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仙殿中,宋玉衡的面色不怎么好。她没有想到,明明自己也是受害人之一,皇上对她的态度却也不复从前了。允儿递了茶,说道:“娘娘也别多想,皇上这几日心情不好,行止不似寻常也是有的。过几日消了这股气,兴许就好了。”

    宋瑶仙摇摇头,下意识的觉得有什么地方已经变了:“不对,不是这么回事……既然心绪不佳,就更应该排解才是,从前皇上一有什么不顺心,便到本宫这里来,说话也好,下棋也好……总能安然相对,可现在呢?”

    路途奔波加上心绪不宁,让她脸色变得晦暗,眼下也隐隐泛着乌青。

    允儿从食盒中取出红枣莲子羹,递到她手边,说道:“原本皇上从离宫回来,是因为祁太皇太妃的事情。可回宫这几日,皇上甚至没顾得上这事。第一时间便在宫中将大姑娘生前接触过的宫女内侍都筛了一遍。就连在未出阁前,在宋家伺候的旧仆都让人仔仔细细看管起来了……”

    “若说跟大姐姐关系密切之人,恐怕宋家所有人都要算在内了。”宋玉衡将手中的粥品重重放在桌上,紧紧攥住手中的帕子,面色郁结,说:“大姐姐临死前那句话,像把刀子狠狠插在了皇上心口。再加上太后娘娘把持权势不肯放松,皇上眼见着是对宋家防备起来了。”

    允儿心里何曾安宁,她欲言又止,说道:“原本咱们打算的好好的,娘娘‘皇后命’的传言一出,太后娘娘再让朝臣起个头提起立后之事,这桩算计十有八九便能成。谁知……”

    谁知,皇上不但对此提议置之不理,对宋瑶仙的态度也冷了下来,连带着雷厉风行的抄查了宋家人,弄的宋家人人自危。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皇上这是借口宋玉衡的事,对宋家用起了手段。之后,太后手下维系的朝臣们,一时之间也不敢再提立宋瑶仙为后的事了。

    “宋家怎么可能会对皇上有二心?”宋瑶仙紧皱着眉头,想不明白。明明宋家从头至尾都站在皇上一遍,他到底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就因为太后干政吗?可太后也没有别的儿子,揽点权力在又有能如何?江山依旧是他的江山,并不会变。或许,这是帝王的通病吗?无论父母还是兄弟,都不能对他的江山染指半分,否则,就只有一个下场!

    允儿低声劝道:“太后娘娘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顺着皇上的心意。等过段日子,皇上在宋家查不到什么,态度自然会放松下来。娘娘还是安心等一等吧,太后娘娘不是说了,此时最好静观其变,不要擅自作为。”

    “太后娘娘说的没错,皇上此时已是惊弓之鸟了……”宋瑶仙对此也无办法,只能无奈叹气:“原本我还想着,趁纪尔岚还没入宫,将立后之事确定下来,以免节外生枝,现在却没办法了,只能等事情平息几分再说。”

    “纪尔岚也是宋家女,皇上这个时候,还会让她入宫吗?”

    宋瑶仙道:“你别忘了,皇上让她入宫的目的,是为了制约渡王爷。”

    渡王与纪尔岚之间,如果有什么,皇上正好让纪尔岚入宫为质。就算没有,能从渡王身边抢人也是一件十分快意之事。所以,皇上不会放弃这个打算。

    ……

    御书房中,皇帝看着眼前的燕鸿,面露嘲讽:“怎么?刚在太后那里讨了乖,回身又跑到朕面前来,是要做什么?”

    燕鸿知道他指的是七宝琉璃屏风那件事,恭敬道:“皇上误会臣下了,传家宝物的确弥足珍贵,却也不过是件死物,将这件东西献给太后,也是为了能在皇上回朝之前保住自己的性命。而臣献给皇上的东西,才是实实在在能握在手上的力量。”

    “哼。”皇帝轻哼一声,不置可否,说道:“恐怕,朕的母后也不是一件死物便能打动的吧?”太后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怎么会不了解。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对他影响最大的人不是父皇,而是他的母后!

