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阿迟的时候,悠然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阿迟隆起的肚子。可怜的小二,你还没出生,已经被寄予了这么多的希望!受人器重是要付出代价的,孩子。

    两个奶娘还是照旧留下了。主要是阿迟声称,她想亲自奶孩子,留着奶娘,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师公闻言大喜,女娃娃亲自喂养小二啊,太好了!

    五月初,悠然命张劢把陆芸接过来,里里外外巡视过,看看还有什么自己没想到的地方。陆芸感动的不行,“您想的实在太周到了。”阿迟有这样的婆婆,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只等着哪天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平北侯府的常住人口一下子少了四位,张勍和傅嵘很不习惯,常常抱上大哥儿,带着外公外婆,同到魏国公府团聚。大哥儿已经会走几步路了,被一家人围着、盯着,他稳稳的迈出了一步,又一步,十分得意。

    “等大哥儿会走路,便归我了。”师公笑咪咪,“功夫要从小练起。”

    外公反对,“大哥儿三岁之前,归我管。三岁之后,除习武之外,还归我管。”练功夫再怎么着,也要孩子三岁才开始吧,太早了可不成,祸害孩子呢。

    师公怒道:“打一架!”谁打赢了,谁说了算。

    外公笑道:“明知我不会打架,女婿替我打,可使得?”

    张并神色淡定,“我是祖父,大哥儿归我管。”阿勍阿劢和橦橦小时候,不是师父抢,就是岳父抢,如今我都做祖父了,总该轮着我了吧。

    “那我们怎么办?”师公和外公异口同声,刀子般锋利的目光一齐射向张并。

    张并向来孝顺师父,听岳父的话,实在抵御不住师父和岳父两位老人家又是谴责又是控诉的眼神,败下阵来,“那么,上午师父管,下午岳父管,晚上我管。”

    旁边的悠然和众儿女们,早乐的不行了。尤其张劢,扶起阿迟慢慢走了,“孕妇要微笑,可不能狂笑。”把肚子笑疼了可如何是好。

    “咱不理他们。”张劢盘算着,“师公和外公这么抢大哥儿,小二物伤其类,没准儿会吓的不敢出生。”

    阿迟捧着大肚子,笑微微。

    阿迟走着走着,脸色变了,“仲凯,我肚子疼。”是那种下坠似的疼,以前并没有过。虽然并没有过生孩子的经验,凭着直觉,也知道不对劲。况且,算算日子,就是这几天了。

    原本平静的宝宝爹顿时心里突突跳,柔声问道:“咱们去产房,好不好?”发出清啸声唤来侍女,吩咐她们速速禀报夫人。

    悠然什么也顾不上了,紧着要去照顾阿迟。张并淡定的吩咐人,“骑快马,去温泉庄把亲家太太接来。”

    橦橦跟在悠然身边殷勤道:“我跟过去帮您的忙,好不好?”悠然同情的拍拍她,“女儿,那血淋淋的叫声,一定会把你吓的半夜从睡梦中惊醒。”张橦呆了呆,一溜烟儿跑回到师公身边。

    阿迟被送进产房,产婆、大夫都是早已请在府中住着的,这会儿都赶过来了。产婆麻利的把张劢撵走,替阿迟检视过,笑着说道:“莫急,还早着。”

    阿迟已是疼的额头冒汗,呜咽着想哭。悠然坐在她身边讲笑话,“从前有一位年方十九岁的孕妇,时运非常之不济,宝宝偏要拣个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出生。那孕妇就跟胎宝宝商量,‘宝宝,你爹还没有回来呢,乖,再等等’,谁知这宝宝脾气很拧,根本不理会她。”

    阿迟含着眼泪笑了,“商量不通啊。”这孕妇丈夫不在家,自己可比她强多了,丈夫正守在外头,翘首盼望。

    悠然或是陪阿迟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或是劝她吃些食物增加体力,一会儿没闲着。产床上的阿迟大汗淋漓,痛楚难忍,坐在床边的悠然渐渐也是汗湿衣背。生育的痛苦悠然经历过,太能明白阿迟此时此刻的感受了。

    张劢在外头站着,六神无主,恍若难民。“儿子,你跟爹爹当年一样啊。”张并拍拍他的肩,大起知己之感。

    黄昏时分,陆芸急匆匆的来了。阿迟哭诉,“我疼的想一头撞死。”陆芸温柔抚摸着她,“女儿,当年娘生你的时候,也是一样呢。乖,挨过去就好了。”

    外婆哭的稀里哗啦的,外公只好拉着她回了房。“生孩子太吓人了,阿悠生头胎的时候,差点儿没把我吓死!”外公柔声哄着她。

    师公一直以为女娃娃怀的是小阿劢,这快到临盆的时候,他倒是犯了嘀咕,万一不小心生了个小阿迟?

