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丞相心里头不知是甚么滋味,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究是化为了一声叹息。裘晚棠和裴蓠都是这般,都不愿将自己的危险让对方知晓。他原先那点以己度人的小心思,放在裘晚棠身上,只怕是太过狭隘了。

    “好罢,这事我自会处理,你不必担忧。”

    裘晚棠闻言,脸上便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她弯□子,对着裴丞相福身行礼道:

    “多谢公爹。”

    裴丞相摇摇头,随即又望了车内戚氏的方向一眼。暗想他和戚氏夫妻多年,这其中感情也不比两个小的深厚。这会儿自己甚么话都没有,只顾着外头的事,戚氏定是又怕又惊的。如此想来,他这个夫君未免太不称职了些。

    “我去与你婆母说句话,一会儿我会送你们出了林子。你们便回乡下的庄子罢,那里好歹安全些,无论如何,还是避开了为好。”

    裘晚棠颌首,就退开了几步让了路,让裴丞相上了马车。裴丞相进了车内,也是好生安慰了戚氏一番,因着他是赶来的,还有许多事要料理。也就不便多留,戚氏含泪送了裴丞相跨上马,二人就此分别。

    再说裘晚棠和戚氏一行人出了林子,就与裴丞相分道扬镳了。裘晚棠回到车上坐下时,仿佛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说到底,她再是无畏无惧,也不过是一介女流。甫一见那等场面,不害怕是决计不可能的。

    然而她不得不去面对,暂且不说戚氏在。只要同裴蓠一起,她少不得要面对这些情形。可是她并不觉得无法忍受,这样的事,足以证明她配得上裴蓠,仅她能够站在裴蓠身边。

    她习武,学谋。若是裴蓠有了难处,她至少能帮上一二,而不是安逸得待在裴蓠的保护下,不谙世事。那就足够了。

    裘晚棠手上一暖,她睁开眼。却见戚氏颇为担忧的望着她,问道:

    “棠娘,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裘晚棠轻呼了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把眼底深深的疲惫都掩藏了去,戚氏想着说不得她是吓着了,就一直温言软语的说着安慰的话。

    但只有裘晚棠自己知道,她在担心甚么。

    林木渐退,远处被飞扬尘土朦胧了的城门早已不可见。裘晚棠双手交握,紧紧的捏着那枚香囊。那萦绕鼻尖的清雅香氛,却不曾让她安定下来。

    夫君,你一定要平安的回来。

    我等你。

    与此同时,裴蓠也默默抚上了怀中心口的位置,触得一手柔软。那是裘晚棠的香囊,只要它在,就仿佛裘晚棠一直陪着他一般。

    “爱卿,你可有主意了?”

    这是一座古朴肃穆,却不失皇家威严的殿堂,鎏金珠砾,盘龙为柱。高首上的金銮龙椅巧夺天工,而在其上,此刻却坐了一人。

    他年龄尚轻,长眉修鬓,只是眉目之间有股阴戾之气。他身着龙袍,此时此刻,他的笑意带着些许威胁的意味。

    恐怕任谁也想不道,生性残暴的五皇子,竟然是最后成为帝王之人。裴蓠原以为三皇子稳操胜券了,却不料匆匆进宫。瞧见的居然是五皇子。

    因他本是三皇子那头的。五皇子就拿了裘晚棠戚氏等人胁迫他,虽然裴蓠此人已不可信。但现下是紧要关头,他领兵作战的本事倒是可以好生利用。

    五皇子毕竟是最后赢家,轻重缓急他自然分的清。若是运气好些,裴蓠能战死沙场,那也省的他事后再出手,反倒不美。

    只要裴蓠死了,裴丞相那头就越发好解决了。

    五皇子的笑容越发意味不明了。

    裴蓠如何猜不到他的打算,只现在五皇子拿了他最重要的人要挟。他便是明知是个火坑也得往里跳,既然现在还有留转的余地,他也不得不搏一搏了。

    “下臣谨遵圣意。”

    裴蓠嘴边漾了笑。神色间无一丝不恭,五皇子似是宽慰不少,他颇为感慨的赞了裴蓠几句,乍一看去,君臣之间恍若亲友。然而只有双方自己才明白,那隐藏在面容之下的暗流汹涌。

    就看谁装的更像一些罢了。

    事后,裴蓠被七皇子带到了三皇子身边。二人俱是满目严峻,裴蓠望了望三皇子,他侧对着裴蓠坐着,明明暗暗的光影将他的五官映照的模糊不清。

    裴蓠猜测,这次逼宫不成,反被五皇子夺了皇位一事。定是对向来踌躇满志的三皇子打击不小,只不过他如今不似有伤,应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总归他为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事,该还清的早便还清了。这会儿除了三人还是好友之外,他的心里头也不再有甚负担。

    “。。。忱佾。”

    七皇子沉默着,三皇子却开了口道,“四年之约,我省得你是再不亏欠我甚么了。只是现在这般形势,我万万不能少了你的助力!”

