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站起来,勉力道:“臣妇接旨,还请冯大人保我两个侍女,不然她们肯定过不了今晚。”

    冯伟丛踮起脚看了一眼落汤鸡的二人,目光在小玉面上快速地流连一番,拧着眉毛想了一分钟,便对那两个女狱卒一招手,“这是怎么说的?”

    那两个女狱卒浑身发着抖,颤声回道:“大人恕罪,只是上头,上头吩咐了,奴婢们也是为了保命。”

    冯伟丛声音阴冷地说道:“圣上可是马上要提审钦犯,且给她们换两身干衣服,不得再虐待,圣上若怪罪下来,你们一样掉脑袋,咱家可不管。”

    那二人诺诺称是。我立刻被那两个高大的内卫架起。我扭头,小玉和薇薇都冻得抖着身子,她们的视线紧紧跟着我。小玉澄若秋水的眼睛惊恐地看着我,而薇薇哭得梨花带雨,我心中一痛。

    我被人装入一台青布大轿,只觉摇摇晃晃中我几欲昏厥。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将我架出了大轿。我透过大雪抬头,只见巍峨的宫殿在大雪中如琼楼玉宇,正殿内有昏黄的烛光透出来,雪花落在殿匾上苍劲有力的三个字:崇元殿。

    大殿门口站着的是两个内卫,面生得很,连正眼也不瞧我,只是面色凝重的看着门外,万分警惕。

    冯伟丛躬身递上一粒药丸,“还请王妃服用,这是雪芝丸,是圣上的恩典。”

    我接过来,只觉一阵扑鼻的芬芳,果然是原家独门秘药灵芝丸,便接过咽下。

    这时出来个中年太监,看眼色应该比冯伟丛位置更高些,冯伟丛点头哈腰道:“程公公。”

    这应该是新任内侍监总管程中和,亦是太祖心腹。冯伟丛对他附耳一番,那人微有异色,快速地进了内殿,然后又出来正要唤我进殿,看了看几个月没换的衣裳,捂着鼻子皱了皱眉,带着我到西偏殿玉著殿快速地沐浴。

    宫人为我换上一件湖色夹袄,系上月白紷裙儿,因乌发落得太多,只好略略梳了一个云苞髻,余发又在脑后编了个大辫子,用一条蓝缎带束了。

    那为我梳头的宫女,年略长,长得甚是清秀,梳头的手势极灵巧熟练,可能是动了恻隐之心,也有可能同非白有旧,左右瞧了瞧我,见我一身实在太素色,因我是诏狱的罪妇,又不敢为我戴髻钗,看殿中一角羊脂玉净瓶中正插着数枝红梅,鲜红似火,想是当日鲜采的,便不动声色地折了一朵,轻插我髻边。我向她感激地福了一福,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悲伤,微还一礼,然后恭敬地退到角落。

    程中和看了她一眼,开口欲言,又压了下来,只是冷着脸催那宫女扶我跨进内殿。

    扑鼻而来是一股温暖芳香,儿臂粗的烛火放着温暖的光泽,柔和地映照着殿内古董器物,半梦半真,时光彷佛一下子凝缓了下来。

    眼前是巨幅雪白弹墨的梅花枫叶帏帘,隔开了内外,紫金双螭大薰炉中袅袅浮着苏合香的淡淡白烟,略带着苦辣的芬芳,不紧不慢地悄悄钻进我的鼻间。那苏合香有镇静止痛的作用,微微缓和了我的伤痛,同时掩住了殿内浓重的药味,却掩不住一股诡异而令人畏惧的气息——那是我很熟悉的一种气息,死亡的气息。

    耳边传来滴滴嗒嗒的悦耳声音,我的心也静了下来,循声望去,殿内放着一架巨大西洋琉璃钟,那可能是这个时代最大也是最昂贵华丽的自鸣钟了,比于飞燕还要高过一个头。整座钟象牙为面,玛瑙作字,碧玉为托,金做指针,珍珠镶轴,镂雕嵌钻,无所不用其极。

    听说旧庭朝早期的五帝轩辕中宗特别喜欢摆弄西洋琉璃钟,他在位极短,不过五个年头,平生罕有什么政绩,最出名的是喜欢收集华美的西洋自鸣钟。在史官那里留下一条最长的记录便是用了一整船精美的瓷器、绫罗绸缎,从西洋换来了两座巨大的琉璃自鸣钟,中宗洋洋得意地给大的那只取了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号:千秋。也就是眼前正在静默地看着我的这只,另一只理论上应该叫“万代”,可是皇帝取名叫“天香”。

