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闻人樱离拍了拍手命随从拿进来的一个宝盒,打开镶珠嵌玉的盒子,里面安放着的璀璨夺目的耳坠更是叫人迷了眼睛,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不过,镜月未央不缺珠宝玉石,对此也是兴趣缺缺,比起这些饰品,她更喜欢赤裸的真金白银,这一点想必闻人樱离也调查清楚了。所以这对浅紫色的狐型耳坠,应该不会只是珠宝那么简单。

    “这是‘执手偕老’。”

    “执手偕老……”镜月未央囔囔着重复了一遍,困惑的目光掠过闻人樱离唇边那如沐春风而又清浅疏远的笑意,抓在宝盒上的手指忍不住微微一颤。她想,她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是蛊虫?”

    “三公主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闻人樱离赞赏似的点了点头,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三分,却让镜月未央从心底里渗出一股寒意,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真的不太想跟这种人打交道,“耳坠里种着蛊苗,一旦戴上耳朵,坠子里的蛊苗就会触上人的血肉,这里有两个铃铛,摇一下,坠子里的蛊虫就会暴动,届时头疼欲裂的滋味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这个恶魔……他怎么不去做那什么鬼宫宫主,只是一笔交易,就要用这种手段来牵制,他是对自己太没自信了还是太看得起她了?!

    “那要怎么解?”

    “三公主跟樱离是一样的人,想必不会甘愿受制于我。耳坠是一对,你我各佩一只,若能配成一双,阴阳之虫相逢即死。”

    呵,这厮想的倒是很周全。

    镜月未央脸色微微一变,抬眼似笑非笑地望着闻人樱离,目光沉定而森寒:“闻人公子可真看得起本殿。”

    单只成蛊,双只则解。

    可这天底下只有一对这样的耳坠,也就是说,届时——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唯有一人得以独活。

    可是闻人樱离不是那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人,他既然能出这样的主意,就一定会有化解的方法,所以……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她的命!不管是生还是死,都要掌控在他的手里。这样的人,恐怕是天生就有一颗驾驭他人的心,唯我而独尊。

    “这只是樱离的条件,戴与不戴,选择权还是在三公主手里。”

    “戴啊!干嘛不戴?这么漂亮的耳坠,还能跟闻人公子配成一对,哪天走在大街上显摆显摆,还能嫉妒死一群女人,多威风!”

    镜月未央一边调侃着一边伸手就拾起一条耳坠扣上,动作行云流水得不行,连半分犹豫都不曾有。

    “来来来,你也别愣着,要下水就一起下水,我最讨厌的就是被别人当成小丑在一旁看戏了……唔,脑袋过来点儿,我帮你扣上。”

    不等闻人樱离拒绝,镜月未央抬手就撩起他的头发作势要给他戴耳坠,然而下一秒,闻人樱离带着劲风的手掌在她面前一闪而过,要是她躲得稍微慢点儿,估计就要被毁容了。

    “嗷——”

    揉着差点闪坏的腰直起身子,镜月未央不爽地瞪了闻人樱离一眼,不管他脸上的阴霾有没有散开:“有必要下这么重的手吗?孩子都差点给你搞掉了……”

    听到这话,闻人樱离的脸色极快极难得的掠过一丝尴尬,继而才伸手拉起镜月未央,接过她手中递来的耳坠:“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头发。”

    “知道了知道了,”镜月未央百无聊赖地翻了个白眼,口吻不善,“知道你毛病多!”

    一直盯着闻人樱离戴上耳坠,镜月未央才放手让他离开,自己一个人留下来站在窗口看了一阵风景,对着窗外茫茫奔腾的江河,以及天际那片遥远无垠的湖光,垂头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说好不让自己涉险的,可一旦入了局,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避免不了的,无论如何煞费苦心,还是一样无法逃避。

    闻人樱离……

    呵呵。

    其实,早就应该猜到了。

    遍数天下,还有谁能有那样的能耐,玩弄于众生于股掌之间?甚至连慕容庄主的性命,都未曾放在眼里。那双指骨分明修长细腻的双手,沾染的又岂止是百十人的血腥?!

    西冥之主,没想到她们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真是出乎意料得叫人惊异。

    镜月未央庆幸这段时间做足了功课,不然刻在闻人樱离颈后的那个火麒麟纹身,恐怕就要这么错过了——

    赤者为王,杀伐天下!

    半倚在窗边,镜月未央轻轻抚着小腹,深渊般墨黑的双眸之中隐隐燃起了赤亮的火光,原先那种忐忑惶恐的情绪在得知闻人樱离真正的身份之后,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因为从现在开始,她清楚地意识到,不管她想不想插手,都已然没有了退路。她不想败,更不想死,所以——

    她只能打败他!

    不管他是富甲天下的豪商,还是雄踞一方的霸主!