    燕鸿听闻皇帝的质疑,面容上不见半分慌乱,答道:“的确,微臣用一个消息和一个计策,打动了太后娘娘。”

    皇帝面色不变,却放下了手中的御笔,细细看着他问道:“哦?是什么?你说来听听。”

    燕鸿道:“消息,是臣无意中发现的。有关苏家,也就是渡王爷的外家,也许还有一对兄妹尚存活于世。”

    皇帝的目光顿时如冰雪凝结,当年太后一力打压苏家,给他们扣上了私铸官印,克扣粮饷的帽子,导致苏家被诛连。他一直不知道太后这么做的真正原因,那时苏贵妃已经死去多年,父皇也刚离世不久,难道仅仅是因为女人之间的仇恨么?

    那时他方继位不久,朝堂上的一切都掌握在太后手里,他不敢问的太多,以至于这个疑问便一直搁置到现在。但他心中早有猜测,他觉得苏贵妃的死一定与太后有关,她怕苏家报复,所以要斩草除根。那么现在,苏家竟然有一对兄妹活着,太后知道后会如何?

    皇帝看着燕鸿,说道:“你为何会有如此猜测?”

    燕鸿将那日对太后说的原由重复了一遍,然后说道:“纪尔岚与渡王此次离京,目的恐怕不仅仅只要接泓阳长公主回宫,手中很可能掌握了太后当年对付苏家的证据,所以将那对姓苏的兄妹事先送走,远离是非。难保不是要对太后动手的征兆。”

    “要对太后动手……”皇上的眼睛眯了起来,这未必不是消弱太后手中权利的好时机。他还听说,太后在他身往离宫之时,曾对纪成霖明言,要纪尔岚入宫陪伴!她想将纪尔岚握在手中,是要制约渡王?她怎么汲汲营营的,想要做什么?!他细细想了一会,又问燕鸿:“那么,你所说的计策,又是什么?”

    “计策,是关于祁太皇太妃临终前引起的那桩传言。”

    “这么说,宫中传说祁太皇太妃口中那个‘回来’的女人,是渡王生母苏贵妃,是你的主意?”皇帝面容一哂,道:“你的胆子果真不小,连端王的母妃也敢利用。”

    燕鸿不慌不忙道:“祸水东引,微臣是一心为皇上考虑……”

    皇帝回宫之后,已经看到了此计策的成效,不少流言蜚语都是在说,渡王是要借祁太皇太妃的口,告诉天下人,大安要完了!他的意图在于扰乱大安江山,而宋玉衡的那句‘亡国之君’,简直是神来之笔,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现在,灾难的源头指向了渡王!因为渡王要翻覆天下,要谋逆造反!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仿佛背后有一只手在悄悄推动。难道,这就是天意?老天要帮他除掉祸患,助他坐稳江山么?

    皇上的心情突然明快起来,燕鸿看着他的神色,又说道:“而且微臣觉得,皇上也该将能利用的人事利用起来才是。”

    皇帝挑眉看他,问:“你的意思,是要朕联合拉拢端王?”

    “正是。”

    燕鸿并没有细细说明,但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端王作为本朝最为特殊的存在,不仅因为他曾与先皇同生共死,更因为他被先皇破例任命为辅政之臣。

    辅政大臣通常都是先皇的心腹之臣,才干品德,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但,从来没有一个皇帝会将这样重要的位置,留给自己的兄弟。因为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脉,同样有继位为帝的机会。但先皇不仅这样做了,端王竟然也没有辜负先皇,做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半点没做。

    先皇故去之后,端王一面帮皇上处理朝堂乱局,一面帮他平衡各个势力之间的关系,简直面面俱到,就连宋太后都挑不出半丝毛病来。更值得注意的是,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往往会在继位之后先后除掉心腹之患,比如,兄弟,旧臣等。可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在本朝。

    本朝所有的更替都在十分安然的情形之下进行了,旧臣告老,新人顶替。亦或是各个亲王公主,无一不是安然存活于世。所以,端王在皇亲国戚之中,乃至朝堂肱骨之臣心中,都是绝对特殊,不可忽视的存在。

    能得这般信任的皇亲国戚,古往今来,实属罕见。

    皇帝当然也想让端王帮他一把,但对方近年来渐渐放下朝堂之事,游野山林,自得其乐去了。虽然他的声威能令朝野震荡,但未必会愿意参与到他和渡王之间。端王一贯的观念,自家兄弟不可自相残杀,他与自己的父皇之间,不就是如此吗?

    皇帝沉吟道:“皇叔早已不理国事。”

    燕鸿却道:“可端王爷此时已经回朝了,不是吗?”

    皇上眼皮一紧,目光陡然变得冰冷锐利,说道:“你的意思是,端王预料到了国政有变,所以回朝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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