    天香的个子虽小,可是一声令人感叹,作为赐物流落到原氏,又作为礼物送予明家,在原青江的魔掌中,娇小精致的天香变成了一个史上最不动声色的杀手,明宁夫妇在一个冬夜死在它变调的呼吸中,然后又在抄家途中不知所终。我上次有幸再见天香时,它和它的主人明风卿都差点让我的心脏停跳。

    而千秋因为个子实在太大,静静地摆在京都昭明宫的毓宁殿中已近五百年了吧,默默见证了轩辕家族从辉煌到没落,最后被窦英华羞辱篡位的历史。传说做了一辈子傀儡皇帝的轩辕熹宗在临死前,怒喝窦英华,曾用一盏玉杯砸向窦英华,结果误伤了千秋的琉璃罩面,也许这便是天意。

    后来窦英华果然篡位成功,顾及这钟名之意,仍着人修复,放在昭明宫。元昌二年,千秋迎来了新主人,经过轩辕氏的同意,作为战利品同窦英华一起被原非白运到长安送给皇帝。

    据说刚到长安城的时候,钟面又碎得不成样子,钟摆也已经不动了,金制的摆针、银钟字珍宝等都在混乱中也不知给哪位宫人或是哪方士兵盗走。流落民间,不知所终,而今上原青江也是一个喜欢摆弄自鸣钟的高手,专门乘朝假,亲自花了两天两夜给修好了,如今这座庞然大物,仍然徐徐走着。

    晕黄的烛光柔和地透过千秋,折射着彩色琉璃外罩面,绚丽的光斑映在正前方雪白弹墨的墨梅帏帘上,一片魅惑的流金幻紫,好似帏帘上那些沉默的梅花忽然开出彩纹斑斓的容颜来。

    穿过帏帘望去,隐有一塌,卧着一个着明黄黄袍的人,应是皇帝,身后站着头戴凤冠的妇人,旁边正站着一个人,皇帝似在写什么东西给那人看。

    那人正好掀帘子出来,面色凝重,原来是沈昌宗。他看到了我镇静如常,对我弯腰行礼。

    我向他回了礼,然后慢慢地走近,在帷幕前慢慢跪倒在地。

    我跪了一会儿,快要昏睡过去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帘子里传来,我抬起头,有一双柔荑伸来,将我搀扶起来,“木槿来了,快进来吧,主公等候你多时了。”

    我抬头,却是没戴面具的瑶姬,她的眼窝青黑,想是几天没有好好睡了。

    不过我的模样估计更差,她看到我这样子,美丽的眼睛藏着一丝不忍,慢慢将我扶了进来。

    一个须发微白的黄袍老者,从容优雅地静卧在紫檀木雕云龙纹宝座,一手伸出缂金织锦的袍袖微撑左额,似在静思,龙座边上站着一个倩影,却是轩辕皇后。

    此时传来宫人的打更之声,一声又一声,我细细听来,已是二更。

    “陛下,北晋王妃到了。”瑶姬扶我站定,紧张地望着皇帝。

    皇帝缓缓地睁开了眼,漂亮的丹凤眼看向我,淡定而笑,“木槿来啦,朕等你很久了。”

    其实我也等你很久了。我在心里这样说着。

    皇帝微微摆手,轩辕皇后唤赐座,便屏退左右,只余瑶姬和她二人侍候。

    “如今是哪一年了?”皇帝问道。

    “回避下,今年乃是元昌三年,壬戌年,今日乃是腊月初八。”我静静答道。

    “哦,时光真快啊,转眼已是新朝三年了。”可能是刚刚睡醒,皇帝有些迷离,“朕还记得,十年以前,朕曾经问过你,你想要什么。”

    我惨然叹道:“元昌元年,陛下赐下富君街,了却臣的第三个愿望……富君街之火,臣难辞其咎。”

    皇帝笑着微微摇头,“卿能坦然认错,实属难得,不过朕当初赐你富君街,并非为了了却你的第三个愿望,只是想试试卿之实力罢了……富君街之火,卿虽渎职,但有奸人背后栽赃陷害,并不损卿之能力及德行。”

    我微诧地看着皇帝。

    皇帝却又道:“卿心里一定在想,既然朕知道有人栽赃陷害,为何要逐晋王,将你下了大理寺的诏狱?”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静待他的下文。

    “为什么要回来?”皇帝却话锋一转,轻叹道:“朕其实一直想问卿,为什么要忍受天下所有的骂名和鄙唾,回到晋王身边?朕记得当年在紫栖山庄,朕问你心中所愿,不过泛舟碧波,自由纵横于天下。既然你的所愿与当初无异,为何又要舍弃大理皇室的庇护,抛夫弃女地回来?”

