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起,撩起阵阵冷意。重华宫中的灯火在廊檐下不安的晃动,本就交错的光影变得更加缭乱。六皇子跪在地上的腿已经有些酸麻,嘉妃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母妃……儿子知错了……”

    “你错了?你何止是错了……”嘉妃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消除的失望和疲惫。

    “母妃!本来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哼,你以为今日发生的事情只是巧合?我已经再三警告过你,你却还是这么天真。”六皇子膝行到嘉妃跟前,急速辩解道,却被嘉妃冷声打断,她已经耐心尽失,不想在多做解释。

    六皇子只觉得后背上冷汗涔涔:“母妃……”他想认错,内心深处却又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告诉他自己没有错,自己不过是同样在努力达到目的而已。母妃难道没有失败过?之前想要将公孙荼纳为皇子妃不就失败了吗?那自己做错一次也无可厚非不是吗!“母妃,儿子以后做事会更小心……”

    嘉妃抬起目光,眸色比外面的夜色更加漆黑,她拖着常常的裙裾走到殿门口,看着天空中闪烁不定的晚星,轻声说道:“你回去吧。”

    六皇子想要再说什么,却最终住了口,拖着担忧焦虑的脚步出了重华宫。

    太后居然借着这件事将公孙荼处死了,究竟她口中的秘密是什么?母妃讳莫如深,太后大动干戈……六皇子脑子很乱,“王德,你说本皇子所行到底是对是错?”

    王德连忙小心答道:“奴才觉得殿下做的没错……您也是想为嘉妃娘娘分忧。”

    “然而母妃却觉得我所作所为都是多余,添乱。”

    “殿下,这事……八成是公孙三小姐露了行迹,这才引来袁女官,不然,太后娘娘怎么会仅仅追究她的过错?太后娘娘可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这话说的六皇子心里舒服多了,他道:“可惜先前的心思都白费了。”

    王德垂首道:“公孙三小姐虽然死了,但那秘密若真的存在,总有的办法可以探及。天色不早了,殿下赶紧回去吧,奴才一会也还要去领罚。”

    他身为六皇子身边的贴身内侍,没有劝谏六皇子,还帮他瞒着,嘉妃自然不能轻饶他。可太后没有追究六皇子,嘉妃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便让王德自己回六皇子府在去领三十板子。

    三十板子下去,他不死也得半残了。

    “罚便免了吧,这几日你便不要随我进宫便是。”六皇子方才刚刚被王德劝的心中熨帖,内心深处又隐隐带着想要否定嘉妃的叛逆心思,总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的价值。

    王德赶紧说道:“这不妥,若来日娘娘知道了,怕是又要生殿下的气,奴才只是奴才而已,皮糙肉厚,您不必担心。”

    这话说的极是暖人心肺,让六皇子更加感动,说道:“三十板子,若是搁在宫女身上,一条命怕是要没了。搁在你身上也不是小事,爷还需要你伺候呢,不如就改成十板子吧。”

    “奴才谢殿下恩典……”

    ……

    公孙府中,方才的闹剧已经收场,府中重新安静下来。

    蒋氏整个人都似乎懵的。

    公孙老太爷跟老夫人坐在上首,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儿媳妇,都不禁摇头。老太爷说道:“蒋氏,你这回也该知道,你养出来的女儿都做了什么事,她是赌上了全族人的性命,去换取她的荣华富贵。”

    蒋氏猛的抬头,心中仍有不忿。心想当初若不是你与廉王牵扯不清,跟肃王府换了孩子,也不至于让公孙一族架在火上烤。现在却来怪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不帮你保守秘密。

    公孙老太爷似乎看穿了蒋氏的想法,说道:“你以为公孙一族是凭什么百年屹立不倒?当年公孙也是历经万难,饱经风霜才能在靖国立足。在这天下间,没有谁能一直安逸的活着,也没有哪个世族是靠躲避灾祸才能活到最后。”

    “事情有因才有果,保下廉王的后人可并非是因为我或者肃王个人对他的敬重,还有许多复杂的原因在其中,我说这些你可能不能白,不过我也不需要你能弄明白这些。”

    “就从三丫头本人的所作所为来说,她做错的事情何止一件?她本性的恶劣何止事自私自利可以形容的?不如,就让四丫头对你说说,你手中呵护备至的长女这么多年来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亲妹妹的?”