    师公忐忑不安的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辰时,被平北侯府、魏国公府诸人望穿秋水、翘首以盼的小二,哇哇大哭着,来到了这个世界。

    “男孩儿,小阿劢!”师公得到消息,快乐的翻起了筋斗。

    作者有话要说:“乃生男子,载寝之床”, 如若生了个男孩儿,就要让他睡床上。

    ☆、111、载衣之裳 ...

    产房里,最劳苦功高的那个人已经是精疲力竭,耳中听得新生婴儿响亮的哭声,彻底没了心事,沉沉睡了过去。“过于劳累罢了,没事。”产婆这么说,大夫过来扶了脉,也说无碍。

    悠然指挥丫头媳妇们把产房清理干净,陆芸守在阿迟母子身边舍不得离开。刚刚生产过的阿迟,苍白面孔添了几分圣洁的意味,愈加耐看。而她身边那个小小的襁褓,令陆芸移不开眼睛。

    “长的可真像阿迟啊。”陆芸着迷的看着婴儿的小脸,“这鼻子,这嘴巴,还有这小下巴,都像阿迟!”

    悠然也凑过来看,却和陆芸有着不同意见,“长的像阿劢呢,亲家您瞅瞅,从脸形到五官,无一不像。这股子精神劲儿,更是神似。”

    一向相互谦让、客气周到的两亲家,终于在小二的相貌上,在小二究竟像爹还是像娘的争论上,产生了极大的分岐。

    陆芸温柔而又坚持,“您再仔细看看,真的是像娘。”声音很低,唯恐把熟睡的女儿给吵醒了。悠然声音也很低,“我看了好几看,还是觉着小二长的像爹。”

    婴儿本是酣睡着的,小眉头忽然皱了皱,小嘴撇了撇。这下子祖母也好,外祖母也好,全都不争了,聚精会神盯着婴儿看,怎么了这是?渴了,饿了,还是不高兴了?

    婴儿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又睡着了。

    把陆芸喜的心痒难耐,“您看见没,这呵欠打的多可爱!”悠然连连点头,“看见了看见了,跟他爹小时候一模一样呢,心疼死人了!”

    被悠然频频提及的“他爹”,这会儿正被“他祖父”指挥着,沐浴更衣去了。“宝宝很聪明的,什么都懂。你如今汗湿夹背,形容不整,这么着和他见面,透着不重视。儿子,沐浴更衣之后再来。”

    张劢头回当爹,没经验,张并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虽是着急想要看小二,还是乖乖的跑去洗澡、换衣服。外公很热心的跟了去,亲自替他挑拣着衣衫,“劢劢,如今天气有些热了,穿的凉爽一些,宝宝爱看。”

    乌黑飘逸的长发用一支青玉簪子松松簪住,亮蓝色交领倭缎长衫,搭配稳重的玄色顾绣腰带,腰带上垂一块晶莹润透的羊脂玉佩。“真是玉树临风,俊美无俦!”把外孙子打扮好了,外公前前后后看过,满意的点头,“劢劢,去吧。”

    张劢笑道:“外公,小二若是不喜欢这身打扮,孙儿只管跟您不依。”外公捋起胡须,自负的微笑,“小二跟外公心有灵犀,一准儿喜欢。”张劢客气拱手,“您老人家费心了。”

    本来是该转身要走的,张劢却犹豫了下,站着不动。外公奇道:“劢劢还有事?”你不是急着要去见小二么,怎么还不快奔过去。

    张劢低头看了看,不太确定,“外公,您说小二喜欢我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外公生生把汹涌而来的狂笑给憋了回去,认真道:“左为贵,自是先迈左脚。”