    不管他是美色如花的闻人樱离,还是喜怒无定的——宗、政、雪、微。

    “公子,天色晚了,还是早点儿回去歇息吧?”一直在茶楼坐到夕烟西下,随行的小倌儿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

    “嗯。”

    回过身,镜月未央抬手摸了一把右耳的耳坠,继而一撩长发将其掩在瀑布般的青丝之下。

    小倌儿早在一边站得腿都软了,见状赶紧上前打开门,侯在一边等镜月未央走出去。然而不等镜月未央跨出门外,门框上陡然洒下来一片水花,瞬间把镜月未央淋了个透湿,成股成股的水流顺着长发快速落下,最后留得某人一身的狼狈。

    镜月未央立在原地捏着拳头,牙关磨得咯咯直响,不是冷的,她是气的!

    闻、人、樱、离、这、个、魂、淡!

    睚眦必报也用不着这样吧?!

    很幼稚啊有没有?!

    “公、公子……?”

    “把老板给我叫来,老子要拆了这座楼!”

    “公子息怒,小心气坏了身子……”

    镜月未央狠狠甩了甩湿答答的袖子,看向匆匆迎上来的酒楼老板的目光锋利得简直能杀死人。气坏了身子?何止是气坏身子,都要气流产了有没有?!再怎么说,这里也是镜月的皇城,是她的地盘!

    宗政雪微,别欺人太甚!

    冷着脸回到春风楼,镜月未央还没走近巷子,远远就能看见那座楼馆的热闹喧哗,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就算在整条繁华的街市陪衬下,也丝毫不减它的招人惹眼,那种别具一格的卖弄风骚的姿态,就是连皇城里最红的花楼也比之不及。

    镜月未央微微眯了眯眼,总感觉有什么地方好像跟平日里不大一样了。

    “咦,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楼里好像比平常热闹了好多。”

    唔,一语点醒梦中人。

    就是站在这街头巷尾的,都隐隐约约能听到楼馆里的笑闹喧嚣,似乎是在举办什么大型的活动,偶尔还能听到一阵一阵起哄的声音,就连刚刚进楼的人流也比寻常多了不少。镜月帝都本来就是个纸醉金迷的城市,这一条夜街更是全皇城最风靡的销金窝,虽然春风楼是个柳色馆,可来来往往的客人,既不比对面的百花堂少,也不比边上的胭脂阁来得身份卑贱。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这——”

    见到镜月未央,候在门口来来回回踱步的男人当即快步迎了上来,面色焦虑,欲言又止,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开口,却被镜月未央一抬手挡了下来。

    镜月未央跨进门槛,不及上楼,抬眉就看见了不远处大红地毯上半裸着香肩斜卧着的男人。

    秀发如缎,肤色似蜜,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地藏在绯红色的绣袍下,脚腕处一如既往绕着金色的珠链,点缀着无数细小的铃铛,只要轻轻一动,就能奏出一片清脆的细响,一直能挠到人的心底里去。整个人明明瘦得快要不成样子,套着一件袍衣就跟披着被单似的,可一染上那种妩媚风骚的气息,就有种说不出的撩人滋味,越发叫人心痒难耐,恨不得将他仍上床好生折磨一番,生生地想要逼出他的几滴清泪来……

    此刻,这个狐狸般妖娆的男人支肘靠在一只大型花鼓边缘,四周围了整整一圈的豺狼虎豹,玉白的足尖就那么放荡地露在外头,蛇一样软弱无骨,滑过场台边缘打翻了放置其上的一个酒樽,溢着浓香的清酒立刻泼满脚背。

    “哎呀——抓到了!”

    台边围聚着的男人露出淫邪的笑容,一把抓住那白皙的脚腕,缓缓凑到面前,继而伸出舌尖一点点舔舐着上面残留的酒水,逗得台上那只妖狐忍不住咯咯直笑,声色旖旎动人,风骚得不像话。

    镜月未央目光狠狠一拧,瞬间冷到了冰点。

    像是能感应到她的视线似的,台上放浪形骸的男人侧过头来,狭长的凤眼斜斜勾进鬓角,不一样的容颜,一样的绝色,不一样的场合,一样的风骚。对上镜月未央克制着愠怒的双眸,魅惑的凤眼却只是微微弯起,笑得愈发嚣张而放肆。

    这只死狐狸又在耍什么把戏?!

    在春风楼待了一个晚上就被掰弯了吗?开什么玩笑!

    好的不学,偏偏学那些无聊花哨的把戏,智商没怎么提高,勾魂摄魄的功力倒是涨了不少,胆子也大了,竟敢在她面前跟别的男人调情戏诱?呵……不对,他的胆子可一向大得很!

