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玉凝离开,纪尔岚细细端详着眼前墨兰,喃喃道:“真是怪了。”

    那兰花此时开的正好,颤颤巍巍的挂在深褐色的细长花茎上,浓紫艳蕊如美人衣袂。暮雨伸出手指轻轻摆弄了几下,说道:“宋家六姑娘虽与咱们三姑娘有些来往,但也不见得有多亲密,从前也不曾来咱们府上。就最近,好像来过两次?”

    暮叶在一旁接口道:“是啊,平日我跟暮雨陪姑娘去女学,见她身边的婢女对木香和如儿也说的不多,虽比旁人好些,却也是不咸不淡的模样。若是主子间处的密切,她们怎么会这般?”

    暮春跟暮冬惯常留在府里守院子,对这些事情便更留心些,暮春说道:“奴婢记得宋六姑娘头回来,是在姑娘受伤之前,稍坐了片刻便走了。再一次,就是在姑娘受伤之后,送药材补品那次,但姑娘当时还不能行动,她也就只问了几句,然后在三姑娘那里略坐了坐很快就离开了。”

    纪尔岚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我现在倒是猜不准,她是为了什么。”

    暮叶心眼活,说道:“要我说,宋六姑娘送这花也奇怪,她年纪尚小,又是个姑娘家,眼光也该落在活泼鲜艳些的花草上,怎么单单挑了墨兰过来?

    纪尔岚以手擎腮,缓缓道:“兰为君子。莫不是‘君子之交’的意思?”

    暮叶无语道:“宋六姑娘虽然是个小人精,可她真懂什么君子之交?再说,她和姑娘从来没什么来往,谈何金兰之交还是君子之交啊……”

    纪尔岚眨眨眼,突然问暮春:“暮春,你说呢?”自从上次纪天姀明抢荷露簪过后,暮春被提拔到屋里伺候,纪尔岚就发现她十分聪慧机敏。

    暮春上前两步,说道:“奴婢觉得,宋六姑娘意在今后。”

    “今后?”纪尔岚的手指在桌角上轻敲几下,说道:“京城贵女来往相交,难免要从家族的利益出发,受其影响。比如说,燕凌倾和宋玉衡就绝不可能成为手帕交。这些人要么合作,要么敌对。而宋玉凝与我所处的位置,有可能成为什么样的关系呢?”

    “难道是宋家想通过姑娘拉拢渡王爷?”

    渡王在燕家的事情上如此护着纪尔岚,举止又亲密异常,让多数人觉得,纪尔岚及笄之后入王府的事情已成定局。但纪成霖当日与渡王的对话不胫而走,众人恍然之下,又纷纷议论,堂堂王爷,会欠纪尔岚什么人情?如此一来,纪尔岚入王府为妾的猜测便渐渐淡了下去。

    纪尔岚却摇头道:“如果是这样,身为未来皇后的宋玉衡出面岂不更有诚意?”

    暮雨皱眉道:“不会三姑娘撺掇她来对付姑娘吧?姑娘还是让苏谷姐姐来验一验这墨兰,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暮叶戳了戳她的头,道:“怎么可能,宋六姑娘精明着呢,怎么会这么蠢?再说,三姑娘拿什么说服宋六姑娘为她做这种事?”

    说到纪如珺,纪尔岚想着她今日的模样,说道:“应该不关纪如珺的事,她今日虽极力保持平静,却仍旧时而露出惊异和疑惑。”

    众人一时无言,都猜不出宋玉凝到底是何用意。而此时送走宋玉凝回到兰若阁的纪如珺,铁青着一张小脸,一言不发。墨玉奉茶上前,说道:“姑娘有气,便发出来,总比憋在心里的好。”

    纪如珺面色僵硬,说道:“我倒不知这气应该如何发!”

    墨玉想了想,说道:“宋六姑娘如此做法,想必是有缘由的。”

    “我就是想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对二姐姐感兴趣,才心里堵得慌!”纪如珺咬了咬下唇,说道:“宋玉凝平日虽然肯让我与她在一处相处,但她自矜是宋家嫡女,身份贵重,言谈间总是说三分留七分,难攀真心。而且她旁边也总少不了别人围着,我也只是巴结讨好她的其中一个罢了。我废了多少心思,才得她略微看重。而二姐姐与她连话都没说过,怎么就突然得了她的青眼了?”

    墨玉哪里知道原因,也只能猜测道:“都说二姑娘与渡王爷交情匪浅,兴许宋六姑娘是有所求呢?”

    “宋玉凝有什么事能求到二姐姐头上,她又不指望嫁到渡王府去!再说,她深得宋老夫人欢心,有什么事还得求别人?”