    张劢考虑再三,方认出哪只是左脚,清清嗓子,整理冠带,迈着沉稳的步子,昂首而去。外公实在憋的不行了,待他走后,特意命人先把门关上,然后捶胸狂笑。

    若是旁人,这般失态狂笑许是没什么,外公一向温文尔雅,讲究仪态,那就显着非比寻常了。外面的侍女们纷纷低下头,你偷偷瞅我一眼,我偷偷瞅你一眼,很是诧异。

    是因着小世子出生么,可小世子出生有一会子了呀,怎会忍到现在?侍女们还没想明白,外公已是笑够了,自己开了门,萧萧肃肃,扬长而去。

    外公当然是要过去看孩子的。自打小二出生,见着他的人只有祖母、外祖母,这会儿再加上一个傻的不会走路的亲爹。师公、外公连同张并这嫡亲祖父,都还没见着小二长啥样。

    外公仪态优雅的走来之时,师公正叉着腰吹胡子瞪眼睛,“阿悠,到底给不给师父看?阿并站着,不许走。”敢情是张并一看情形不对想溜,被眼尖的师公给逮住了,只好听话的停下。

    吃瘪了?外公微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热闹。他和师公这二十几年来的恩恩怨怨可复杂了,单为抢孩子,就有一箩筐的故事可讲。

    张并眼观鼻鼻观心,对周围的一切视若不见,恍若不闻。悠然虽是一夜几乎没合眼,却容光焕发,毫无倦意,她笑盈盈询问师公,“师父您说,哥哥是不是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外公抽抽嘴角,阿悠,没你这么胁迫人的。

    师公气咻咻昂首向天,半晌,昧着良心说了声,“是。”悠然笑盈盈还要再说什么,张并偷偷牵了牵她的衣襟,悠然抿嘴笑,“师父您等着,我抱孩子去。”

    师公抓耳挠腮,等不及的想看看小二。张并安慰他,“师父您先坐下,消消停停的等。徒儿跟您一样,也没见着小二呢。”师公横了他一眼,我老人家的心事你不懂!打从还在南京的时候起,我便盼着小二了,知不知道?打从南京到现在,多么漫长的等待,你能明白我的心情么,笨阿并。

    外公慢悠悠坐着喝茶,半分不着相。

    过了许久,悠然小心翼翼抱着个小襁褓,来了。师公轻灵的蹿了过去,“小二,来,太师公抱抱!”不由分说,把孩子接了过来,一通狠看。

    张并壮着胆子凑过来一起看,外公也坐不住了,放下茶盏,溜溜达达走到师公身边,看孩子。

    这是才出生不到半天的小宝宝,脸孔没有梨子大,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又可爱,又让人怜惜。这会儿他闭着眼睛睡的正香,气息均匀悠长。

    “阿并,你看小二的骨骼如何?”师公眼睛不离小襁褓,问着一旁的得意弟子。张并没有片刻迟疑,正色道:“奇佳!”

    悠然悄悄问外公,“爹爹,看看小脸儿,便知道骨骼是否清奇?”小二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经小脸儿,哥哥打哪儿看出来小二骨骼清奇的。

    外公微笑摇头,这个哪里看的出来,阿并学坏了,糊弄他师父呢。

    “新生儿不宜在外逗留过久。”没等师公和张并看够小二,悠然便索还孩子,要抱回去。师公和张并虽是舍不得,却没敢提出抗议,乖乖的把孩子还了。

    外公很大度的根本没要求抱孩子,反倒催着悠然,“回罢,回罢。”等小二长大了,全归我管,这会子且不急。

    悠然把孩子抱回去的时候,阿迟已醒了。产妇睡一觉醒过来自然是要补充体力,喝些清淡却滋养的汤品。明明有专门喂汤的长嘴珐琅小壶,张劢偏偏弃而不用,捧着个精致莹润的汝窑小瓷碗,一勺一勺喂给阿迟。

    喂一勺,两人便含情脉脉的看一眼。悠然含笑轻吻婴儿的小脸蛋,宝宝啊,你爹娘正忙着,你暂时跟着祖母,好不好?

