她的人都不肯留给我?

    但随即,他似乎又想明白了,兰贵人的死并不太可能是太后下的手,那种表情才消散无踪。

    她叹了口气,说:我想,汀兰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我并不知道宋太后最终是如何处置汀兰的,总之,皇上继位的前一年,她就消失不见了。”他敛眉抿唇,沉默了一会,说:“我之所以与你说这么多汀兰的事情,是因为我还有另外一个猜测。”

    “是什么?”

    “我觉得,即便宋太后已经打算好了要除掉汀兰,也有许多办法让她合情合理的消失,可当年的情况是,汀兰突然在某一天的早晨消失不见了,十分突兀,没有理由,没有半点缓冲,就人间蒸发了……”

    杨戭仍旧记得那天早上,他坐在父皇的病榻前亲手伺候汤药,听见门外皇上与宋太后的几句争吵。

    皇上的语气有些急,说:“母后,汀兰是您指派到我身边的,多年来谨小慎微,尽心尽力,您到底有什么不满,如此容不下她?先前,您不是已经答应让她留下?为何又出尔反尔?她现在到底在何处?”

    宋太后的声音则是一片冰冷,说:“我这么做,自然有原因,你以后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吧!”

    杨戭从记忆中回神,问纪尔岚:“你是否留意到,皇上说的那句话?”

    “嗯,皇上说太后已经答应他,让汀兰留下。”

    “没错,宋太后一向强硬,但答应过的事情,都会做到。可她却在汀兰这件事情上反悔了。”

    “王爷的意思是,有突发的意外,让宋太后不得不对汀兰下杀手。”

    “正是。”杨戭从椅子上站起,缓慢的踱了两步,说:“当时,正是皇位更替的紧要关头,而汀兰与皇上如此亲近,是否无意间知道了什么隐秘之事,以至于宋太后不肯放过她?”

    纪尔岚沉吟片刻,才说:“王爷如果想查这件事,恐怕有些难了。如果汀兰还活着,如今也有三十岁左右了,当年与她共事的宫女想必也都被放出宫了。”

    “我虽有心探查,但也并不强求。借着兰贵人的这件事情,若能探查出什么自然是好的。若查不出,也没办法,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暮冬几个早已起身,但察觉到纪尔岚正与渡王谈话,便都在外面候着没有进来。杨戭说道:“先不说这个,关于兰贵人的死,你要从哪里查起?”

    “目前,只有两条线索。一条是方才王爷与我说起的,关于那个指腹为婚的徐公子。还有一条,就是兰贵人在宫中的一些往来。”

    “嗯,那么,你今日去往大理寺,记得换身男装。”

    纪尔岚一怔,没想到他还会提醒自己这个……“这是自然。穿着裙子到处跑,也不甚方便啊。”

    杨戭一离开,暮冬终于松了一口气,说道:“这位王爷也真是的,动不动就黑灯瞎火来找姑娘说话,半点也不避讳……万一被人瞧见了,可怎么说的清?”

    “想必王爷从没把我当成个姑娘来看。”纪尔岚笑说:“好了,别说这些,你们快些收拾齐备,替我找一套男装出来,今日还要跟着父亲去大理寺查案,事关重大,半点马虎不得。”

    众人都领命各自去忙,片刻功夫就将纪尔岚从上到下折腾好了。出了院子正遇上纪成霖往这边过来,看见纪尔岚这一身小公子的打扮,愣了一下,又点头道:“这样不错,走吧,别耽误正事。”

    到了大理寺,谢堂前还没来,纪尔岚便问了关押筱霜等人的地方,随便叫了一个内侍出来问话。“你在云华宫领的什么差事?”

    这内侍面容清秀,说话很是利索,答道:“小人就在贵人跟前听命,跑腿传话的。”

    “这么说,你应该对兰贵人平日接触的人事比较了解。”纪尔岚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问道:“那么,你可知道寒江近一段时间,可有与外人接触过?亦或是在其它宫中,有经常来往或熟识的人?”

    那内侍想了想,说道:“寒江性情温软,待人和善,但她胆子特别小,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因此,与云华宫之外的人几乎没有来往。”

    “之前你们说她与兰贵人并没有什么冲突。但除此之外,寒江是否曾对兰贵人有所求,然后被拒绝之类的事情?”

    内侍缓缓摇头,思忖了半晌,说“没有啊……别说寒江没什么所求,就算是有,她也未必敢对主子说起。”

    纪尔岚皱眉:“你再仔细的想一想,平日寒江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没有,或者出现过什么生气不满等情绪没有?”

    内侍一脸苦恼,半晌,他突然说到:“我想起来了,寒江似乎一直为自己的将来所担忧。”

    “哦?你具体说来听听。”

    “寒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有一次偶然说起,宫女二十五就可以出宫了。但她是兰贵人的贴身大宫女,很有可能留下在云华宫做个管事的姑姑。她说不想留在宫中,又怕兰贵人不让她离开。”

    “为什么兰贵人会不让她离开?不是还有筱霜吗?”

    “正因为筱霜已经求得了主子的同意,年纪一到便可出宫,所以寒江才发愁的。毕竟两个贴身伺候的大宫女,不能两个都走了,通常都会有一个留下做管事姑姑的。”

    纪尔岚疑惑道:“为什么筱霜这么早就定下要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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