    一直以为皇帝会继续讲讲富君街惨案,不想他却只是同我聊起旧事,我微微定了定神,恭敬地开口道:“臣妇斗胆,敢问陛下,若当初陛下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陛下可是会竭尽所能救出孝贤皇后?”

    圣上微征,旋而慢慢点头,目光渐渐溢满悲伤,凝重道:“当初,朕抱着梅香的尸首在那紫瞳修罗前坐了整整三日,便是希望能让她再睁开眼睛看看朕,可是……即使今日,如有机会我仍然会想尽办法救回梅香,”他坚定道:“即便这是原氏的诅咒。”

    基本上我接触过的所有暗宫的司马氏都说原氏是受过诅咒的魔鬼。瑶姬美丽的身姿果然微微颤抖了一下。

    究竟是什么样的诅咒?没有想到连九五之尊的圣上都会相信。

    也许是谢夫人的死深深地烙在他的心中,使他也不得不信了。

    “怎么非白没有同你提过吗?”皇帝见我面有凝色,傲然笑道,“轩辕氏总自诩什么神族,我们原氏才是上古神族中最高贵的天帝转世,神族中的神族,我们不过是看在轩辕族曾经对我族有恩的分儿上,曲意侍奉,故而先祖留下族训,只奉九世,九世之后,原氏终将取代轩辕而一统天下,可是我们的敌人紫瞳魔族却诅咒我们,永远也得不到自己心爱的人。”

    那梦中天人对我冷冷的呵斥声在我耳边响起,“诅咒永无解除。”

    “如果原氏得不到所爱,那便报应在臣妇身上吧,反正臣妇的名声和身子骨都不怎么样,”我垂目恭敬道,“臣妇一直都这么以为,爱一个人无非便是所爱之人幸福一生。而臣妇所想,也只是希望晋王幸福罢了,他此生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帝后早年不睦,孝贤皇后逝世,圣上后来为天下而奔忙无暇顾及年幼的晋王……晋王的身体,圣上比谁都清楚吧,也当理解臣妇千辛万苦地回来,只是想陪着晋王……平静快乐地过完我们短短的下半生。”说到后来,也是心意沉沉。花-霏-雪-整-理

    不想皇帝却冷冷一笑,“既知他来日无多,何不让他试试坐拥天下的感觉?情爱再美妙,不过是一把催人心志、毁人进步的钝刀。吾家男儿本当纵横天下,睥睨众生。”他又似想起什么来,带着淡淡的迷惑,和一丝几不可见的残酷,笑道:“所以我有时也感怀命运,也许是梅香的早逝,成就了我放弃一切情爱,去站到天下的最高处。”

    我心中一惊,不由冷冷笑道:“敢问陛下,权欲当真如此诱人?使人迷乱至此,甚至看淡了曾以为最重要的爱……”

    “妇人之见!”他收回迷离的眼,冷厉地打断我道:“双生子诞,龙主九天,这一切都是天意。当梅香为朕生下非白和非黛的时候,朕就认定非白是朕的继承人,朕毫不犹豫地把非黛过继给青山和阿瑶,连他本名都改了,总算平息了司马莲的叛变。朕没有想到司马莲会毁掉非白的双腿,那时也一度想把阿遽换回来。可是朕没想到非白以惊人的毅力存活了下来,并且比以往更加冷静睿智,朕那时真的非常欣喜有这么一个刚强的继承人。”

    我心中陡然一惊,他既把家族秘辛坦然相告,我果然是没有活着出去的道理。

    皇帝却继续说道:“他渐渐长大,同锦绣有了交往,朕那时就想看看他能爱一个女人到什么地步,所以朕故意纳锦绣,是为了锤炼他的心性,”皇帝冷冷一笑,“他不也是垂头丧气了好一阵子?那时做得不错,不但忍下了这口气,不为美色所迷,反而担心因为锦绣会离间我们父子之情,便移祸江东,转而让天下人知道他恩宠于你。”

    我的心底凉透,可怜的锦绣,一生费尽心机,为了获得这个男人最大的信任,变成了众矢之的,可是原来……原来这个男人一开始娶她就把她当作一件锤炼儿子心性的工具,皇帝,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男人。

    他的凤目清亮逼人,咄咄地看了我一阵,“朕一直在想,你明明没有锦绣的貌美、非烟的慧黠,更没有轩辕氏的权术,朕怎么也料想不到那个孽子,真会对你犯了疯魔。七年拒婚,朕便故意让贤王有机可乘,灭了他一半力量,对你下了格杀令。”

    “陛下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的儿子呢?”