    三皇子说着便狠狠锤了桌面一记,让那桌面上的茶碗都不由震了一震。

    七皇子听到动静,就抬头瞧了三皇子一眼,裴蓠却是没甚么反应。他把玩着不知何时从怀中掏出的香囊,不说半个字。

    三皇子并没有注意到,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颇为挫败道:

    “若不是,若不是端妃那狠毒的女子竟敢拿了母妃的遗物来威胁我,我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斯境地。忱佾,你可知太后也被——”

    三皇子顿了顿,没有再接下去。裴蓠把香囊笼进袖中,淡然自若的望着三皇子道:

    “这只能说,殿下不够果决,不是帝王之材。”

    裴蓠说的直白,三皇子闻言也忍不住白了白面色。但他毕竟是熟知裴蓠性子的,惹恼了他,可是没有甚么做不出来的。他虽说是还恩,却从不曾将他与老七当皇子看待。说的坦白些,他倒还好,老七在他那儿吃的,可都不是好果子。

    三皇子吸了口气,继续道:

    “我只要四个月,四个月后,我定能将他二人送上断头台。我只请你替我挡住正亲王,等我登上帝位。自然不会忘了你。”

    裴蓠听见他如是说,一直轻叩着手心的动作滞了滞,双眸微闪。他却是不知道了,原来他成了个香饽饽,有的是人让他前去赴死。

    他特意去看七皇子的表情,莫霄之显然和三皇子不同。他摇了摇头,示意裴蓠不要答应三皇子的要求。裴蓠勾了勾嘴角,抚额哂笑。

    罢了,好歹莫霄之那厮还算有他这个挚友。至于三皇子此人——?裴蓠算是明白了,自古为帝王者,必定要先抛却了良心二字。

    有利用价值时,才算是朋友。

    “我明白。”

    裴蓠答应的爽快,总归五皇子那里也是推诿不去,与其坚持,还不如就此和他们撇清了关系。他不想等到天下安定。再重蹈前人功高盖主的后辙。

    三皇子见不必多费口舌,裴蓠自个儿就应了,也是如释重负的缓了一缓。只有七皇子莫霄之,总觉得裴蓠瞒着甚么,他的表情,实在与往日不同。

    但那些都是后话了,再说到半月后,裴蓠赴骞远与正亲王正面对战。裘晚棠仍是不知道外头的情形,因着裴蓠吩咐过,封锁了一切消息。

    裘晚棠能收到的信,只不过是裴蓠提前拟好的。每日由裴竺带给裘晚棠。而欧阳弘自从将她们送到庄子后,立时就匆匆离去了。

    这里随比不得京中繁华,却别有一番滋味。更难得的是这是个温泉庄子,裘晚棠与戚氏闲来无事,也总是去里头享受一回。

    她们在人面前都是惬意自在的,裘晚棠也试图极力不去猜测裴蓠的现状。她怕自个儿会忍不住往坏处想,会怕他不再回来,会——

    想那些假的书信。

    以她对裴蓠的熟悉,又怎的会看不出这几封信柬是他在同一天里写的。那些词句之间,多少有些雷同。

    又像如今风雪满天,他在信中,却说了去冬日狩猎。

    毕竟就算是裴蓠,也不会猜到今年的风雪会提前落下罢。

    她看着那些信柬,起先是笑,笑的不能自己。笑着笑着,泪水就忍不住落了下来。及至她反应过来之时,就触到了满手的湿热。

    裘晚棠怔了一怔,最后终是忍不住伏到了卧塌上,低低抽泣起来。她向来不是个软弱的人,哪怕受伤濒死时,她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除了裴蓠。

    被重伤前,她想到今生再也无法相见;现下看见了这些书信,她不知他如今身处何等危险之中。她攥的那些书信几乎变了形,却还是哽咽着骂道:

    “裴蓠,若你让我找着了,我定饶不了你!”

