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明,春灯暗淡。

    崔蕴匆匆忙忙换了衣裳赶到岳氏的院子,就见太子带着几个仆妇面色复杂的站在院子里。她紧走几步上前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太子看见她,目光变得柔和了几分,道:“你怎么过来了?”

    “昨晚殿下匆匆离去,妾身心有不安早早便醒来了。听婢女说太子着人要绑太子妃,连忙过来看看。”崔蕴神色间带着十足的善意和诚恳,说道:“殿下,太子妃即便有什么错,您与太子好好说明便是,这般声张怕是有损太子妃的脸面!”

    “此事你不知原由,不必再说了。”

    崔蕴还想再劝什么,岳氏却推门出来,冷冷的看着她,语带嘲讽:“崔侧妃倒是好兴致,一大早便来看热闹了?”

    崔蕴立即跪下认错:“殿下误会了,妾身没有这个意思。”

    一旁太子见崔蕴如此,忍不住皱眉看着岳氏,说道:“哼,如此不识好人心。也难怪会生出那般自私歹毒的心思!怕是你不仅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天人,更想母后的孩子出事吧?不然,上天也不会如此容不得你!亏得孤还想替你在君上跟母后面前为你求情,真是枉费他人一片好心!”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人都大惊失色,这话无论真假,都不是他们该听的。因此,都拼命的压抑住呼吸,恨不得缩成一团,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岳氏没想到太子居然恶毒,气的浑身发抖,说道:“太子说的是,妾身的孩子自然没有成为‘天人’的资格,妾身也从未肖想过。只是不知太子殿下怎么想,是否觉得崔侧妃的孩子有这个资格?那太子不如现在就休了妾身!免得将来还要大费周章!”

    “你!你简直大逆不道!”太子被气的怒不可遏,从来没听说太子妃被休的,虽说靖国改嫁的女子不在少数,可太子的女人,即便是被休了,还有人敢要么?

    岳氏嘴角嘲讽更甚,将目光从太子脸上挪开,仿若怕污了眼睛一般,说道:“不知妾身哪一句说的大逆不道?”

    太子怒瞪着岳氏,心中没理,于是不想在与她纠缠下去,便说道:“你莫要再胡搅蛮缠,来人……”

    “太子总不至于真让婆子绑了妾身吧?让人知道,岂不难看?!”太子话没说完,就被岳氏打断。她看着仆妇手中的绳子,嗤笑道:“说不定,到时候天下人对太子的误解即便解开了,却也要说一句太子殿下薄情寡恩呢。妾身奉劝太子,还是对妾身多些怜惜眷顾,免得出了水深又遇火热!”

    太子心头怒意凛然,这岳氏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冷嘲热讽!与指着他的鼻子骂有何分别。正要发怒,崔蕴却扯住他的袍袖,一双眼睛如汪着清透的泉水,柔声说道:“殿下且莫要动怒,太子妃不过是一时生气,说了几句无心之言,您若当真了,保不齐别人也都当了真,这宫中人多口杂,难免流传出去啊……”

    太子四处看了看,见那几个拿着绳子的仆妇吓得制止不住的颤抖,又看着天色将明,心中也怕岳氏口中的话成真,便强压下怒火,挥手让仆妇退下,说道:“既然你承认自己的罪过,孤自然不会令你太过难堪。”

    岳氏冷笑一声不置可否,难道他让满府的下人看着自己被逼认罪,就不难堪了么!她目不斜视的越过太子和崔氏,扶着采蘋的手上了自己的马车。

    太子眉目间闪过一丝恼怒,但他到底是心虚,没有说什么,给崔蕴一个安抚的眼神便也登上了自己的撵轿。

    马车上,岳氏面容上的强硬终于出现了裂痕,颤抖着声音道:“呵……真是好谋算!”

    采蘋心中也是大怒,但眼前她更担忧岳氏的处境,便说道:“殿下,虽说看在咱们家老爷的份上,不会丢了性命,可这黑锅背在身上,您这辈子都难抬头了啊!还有那个崔氏,居然还在太子面前惺惺作态,真是该死!”

    “呵……崔氏自己以为聪明,太子身边上蹿下跳,其实她不过是崔家推出来的棋子罢了,有用则用,无用则废!还不知能欢实到哪天呢,我等着看她最后是如何下场!”