    “就因为朕这些孩子里面,最最喜欢他,连先德宗陛下也总说非白像我年轻时候,”他低头轻抚了一下右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轻嗤一声,“还真有几分像,为了你这个女人,开始对付他老头子,费尽了心机,牺牲了子嗣,让阿遽帮衬着他,又成全了锦绣,所以换得了锦绣的盟友,助他早日脱得暗宫。更有趣的是你……竟然亦会躲过朕的追杀令,躲过这乱世,好好地活了下来,更想不到你还会回来,还敢回来?!”

    原来,非白等我这几年当真没有娶妻,甚至牺牲子嗣,所以赢得了司马遽的信任,我不由心中热浪涌动。

    皇帝却重重地哼了几声,圣容略略扭曲起来,烛火剧烈地爆了一下,闪了一下他深深注视着我的锋利目光,迫我低下头来。

    抚着伤口,我尽量淡淡道:“回圣上,臣妇亦料不到会再与晋王团聚。”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管你是一个口蜜腹剑的乱世能臣,亦或是一个一心殉情的贞洁烈妇,”他喘了一下,“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让他爱上你,朕是绝不会让一个情种登上皇位,即便他侥幸得手,你这个祸胎也绝不能活着与他举案齐眉。”

    我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他冷冷道:“为什么?若不是对梅香存有爱意,便不会让宣姜这个贱人有机可乘。”

    他的阴狠愤怒让我感到害怕,顿然语塞,竭力道:“这只是一个意外,陛下。”

    他断然喝道:“若要雄霸天下,岂容什么意外?朕的下场便是最好的例子。同样的,今日朕能抓你逼他,自然日后会有比朕残酷百倍的敌人来利用你残害他,你活着,便是他身上最大明显的弱点。”

    “朕的继承者应该是一个真正完美的君主,一个皇帝若做不到至亲可杀、至爱可抛,他如何能成为一个无坚不摧的君主,他如果做不到,朕便帮他做到,”他对我睥睨地一笑,映了风霜的凤目变得阴狠而偏执,“当年朕为了他,已经杀了古丽雅和朕的一个儿子,还怕杀不了你吗?”

    怒火从我心中腾起,“午夜梦回之际,陛下可曾梦到女太皇对您哭泣?她最后被亲生子所弑的悲剧,其实是您一手种下的。”

    他一怔,眼中闪过一种狼狈,喃喃道:“古丽雅,可怜的皇女啊。可是朕不后悔,如果往事重来一次,朕还是会这么做。今日里朕既去日无多,便要快一些下手,为大塬朝做好准备。”他的凤目冷若冰霜,冷然道:“朕心意已决。”

    皇帝的凤目觑向我,“如果晋王就乖乖待在封地,朕送他一份大礼;若是不然,长安城共十一处城门,你可相信,只要他敢出现在任何一个城门前,朕即刻下令将你处死。”

    他轻瞟了一眼轩辕皇后,满意地看着她美丽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因为你死得越凄惨,他的心就会越痛,就会越内疚,就像当初的朕抱着梅香的尸首一样,多么后悔自己没有再强大一些、再缜密一些,却让对手有机可乘,犯下永远不可弥补的错误。唯有带着这些永远无法愈合的创痛,成为一个无情的皇者,才能做到真正的强大。”

    更鼓重重地响了起来,敲得人无端地胸闷发疼,我心急如焚。

    “木槿不求朕对你手下留情吗?”皇帝平静了下来,眼神充满着玩味。

    轩辕皇后为皇帝披上那件大红猩猩毡氅,微觑我一眼,高深莫测。

    “不必。”我微欠身。

    皇帝睨着我,邪魅地笑道:“莫非是绝望了吗?这可不像是花西夫人。”

    我直视着皇帝,不顾伤痛挺起脊梁,维持着最完美的仪容和微笑仰头答道:“圣上乃是真龙降世,文治武功,世所仰止,所谓虎父无犬子,晋王必不负君父所望。”

    皇帝口中满是挪揄,“说得倒是好听,卿倒是让朕也好奇起来。一个情根祸胎,难道亦能为女人夺得天下,成就霸业?”