    “竟敢这般骗我,当我是好欺侮的不成?!”

    “混蛋,混蛋!!”

    她第一次这般不顾颜面,说到后来,她的声音遍渐渐微弱了下来,化为一声脆弱的一触即碎的轻唤:

    “傻夫君。”

    第一卷 101有女奇葩

    (通知:因为事情有点大,恐怕还要再延后几天更新, 对不起亲们! !)

    三月末,裴蓠到了骞远。.

    边疆形势颇为严峻,此回正亲王联合的,正是素来国力强盛的南狄。以往南狄安分,不过是因为皇帝在位,且朝廷上一时安生。他自然不会去平白的耗费兵力,但说到底,虽说南狄从不进贡。无甚屈辱可言,可自古以来,又有那个国家不争抢国土的。

    如今有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又怎能不将之把握住呢?

    裴蓠虽说大有将才,但除了他训的那批士兵。旁的人都是不识得他的,当他们苦守了近一月。见到等来的居然是如此一个年轻男子,面皮那般俊美,一看就不是个有谱的。

    当下那些士兵不由得就生了不满,一个个看着裴蓠,眼中都满是不服。都说行军打仗最重要的便是士气,军中无士气,就是再多的兵力也未必有胜算。裴蓠这算的是出师不利,然而他却不在意这些。他仔细瞧着的,是那些士兵。

    许是边疆安逸了太久,那些人失了曾经的机敏。在裴蓠看来,那些人倒还不如被激怒的平民百姓来的有用。

    欧阳弘还要几日方能赶到,否则,这些人瞧到有名的煞星也对裴蓠恭恭敬敬,是断不敢轻视裴蓠的。他们不轻视,也就没了日后那般严酷的训练。

    少说,也得脱了一层皮。

    而裴蓠随旁的侍从听到那些个窃窃私语,咂舌之余,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想当年,他们也是这样走过来的。连欧阳弘都能服服帖帖了,这些乱嚼舌根的,只怕下场堪忧。

    果不其然,裴蓠巡视了一遍之后,脸色就微微有些难看了。

    这等模样,也敢上沙场?

    “裴磬,这几日你先带了人去守。”

    裴蓠吩咐道,幸而他带了不少兵马,还暂可抵挡一时。如若不然,只怕再过个几日,这关卡就能叫人给攻破了。

    裴磬领命去了,那头一队人中却有人率先走了出来。要前去拦裴磬的去路,看那模样,却不过是个副统罢了。

    裴蓠没有反应,冷眼看着那副统欲去夺裴磬手上的长枪。裴磬是跟着裴蓠最久的人,哪里是能好欺负的?他右手顺势一颤,那长枪从副统的手中脱来,直指他的心口。

    那副统面色一白,就不敢再动弹分毫了。

    “不识好歹。”

    裴磬道,他身后的侍卫个个目不斜视。然而每时每刻,他们都在注意周遭的动静,风吹草动。脚步马蹄,以便在最短的瞬间做出反应,。也只有这样的士兵,才称的上是精锐。像如今那些,在裴蓠眼中,至多比酒囊饭袋好一些。

    裴磬那一手,却是唬住了全场。裴蓠嘴角微撇,来回观望直际,不由得有些皱眉。才多大的功夫,就已经荒废到如斯地步了吗?

    他眯了眯眼道:

    “破虏何在!”

    那嗓音穿透了空气,震的每个士兵耳边微微作响。只是裴蓠喊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应答。那之中有人看不下去了,便开口道:

    “禀元帅,八位破虏将军均战死疆场。”

    此话一出,现场就立时静默了下来。裴蓠停下了喊话,面色依旧波澜不惊。然而只有裴磬知道,裴蓠这是要发怒的前兆。

    能从万千士兵中脱颖而出的破虏将军,竟然如此简单就全军覆没。这帮子废物站在这里,究竟是何用处?裴蓠抿了唇,眼中带过一丝暗芒。

    “传令下去,撤回所有外围兵马,全部由裴磬接手。”裴蓠冷笑着望了一眼那些人惊愕的表情,转头对他身侧一书生模样的人道:

    “欧阳苓,你可把那些带来了?

    被称做欧阳苓的男子颌首,明明生的眉清目秀,此时听得裴蓠问。却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暗含血意。

    “自然不会忘了,我原本只当稍加训练便绰绰有余。如今看来,却是想要将这些个没用的塞回了娘胎重来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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