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的人见他不言语,还以为他不喜欢,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是照着画本上的图样绣的,其实……呃,其实这个样子的手帕镇上就有的卖,也不贵。绣的也……也比我好看多了。”
    他最后都有些急了,想要把手帕要回来。但楚晚宁比他快一步,已不动声色地收到了袍襟里。
    “不像话。哪有拜师礼送出去,再要回来的道理?”
    皱巴巴的帕子,还有墨燃的温度,确实很丑,去无常镇,同样款式的十个铜板可以买到八块。
    可就是觉得珍贵,不想还。
    于是那就成了墨燃这辈子第一样赠与楚晚宁的礼物。中了蛊咒之后,这段记忆也好,这方巾帕也罢,就都被墨微雨遗忘。
    楚晚宁脸薄,不善言辞,后也不曾特意提点,但见墨燃对师昧越来越上心,鞍前马后围着打转,送过的东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便愈发沉默,不愿再让墨燃轻易瞧见这块帕子。
    那是墨燃随意施舍与他的东西,而他敝帚自珍着。
    他想起来了……
    地魂融合,带来往事。如这样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楚晚宁都慢慢都想起来了。
    他起身,比任何时候都愤怒,都急切,都悲伤,都痛楚——
    他的手在发抖,他终于知道了一切的真相,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其实,不止是被冤枉的童年。
    也不止是受了师昧的蛊惑。
    远不止与此。
    但这些最重要的记忆,都被师昧的咒诀压了下去,二十年,两辈子,竟无一人知晓这件事最初的模样。
    直到今天。
    真相,真相……
    这些才是最终的真相!
    蛟山已无人相阻,楚晚宁顾不得其他,他疯了般自山脚奔去,他到了最近的村镇,问了墨燃的去向。
    “那个墨宗师?”村人不知楚晚宁身份,粗声粗气地说道,“什么狗屁宗师,就是个表里不一的禽兽。”
    表里不一,禽兽……
    罪人……
    暴君。
    眼前晕眩,两世倥偬,前世的踏仙君在朝他咧嘴狰狞,此生的墨微雨在朝他垂眸浅笑。
    不是的。
    真相不是这样。
    楚晚宁苍白着脸问:“他在哪里?”
    “天音阁啊。”村人说道,“上修界下修界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个人犯了滔天的罪行,今日就要被生挖灵核,得到应有的惩罚啦!”
    如山石崩裂,震得颅内嗡鸣。
    “何时行刑?!”楚晚宁问的太急切,凤目闪着激越的光辉,倒让村人吓了一跳。
    “记,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午时?”
    午时……午时……他看向晒场旁的日晷,蓦地色变!
    升龙符破空而出,掀起的狂风惊浪中,楚晚宁喝令纸龙带他乘奔御风,去往赶往齐地。纸龙初时还想与主人饶舌拌嘴,却惊觉楚晚宁眼中竟有水汽。
    小纸龙惊呆了:“……你怎么了?”
    “帮我。”
    从未见过楚晚宁这般神情,它竟不知如何是好,只道:“本座从来都没有不帮你呀——哎呀,你不要哭。”
    楚晚宁咬着后槽牙,狠戾的,却已是个空空的架子。
    那真相是蛀虫,将他的脊骨咬断。
    “我没有哭,带我去天音阁,再晚就来不及了!”
    “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救人。”颤抖停不下来,明明不想哭的,明明从来不愿意哭的,但泪水却终究淌了下来,楚晚宁狠狠抹了抹通红的眼。
    “救一个被错判了的人。”
    “……”
    “如果这世上有人应当被生挖灵核,受万人唾骂,那不该是他。”楚晚宁沙哑道,“我要替他沉冤。”
    纸龙没有再问,它载着他,化作通天彻地头角峥嵘的巨龙,破空吟啸,冲天奔翔,风动群岗,一时间耆须飘摆,寒雾击碎,在湿润的云海中腾飞。
    楚晚宁坐在它的龙角旁。
    强劲的气流拂过他的面庞,九天之上冷的惊人,指尖的血都像是要被冻僵。他看着前方,看着重重叠叠的云雾,层峦叠嶂的群山,川流不息的江河,人间种种譬如昨日,在下方一掠而过。
    其实自苏醒的那一刻起,他就是疯狂的,是麻木的,是破碎支离的。
    此时缓下来,他才彻彻底底被那些往事所带来的悲楚所浸没。他蜷在龙身上,慢慢蜷缩起来,慢慢将脸埋入手掌。
    风很急,猎猎吹过耳边。
    他们要审墨燃,他们要剖他的心,碎他的灵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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