    “圣上当闻‘秦中踏雪,美而谦润,敏而博闻,智者千里,举世无双’的称号吧!”我轻轻地念了一遍非白的传说。所有人不由快速地看了我一眼,轩辕皇后微微一怔,面上一红,又低下头去。

    皇帝看了我一眼,凤目微凝,我便继续笑道:“正如圣上所想,早年丧母,已然经历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少年时代又经得住被圣上夺去初恋的锤炼。恕臣妇斗胆,臣妇以为晋王不是一般的情种,他身上流着的乃是圣上的热血,同圣上一样,并非那种为爱欲沉沦丧志、烽火失天下的俗流男子。他拥有像先孝贤皇后一样善良无私的心,真心垂怜无数像臣妇一样,在乱世中颠沛流离、无辜受辱的百姓,因而立下鸿鹄之志,拯救天下苍生。臣妇相信晋王既然能花七年的时间令臣妇归来,如今定能再创奇迹。”

    皇帝仰头大笑了一阵,直到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众侍一阵手忙脚乱。等他平复下来,他对我淡笑道:“花西夫人的口才真是无懈可击,难怪卿能在这乱世里,千辛万苦地活了下来,果非寻常人家女子,却也堪属我儿。朕许你三个愿望,尚欠一个,朕今日便许你,若他今日里真能创造奇迹,他便是大塬的第二个天子,即便是情根深种,朕也认了。”

    他微叩桌几,沈昌宗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钱宜进,强压满面狂喜的朱迎九。

    我心中暗惊:钱宜进乃是东贤王与南嘉郡王门下,朱迎九是锦绣心腹,如此一来,岂非大乱。

    他淡笑着不再看我,抬首高声道:“宣太仆侍卿常栽道、右副督查御史史原赫德、工部尚书裴溪沛即刻进宫。”

    不一会儿,三人匆忙进了宫,一起跪倒在地上,山呼万岁。

    这时,程中和面目肃然地捧着一副金簋跨进大殿,走向皇帝。那金簋周身镏金镂雕,九龙狰狞盘旋,锁头乃是其中一条恶龙愤怒的双眼。

    皇帝轻轻抚了抚金簋,亲自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幅黄綾绢轴,“在座诸位听旨。”

    众人俯身,凝神细听,一片寂静,只有千秋的钟摆声嘀嘀嗒嗒地走着,一片悦耳。

    “朕意已决,立第六子汉中王非流为太子。太子年幼,母壮子弱,朕身故后,即刻赐锦皇贵妃代皇后殉葬,晋王妃花氏代瑶姬夫人殉葬,北晋王非白为摄政王,立召回京主持发丧,宁康郡王为辅政王。又及,东贤王仁孝宽和,立遣秦陵为朕永世祈福,安年公主及驸马南嘉郡王遣回封地嘉州,永世不得入京。”

    他的话有如晴天霹雳,劈得我无法招架。我完全怔在那里。

    瑶姬明显松了一口气,无限怜悯地看向我,轩辕皇后眼中的恐惧转瞬而逝。

    “朕之遗诏,置于这第二百七十六号金簋之中,黑梅内卫沈昌宗、太仆侍卿常栽道、右副督查御史史原赫德、左督查御史钱宜进、大理寺卿朱迎九,共为辅佐五大臣,辅佐新帝。”他扶着沈昌宗慢慢站了起来,声音不大,可是凤目扫处,众人皆惶然下拜,暗中等待皇帝宣其中一人去接金簋中的遗诏。

    不想皇帝又加重语气道:“为吾原氏,为大塬国祚,千秋万代,朕身下之龙座只为原氏最强者所有,不管其生母为何人,不关用何手段,”他嘲笑的看了我一眼,“哪怕让最忠心于朕的兵士反戈一击,哪怕胆敢发动兵变,闯入内帏,谋逆于朕,但凡能拿到玉玺者,才是最狠的真正的原氏家主。”

    皇帝的凤目如鹰目犀利,冰冷地盯着我接口道:“亦是这新朝的天子,此乃吾原氏十世家训!”

    众人听得又是一愣,略带疑惑的看向皇帝。为何这遗诏前后相悖?明似立汉中王,言下之意却又似盼望有人来篡位?众人渐渐有些转过弯来,明白这金簋大有文章。而我则了悟,圣上所提及的是刚刚同我打的赌。

    沈昌宗面色毫无异常,他虽为辅政大臣,其实不过是一个秩序维护者,是这一局竞赛的武力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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