    采蘋一直在岳氏身边伺候,对岳氏宽善直率的性子最为了解,知道她这次是真的寒了心,叹道:“殿下之前若能听取老爷夫人的劝告便好了……”

    岳氏心中万般后悔,说道:“是我猪油蒙了心,错看了此等狼心狗肺之人,不听父亲和母亲的劝告,一心嫁给他,总想着自己若成为他左膀右臂,定能得他珍爱敬重……谁知,这么快便尝到了恶果!”

    “其实也怨不得您被欺骗,当时咱们觉得是王皇后母子对您有心,现在想想,皇后娘娘为了让您对太子上心,可是用了不少手段。是咱们太后知后觉了……”

    岳氏心如刀绞,说道:“若是旁的人家,大不了和离,可作为太子妃,要么一死,要么被废!根本没有别的出路!”

    “殿下,您千万别这么想,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采蘋是在是怕岳氏想不开,连声劝道:“咱们往后小心着,只要命还在,就一定能想出办法,老爷和夫人也不会看着您受苦不管的!避过了这一阵,咱们再生计较!”

    ……

    如今春日天色尚短,寅时末,大臣们在殿外等待早朝时,天刚蒙蒙亮。

    太子在心中算好了时辰,带着太子妃前往请罪,必要让那些御史言官当着他的面闭上嘴巴!他将岳氏留在外面,自己先进了殿中,却察觉众臣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对。竟还有几位御史主动上前与他打了招呼,面色比前几日缓和了不知多少。

    他谦逊回礼,却掩不住心中诧异。这群老不死的不是要对他口诛笔伐么?怎么今日竟如此做派了?正要细问,却见君上已然进了殿,并没有注意到暗处投向他的冷然目光。

    北山啸则缓步走到群臣跟前,威严道:“众卿平身。”

    等群臣起身,北山啸也并不多说废话,直接看向岳荣廷,问道:“听说你查明了崇元寺突降雷霆的原因?”

    太子猛然转头,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岳丈大人,心中惊疑不定。崇元寺的事,是大理寺在办,但岳荣廷身为太子的岳丈,关注此事也属寻常,毕竟他的女儿也在这场事故中失去了自己第一个孩子。但他竟是真的查到了什么?

    岳荣廷肃着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孔,从武将一列中大步踏出,行至殿中说道:“回君上,臣正要禀奏此事。”

    北山啸则闻言便道:“你说。”

    “那日天降雷霆,太子殿下所在的佛堂被雷击中倾斜坍塌,但并非化为齑粉。所以,佛堂中的事物依旧有迹可查。昨日臣去崇元寺时,就发现了一些问题。”

    “哦?”北山啸则诧异这个岳荣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了,问道:“有什么问题?”

    岳荣廷并不擅长言谈,直接让内侍将他带来的证物呈上,说道:“君上请看。”

    一柄金光灿灿的物事被几个内侍抬上,待他们走近,众人才看见这正是年初礼部奉皇命,为崇元寺打造的那柄禅杖,但此时这禅杖已经被折断,拿上殿前的正是顶端的一段,仅有两丈长短,只是原先的三分之一。

    礼部尚书崔鸿远见此物不由深深皱起眉头。

    禅杖本是僧人坐禅时,用来教戒弟子的用具,意味“警醒”。

    北山啸则命人打造此物敬献佛前的用意,是要让天下人看到他并不“昏聩”,能时刻听取逆耳忠言的意思。如今此物出了问题,北山啸的面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这禅杖是怎么回事?”

    岳荣廷道:“这禅杖本应是赤金打造,但臣看见这禅杖断口,觉得其中掺杂了黄铜。”

    与塑造金身相同,皇家供奉佛家的事物多为赤金,自然贵重异常,如今却被人造假掺了黄铜!

    杨承志见北山啸则脸色如同黑云罩顶,立即上前去看,细细看了半晌,禀报道:“君上,老奴看着,似乎真如岳将军所言……且混制黄铜的手段及其隐蔽高明,似乎还有其他材料在其中,使其在重量上无甚差别,轻易无法看出。”

    他是宫中老人,大半辈子都在与宫中各色珍宝打交道,这禅杖是不是赤金自然难不倒他。

    北山啸则猛然起身,气的青筋暴跳:“崔鸿远!你给朕一个解释!”

    崔鸿远被喝的一个哆嗦,他瞄着那禅杖,心中同众人一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也只能出列回禀道:“君上息怒,礼部奉命制此禅杖,上上下下尽心竭力,绝无参假,请君上明察!”

    “哼!如今这禅杖就摆在你面前,你倒是说说,你们是如何尽心竭力的?!”北山啸则面色发青,几乎暴跳如雷,指着他怒道:“原来这天雷劈的不是太子,而是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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