    蒋氏惊诧的看向自己的小女儿。

    公孙慕知道娘家出了事,便立即赶了回来,听说了来龙去脉之后,便一直沉默立在一旁。此时听见祖父让自己对母亲诉说公孙荼对她使用的种种手段,眼泪便有些止不住。想起那些往事,她身体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慕儿,你要说什么?”蒋氏似乎觉得,并没有什么事情是公孙慕所知道,而她却不知道的。两个女儿都自小就长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不是么?

    “母亲,慕儿从来没有怪过您偏心,因为慕儿知道姐姐从小身体病弱,比我更需要母亲的照顾。但姐姐她……并不满足于此。”

    公孙慕缓缓开口,声音中便可听出,她心里有着难以化解的心结。

    “姐姐嫉妒府中姐妹能够拥有健康的身体,能在京中贵女之间拥有美名占有一席之地,能够得到各家夫人的称道赞赏,甚至京中名门公子的仰慕和追随,母亲怕是不知道姐姐的心有多高,然而,她只能在府中,在自己小小的闺阁之中孤芳自赏,她心里的不甘让她变扭曲……”

    蒋氏听她如此说自己的姐姐,不由皱眉想要斥责,公孙慕见状露出心寒的笑容,说道:“母亲以为姐姐是被家族逼迫的走投无路才入宫的么?”

    蒋氏一怔。

    公孙慕摇头道:“并非如此,您还记得世子在咱们府上受伤的那次么?全部都是姐姐一手谋划。”

    “慕儿,你怎么能胡说八道?!”

    公孙慕已经懒得跟蒋氏争辩她的偏心,不理会她的指责,径直说道:“我年少时以湘君之名与世子相识,但并未见过对方真容。后来姐姐知道了,便以女戒相训,我便写信决定不再与世子联络。谁知姐姐半路劫了我的信,还冒充我跟世子见了面。这才有了后面世子对姐姐的非娶不可。”

    “还有,当初肃王府的与公孙的亲事,人选本就是我,谁知三姐姐的病好了,母亲立即将肃王妃的人选换成了姐姐。后来肃王妃拒娶,点名要我做肃王妃,母亲和二哥都来斥责我得了便宜还卖乖,说我无理取闹不可理喻,二哥为了这件事情还要杀我的婢女!”

    当时蒋氏和二哥的话还言犹在耳,让她自始至终无法释怀。“然而你们可知道,根本就是姐姐在这其中故作姿态?你们又怎么会知道那亲事本来就是她冒充我的名义偷走的!”

    蒋氏震惊的看着她,她却没有看向自己的母亲,说道:“从小到大,无论什么都要她先选,因为她身子不好,因为她病弱,其他人就要让着她!尤其是我,事事落在她后面,反过来她还要算计我,最后受埋怨的也是我。”

    “我还记得,那天在寿宴上,肃王妃当众夸赞我几句,就因为我回应了对方,母亲就特意来指责我,说我不懂事,在姐姐面前做出那样的举动,万一让她诱发旧疾可怎么是好?说她到底是我的亲姐姐,说我得了她的亲事也就罢了,还不知道不知心疼她一星半点。”

    “那母亲又知不知道,她让王福家的花三千两买通集秀楼的戏子丁春意断我的手!母亲又知不知道,她仅仅因为肃王妃对我另眼相,便恨从心头,又加了银两让丁春意毁我清白!”

    公孙慕的脸色变得苍白,脚下微微踉跄了一下,下意识的抚住自己的手腕,似乎现在还觉得那里被什么恶念束缚着。

    “这怎么可能?”蒋氏怔神太久,一开口竟是异常粗粝的声音。她瞪大眼睛看着公孙慕,似乎不能相信对方所讲述的主人公竟然是她那个娇软病弱的大女儿。然而她看向老太爷等人,居然发现他们的目光中并无质疑之色。

    “母亲不知道吧,若不是我提前防备,当初那个婢女紫芝的命运,就是我的!母亲还记得世子当日所受的刀伤吗?那也是姐姐指使王福家的下手的结果!若不是菘蓝及时推了王福家的一把,世子的性命就要当场了结!”

    公孙慕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面容也比出阁之前莹润许多,显见是北山衡对她呵护备至。如此苦尽甘来,让她更敢说话,让她此时的诉说变的更有力量。

    “这些结果,是你我或者族中能够承担的吗?然而这些都不在姐姐的考虑范围之内,她不在乎旁人的死活,无论家族中的谁,甚至是父亲母亲,她都不在乎,她只是想要品尝报复的快感……让她自己丑恶的心得到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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