    袖子下捏起的拳头缓缓又松了开,镜月未央歪着脑袋靠在一边的柱子上,收敛了阴郁的神情,微微提起一丝晦暗莫名的笑意。

    见镜月未央不为所动,彦音稍稍变了脸色,然而很快便又换上了更妩媚的笑容,起身扬起长长的水袖抛向人群,在众人伸长手臂快要抓上的时候又迅速收了回来,旋身跳上舞场中央的大鼓,一边拍打一边起舞,细腻柔软的腰身比宫中最好的舞姬还要灵活,如同无骨的蛇妖。

    这不是镜月未央第一次看彦音跳舞,然而每次他的舞都让她觉得惊艳。

    并非单纯是舞技上出彩,那种有意无意的勾引,那种欲迎还拒的诱惑,还有那种飞蛾扑火的决绝,那种孤注一掷的疯魔……镜月未央一直都猜不透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她不得不承认,面对这样的引诱,她真的没有那么好的自制力。不仅是她,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能抗拒他的媚态横生。

    “哗!”

    看台上忽然飞起一大把的银票,被人甩到半空,随即洋洋洒洒地飘下,成片成片如同春日落樱。

    能扔到这样的高度,那爹银票的厚度想来相当可观。

    镜月未央目光微烁,看的却不是空中飘洒的钱,也不是那个飞身跃上场台的男人,她的视线一直就没有从那抹艳红似火的身影上挪开哪怕是半分。

    “美人儿,今晚爷要你!”

    男人跨步走向彦音,浑厚的声音掷地有声,势在必得。

    然而不等他的手指触上彦音裸露的香肩,场台外疾速闪进一个人影,如同离弦之箭,快得叫人来不及看清。只是一眨眼,那人就一脚踹上了男人的肩头将他生生往后推了两步,男人顿时恼羞成怒,稳住身形就欲上前怒骂。可惜他快,那人更快,“混帐”两字还没吐出口,彦音便被他搂着飞身跃上了二楼。

    等空中飘扬的绯色绣袍缓缓落下,众人才看清那人的容貌,不是春风楼狠佞邪肆的大老板澜衣公子又是谁?

    “呵呵,把银票收起来还给这位爷,这位小倌儿不接客,他啊……”镜月未央一手搂着彦音,一手支肘撑着脑袋倚在柱子上,她的身材虽然不如彦音颀长,然而这么斜仰着便有种无可比拟的狷狂霸道,气势凛然不可轻犯,“只能伺候本公子。”

    话音一落,也不看楼下是怎样的反应,镜月未央跃下栏杆抓着彦音的手就往内堂走,步履生风衣角翩然。

    彦音乖乖地任由她拉着,细碎的脚步伴随了叮叮当当的铃铛声,转眼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丢下那群被他挑起了兽欲的男人在楼底下闹闹哄哄,也没再回头看一眼。

    一路上镜月未央都没有说话,直到走到彦音的房门前,才一脚踹开房门把他甩了进去:“给我好好呆着,少惹是生非!”

    冷冷丢下一句话,镜月未央转身就走,手腕却被彦音一把拉住,紧跟着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一手绕过她的身抓着她的手,一手穿过发丝抵在门上。彦音的身高本来就比镜月未央高出许多,这么起来就像是把她环在了怀里。温热的呼吸喷在镜月未央的额头,只要他再靠近一点,就能吻上她的眉心。

    没来由的,镜月未央的心跳漏了一拍。

    想要脱口而出的斥骂,就这么被封在嘴边,接着就是一阵黑暗中的沉默,照着远处射来的黯淡光线,却是除了轮廓什么都看不清。

    过了好一阵子,彦音才低低轻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里,没有半分的笑意。

    “你不高兴了?”

    镜月未央稍微侧开头,跟他的脸拉开一点距离,这种感觉让她有点窒息。

    因为,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情绪。

    心里……很乱。

    “我跟那些男人调情,你生气了?”

    镜月未央还是没有出声,她不知道为什么在一眼看到彦音躺在那么多男人的中间时,自己会那么气愤。其实,他跟哪个女人谈情,跟哪个男人说爱,不都是他的自由吗?她只是想让他臣服,而不是绝对地要把他捆在身边。可是,那一瞬间,她确实不能忍受他的放浪,他的那些跟别人的风骚妩媚。

    彦音松开镜月未央的手,转而抚上她的脸慢慢摆正面对自己,用一种浅薄的,寡淡的,而又不同于寻常的认真的口吻,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

    会有那样恍惚的一瞬,突然间害怕失去他。

    为什么,在面对这样认真的他的时候,会突然生出一种心虚的情绪,想要逃避,不敢面对……

    一把推开彦音的禁锢,镜月未央落荒而逃。

    看着那抹仓皇地身影消失在长廊转角,彦音转过身背靠在门上,抬手抚着额头,暖色的光线打在他浓妆艳抹的面容上,显得分外的旖旎妖娆,以及分外的……寂寞。

    他这是在做什么啊。

    那个晚上师父问她的时候,她不是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他又在不甘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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