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停了脚步,看她一眼,低声笑问道:“王妃瞧这花圃可好?”

    明敏随口唔了声,再看几眼,正要掉头离去,周氏看了下四处,见无人,靠她更近,压低声道:“王妃,您初来乍到,可能不晓得,这园子还有些来历。”

    明敏没行到她忽然开口竟又提这事,好奇心更盛,极力忍住了,只看向周氏。

    周氏朝李氏微微使了个眼色,李氏会意,便也低声跟着道:“王妃您有所不知。这园子的花,是前头那个故去王妃所植的。王妃不幸去了后,这些多年,王爷一直还命人继续打理着花圃。”她叹了声,“前头王妃人是去了,只她当年种下的花,却是愈发好了,这大概便是所谓睹物思人……”

    周氏忽然咳嗽了声,李氏这才仿似发觉自己失言,慌忙打住,面带惊慌之色地看向明敏,连声告罪:“王妃恕罪,妾身一时多嘴,实在该死!”

    明敏微微发怔。

    她原本还有些不解,为什么萧曜和魏王王妃都叫自己不要进去这个园子里。现在好像明白了过来。

    显然,唐王一直念想着前头的妻子,爱屋及乌,把她留下的这个花园视为怀念之地,昨天才会特意命自己不得进去。至于魏王王妃,应该也是清楚这段过往,怕自己误入引唐王不快,这才好意出言提醒的吧?

    周氏看了眼明敏,宽慰道:“这园子,平日里除了园丁,便是我和李姐姐都不好进去的。自然了,王妃您与妾身不一样,身份高贵,这王府里,没有您不能去的地方。”

    明敏再次看了眼园子的方向,转身道:“回了吧。我晓得了。”

    周氏和李氏对望一眼,恭敬地应是,跟着离开。

    ~~

    当夜,有些晚了,萧曜还是和昨夜一样,迟迟未归。

    明敏独个人在屋里坐着,心情有些郁闷。

    她知道南朝女子大多文静,习惯待在闺阁之中,便是绣花也能渡过一天。她不会这些。从前她最爱骑马。遇到烦心事的时候,跨上她那匹名叫乌云的心爱坐骑,出去驰骋个半天,回来后,所有的烦闷就会消解。

    她被送嫁到这里,父汗应了她的请求,把乌云也不远万里地送到了这里。现在就在王府的马厩之中。但是往后,恐怕再难有机会能像从前那样,让她再次跨上乌云的马背纵情驰骋了。

    这会儿,她想念起了乌云。

    她出了房门,带了几个侍女,往马厩方向而去。

    乌云正在马槽边静静嚼食着草料。看见女主人过来,显得有些高兴,甩了下马尾,轻轻抬了几下前蹄,打了个响鼻。

    明敏抱住它的头,和它亲热了片刻后,拿了马梳,细细替它梳理过一遍全身的毛,直到侍女提醒,说王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这才放了下来,与乌云告别,往自己的正房里回。

    快到时,她看到对面行来了萧龄儿。

    老实说,潜意识里,她不大想和这个明显对自己怀了敌意的继子碰面。但是现在已经碰到,回避也来不及了。她定了下神,朝他走了过去,然后停下脚步,对他露出表达她善意的微笑,道:“你回来了?饭吃了没?”

    她知道他白天的时候,大多都在宫中接受各种繁重的课业。

    萧龄儿才十一岁,但个子已经长得颇高,这样相对的时候,他几乎不须仰头,视线便能与她齐平了。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侧旁没有他父亲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掩饰对她的厌恶,看着她,忽然道:“你今天去后头的玫瑰园了?”

    明敏一怔,“经过。但没进去。”

    萧龄儿冷冷道:“没有进最好。以后离那里远些。”他从她侧旁走了过去,与她擦肩时,忽然压低了声,用一种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别以为你成了我父王的女人,就真成我母亲了。你只是他的继室,继室而已!”

    他丢下这一句话后,没再理会她,自顾继续朝前而去。

    明敏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丈夫昨日分别时的警告,想起魏王王妃的善意提醒,想起白天里亲眼看到过的那个园子,再望向前头这个半大少年留给自己的一个倨傲背影,手心微微地捏紧了。

    她不再犹豫,朝他大步追了过去,叫道:“世子!留步!”

    萧羚儿停了下来,回头,用一种惊诧的目光看着她,皱眉道:“你要干什么?”

    明敏回头,让侍女们都避开。等周遭只剩自己和他了,缓缓到了他身前,停在距离他数步之外的地方。望着他,诚挚地道:“世子,我知道你不喜我。我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和你一样。我的母亲在我十岁的时候不幸病故,三个月后,我的父亲就立了另一个女人为后。所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已经到了这里,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以后,倘若我够长命的话,这里就是我一辈子要停留的所在。我也不可避免要与你时常碰见。所以有些话,我想和你说清楚。我无意夺去你母亲在这个王府里的地位。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我肩负和亲的责任。我更无意分走你父王对你母亲的情意。这一点请你务必要相信。他娶我,也完全是出于他的责任。你母亲虽然不幸故去了,但你放心,她在你父王心中的地位,绝不是我所能取代的。那个玫瑰园,就是他为了你母亲,这才一直保留到现在的吧?世子,我是个有话就说的人,把我的想法都告诉你了,不求你能如何,只希望咱们之间能少一些误会,往后相处起来,可能也更容易些。”

    她一口气说完了,看见对面的萧羚儿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望着自己。

    “你……是听那几个女人说的,园子是我父王因为思念我娘而保留的?”

    他忽然问道。

    明敏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她们没这么说,但我想着,应该就是这样。”

    萧羚儿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仿佛听到了这世上的一个最大笑话。

    明敏略微困惑地望着他,终于问道:“你笑什么?”

    “哈哈……”

    萧羚儿终于止住了笑,“公主,你可真是个傻瓜!你被那几个女人给绕了!她们没跟你明说,却让你以为就是这样……啧啧……”他摇了两下脑袋,对着她露出一脸的同情之色,“我可真替你担心啊。以你这样简单的脑子,你以后怎么去讨我父王的欢心?又怎么和她们去争我父王的宠……”

    “羚儿!”

    正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低喝。正被萧羚儿这一番忽然变脸给惊呆了的明敏循声望去,看见萧曜不知何时竟过来了,正立在通往正房的那条通道尽头,身影被边上昏黑的花木影子掩住,倘若不是他这样忽然发声,根本就不会觉察到有人立在那里。

    萧羚儿停住了,也转头望去,看见自己的父亲正大步过来,略微一怔,随即微微扬起了头,略带了些倔强地闭上了嘴。

    明敏心怦怦地跳。一种仿佛被人无意窥破了秘密般的惊慌失措。但是当她看到萧曜停在自己和萧羚儿的中间,眉头紧锁,用一种仿佛带了不快般的目光看向自己时,反而慢慢镇定了下来,跟着也微微扬起了下巴,并不避让他的目光。

    她扪心自问,问心无愧,无须处处退让。

    ~~

    萧曜看了眼两边的一大一小两个同样扬着下巴对着自己的人,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想了下,先对着自己的小妻子,用他尽量能发出的最温和的声音,对她说道:“你先回房吧。”

    明敏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一脸倔强之色的萧羚儿,默默转身去了。

    等她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萧曜看向自己的儿子,与他对望片刻,道:“你跟我来。”说罢转身往前继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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