    墨玉本来也只是胡乱猜测,为难道:“二房在宋家多少为难,兴许宋六姑娘也有不能对宋老夫人言明的事呢……”

    “哼,宋玉凝不能对宋老夫人言明的事,无非是她嫉妒宋玉衡和宋瑶仙姐妹罢了,她以为没人知道,却瞒不过我的眼睛。”纪如珺觉得心中的憋闷无法纾解,罕见的口不择言说了几句气话。可说完她便皱眉愣了愣,道:“难不成二姐姐搬到了燕凌倾,宋玉凝还想让她搬到宋玉衡不成!”

    “这……不会吧……”墨玉觉得这等推论更不可能,说道:“二姑娘差点被燕凌倾害死,燕凌倾是自食恶果,哪里是二姑娘做的……”

    纪如珺冷笑道:“方才的猜测,且不说有没有可能,但你真以为燕凌倾爆出丑事与二姐姐没关系?我看是燕凌倾想坑二姐姐不成,反过来被将了一军!内情定然比我们知晓的要复杂就是了。”

    随着那些‘活人香’的画像张贴布告寻亲,燕凌倾所作所为早已传遍京城,燕家极力运作,却也难逃唾骂,最后燕暻作为‘苦主’露于人前,才多少平息了部分怒气,毕竟他的容貌被毁至如此,也让人不得不相信,燕家是真的不知晓这件事,并为了阻止燕凌倾而付出了代价。

    不少人唏嘘燕暻绝代风华居然毁于自己亲妹妹之手。

    而燕家遭此祸端,自然是宋家喜闻乐见的事。不管皇上内心如何想,面上还是要考量太后的意思。所以最后仍是太后拿了主意,以渡王亲眼所见为由,全权交由渡王处置。

    说来说去,这个烫手的山芋,最后还是回到了渡王的手上。

    燕凌倾入了刑部大牢,罪名却还未定论。因此,纪尔岚随渡王见到她时,她除了精神萎靡,并不见多少狼狈,想必是刑部的人不敢过多为难。燕世成的姿态放的很低,站在渡王身后不发一言,一切等渡王裁夺的模样。

    但燕凌倾就没那么淡然了,她深知自己被燕家所抛弃,成了燕暻的替罪羊,然而,所有的不甘和怨恨。都在看见纪尔岚的那一刻,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大叫着,想朝纪尔岚扑过来,却因为双脚受到重创而无法实现。只能挣扎着一点点在地上爬动,目眦欲裂的看着纪尔岚。渡王冷哼一声,狱卒立刻上前将燕凌倾制住拖到墙角,用锁链将其双手扣住。

    燕凌倾的呼号之声越发疯狂,不断发出嘶哑难听的喊叫声。一口咬在一个狱卒的手臂上,那狱卒猝不及防,竟被她狠命咬下一块肉来。燕世成抖着手指着她,恨声道:“你如今已是罪孽难恕,竟然还执迷不悟!”

    燕凌倾满口鲜血,闻言咧嘴仰头怪笑一阵,那声音怪异恐怖,另在场众人都头皮发麻,就连燕暻都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唯有渡王与纪尔岚丝毫不为所动,燕凌倾这般结局,又能怪谁?怪就怪她自己心肠恶毒,怪就怪燕家人冷心薄性。

    燕世成似乎也有些受不住如此情境,垂在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他冲杨戭缓缓躬身,说道:“罪女燕凌倾恶行难恕,请王爷定夺。”

    众人闻言,都将目光投向杨戭,燕凌倾也突然安静下来,深深的看着他。纪尔岚清楚看见那其中的复杂难言,爱憎交加又隐着一丝希冀。然而,杨戭的声音如冷如凝冰,道:“如此妖邪之人!当以火刑诛之!”

    燕家几个在场的人浑身都不自觉的一颤,他们没想到渡王会如此狠绝。就连纪尔岚也诧异的抬头去看杨戭的表情。燕凌倾被处死是必然的事,但死也分很多种,火刑虽不是最折磨的刑罚,却也是极刑之一了。

    燕凌倾闻言极其凄厉的尖叫起来,那其中的不可置信和绝望,催动着她浑身每一处力量,她疯狂的挣扎着,那神色,似乎要问问在场所有人,凭什么!凭什么她要遭受这样的结局!

    燕暻忍不住开口:“王爷!请您开恩,给她一个痛快!”

    燕世成却在一旁说道:“王爷的决定没什么错。”他双目阴沉看着燕暻,但纪尔岚觉得,那目光中的怨毒应该是冲着杨戭的才对。他说:“燕凌倾行止妖邪,难保是什么邪物,火能净化天地万物,如此,该是最合适的处置了。”

    燕暻浑身止不住的颤栗,突然转头死死盯着纪尔岚,说道:“你满意了?!”

    纪尔岚见他这般,反问道:“燕公子满意了么?”

    燕暻闻言如遭雷击,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他踉跄着后退,呆愣的跪倒在地,燕凌倾是在为他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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