    婴儿皱着个小脸,睡的十分香甜。

    张并陪着师公、外公,把煮好的鸡蛋点上红色朱砂,命仆从搬出去分给路人。亲友处自有人前去报喜,府里不论是侍女、媳妇、婆子还是管事、小厮、仆役,自上到下各加了三个月的月钱,人人喜笑颜开。

    添人进口,这是最大的喜事了。

    这天魏国公府人人都是笑着的,不过笑的不尽一样。长辈们是舒心的笑,大哥大嫂和橦橦是欣喜的笑,张劢和阿迟呢,是傻傻的笑。

    两人半晌半晌的凑在一起津津有味的盯着婴儿看,连眼睛都不眨一眨。也不挪地方,也不换姿势,也不觉着累,偶尔说句话,也不外乎是“儿子真好看”“儿子可爱的要命”。

    这一对才升职的父亲、母亲,腻味的连悠然都看不过眼了,着实笑话了几句。张劢很不好意思,阿迟也有些害羞,不过,悠然走后,他俩照旧。

    事实证明,小二确实天姿过人。到了要吃奶的时候,阿迟抱着他,把j□j塞到他的小嘴里,他立刻撮住j□j不放,用力吮吸,没多大会儿就喝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口奶,十分顺畅。

    虽然如此,阿迟头回喂奶,还是疼的倒吸气。张劢在一旁看着,心疼妻子,认真的教训儿子,“长大了要孝顺你娘,知不知道?”

    阿迟看着怀中的儿子,温柔似水,“我恨不得把能给的都给他,不知怎么疼他才好。仲凯,这点疼不算什么的,为了他,再怎么疼我也乐意。”

    “嗯,我也乐意。”张劢自然而然说道。

    张劢这会儿对小二真是柔情满怀,根本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吃小二的醋,会想方设法把小二撵走,好跟宝宝娘共渡良宵。当然了,这是后话。

    这时小二刚出生,和他的父亲还处在蜜月期,往后么,咳咳,可就难说了。

    悠然的姐妹、嫂嫂们根本没等到洗三,已相约前来看婴儿。都是生育过、教养过孩子的人,很明白阿迟,不过是来房中略看了看,便到厅中坐着叙话了。

    孟家人的聚会,向来热闹。

    “大名没想好,小名呢?先叫二哥儿啊,也成。”说起小二的名字,都是捂嘴笑。欣然最小,生气勃勃的说道:“这回五姐夫可要紧着起名儿了,担误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载衣之裳,载弄之璋”,给他穿上好衣裳,给他玩弄白玉璋。

    以前说生男孩是弄璋之喜,生女孩是弄瓦之喜。璋是玉器,瓦是陶制的纺线垂,纺织用的。这当然可以算做是重男轻女,也反映了当时男女分工不同。

    ☆、112、载衣之裳(下)

    本来么,才出生的小孩子,起名字尽可以消消停停的。不过前头有大哥儿的例子,万一皇帝陛下再惦记着,“张卿的次孙,尚无嘉名。”他这圣明天子忧臣子所忧,想臣子所想,替二哥儿也赐下名字,那五姐夫的字典岂不又白翻了。

    大姐悦然和欣然是同母姐妹,向来亲密,嗔怪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五妹夫快把一本字典翻烂了,结果大哥儿的名字是御赐的,这事你偏偏要单门拎出来说,真是淘气。

    欣然冲大姐扮了个鬼脸,引的众人都笑。

    孟家兄弟姐妹之间向来和谐,平日亲亲热热往来,若遇到事则是你帮我,我帮你,异常友爱。这回张劢有了嫡长子,魏国公府后继有人,姐妹也好,嫂嫂、弟媳妇也好,都替悠然高兴。

    欢聚过后,季筠、钟炜有事先告辞了,悦然、欣然、依然也是当家主妇,各有各的忙碌之处,并没过多逗留。倒是安然寻了个借口,留下没走。

    不走,当然是有事。悠然笑盈盈把她让到幽静的内室,侍女捧上香茗,姐妹二人说着体己话。“都怪你过于执意。”安然抱怨,“说什么表兄妹之间血缘太近,不宜成婚,生生把阿若耽搁了。”

    安然的小女儿李若,一直钟情于张劢。如今李若也有十七了,任是给她说谁家的好儿郎,她也是冷冰冰的不予理睬。娇养惯的幼女,打不得骂不得,说句重话也舍不得,愁坏安然这当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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