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人都没有注意那个眼镜妹也走了过来,披着湿发给许星美递来一杯热牛奶,静静地听着。

    想是俞长安的絮叨引起了许星美的旧事,俊脸微微扭曲了起来,他快速地接过牛奶,一饮而尽。

    眼镜妹也不由一脸动容,既冷且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许星美无奈道:“cindy,别瞎掺和了,快去睡吧。”

    眼镜妹冷哼了一声,横了一眼许星美,便扭着腰肢走进卧室。

    许星美抽了几张面纸给俞长安。

    俞长安擦干了眼泪,擤了把鼻涕,“我要替颖收养颜颜,想见见这个孩子。”

    “颜颜一直想过来看孟颖,不过最近她学业太紧张了,我不想让她分心,就没让她过来,等过一阵子再说吧。”许星美垂下长长的睫毛,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着,吸了一口烟,再一次吐出来。

    俞长安怅然地哦了一声。两个男人一阵沉默。

    这时,眼镜妹又在里面高呼:“星美,你快来,我有事问你。”那声音有了一丝媚气。

    俞长安便感到待不下去了,局促地站了起来,他向许星美说了声再见,便慢慢向外走去。换鞋的时候他才醒悟过来,此行的目的一个也没有解决。

    “长安。”许星美对他喊了一声。

    俞长安回头,许星美正站在玄关,递来一只黑丝绒盒。

    俞长安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对精美的乌钢镶钻领扣。

    “这是颖出事前托我到香港百年老字号专门为你定做的,可惜后来我没有机会给你们俩了。”许星美叹了一口气,沉重道:“她老跟我提起,你就喜欢木槿花,这是她亲自为你设计的木槿花样,以后戴着吧,做得还不错。”

    俞长安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只觉脚步万分沉重。

    等电梯时他好不容易止住了情绪,走进电梯时,许星美忽然挡住电梯的门,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听说最近有人在查你公司,来头还不小,你自己悠着点,有什么问题先来问我,千万别乱来。”

    俞长安愣了一下,点了一下头,对许星美笑了一下,“谢谢你,星美。”

    许星美还是好整以暇地笑了—下,“不用谢我,不是为了你。”

    电梯门决然地慢慢关上,隔断了许星美的俊颜。俞长安垂了眼眸,心中暗叹,自然是为了孟颖喽。

    原紫函没有骗他,就像她没有做过整容一样,不久以后,供应商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一窝蜂地来催款,全停止了供货,工期更是遥遥无期。那些农民工和那个死伤家属偏又不约而同地在他回家路上围追堵截。

    然后是税务局开始来找丰盛的麻烦,俞长安一下子被生生罚了三百多万元,动摇了丰盛的根基。

    俞长安一时焦头烂额,只得一边找小红一边安慰得知风声的母亲。

    西枫商贸不久发来律师函,要求履行违约条款,也就是合同金额的百分之五百。俞长安想要同原宗凯和原紫函商谈,这回李部长更是嚣张道:两位老总正在西安参加亚欧国际论坛,想谈就自个儿追到西安吧。

    俞长安想同许星美商量一下。也许一切是天意,那几天许星美忙得不可开交,正在代理一个国际诉讼,许星美让俞长安不要轻举妄动,他也正在联系明修堂查这个中原集团,可是有人却放风声给他的母亲和小红,那些农民工便堵他老母亲的房门,俞长安无奈,决定去西安看一下。为了节省开支,连助手也没有通知,只戴上孟颖送给他的领扣,只身前往西安。

    刚下飞机,立刻有西枫集团的人来接他登上直升机,送往目的地,那天正是大雾天气,千年古都西安隐没在迷雾中。飞到西安城中,直升机在上空不停盘旋,似在等待降落指令。俞长安从直升机上俯视,却见西安最高的五座摩天大楼呈梅花瓣状,以五个不同的方向,巍峨地矗立在西安城闹市中心,每座大楼的幕墙都装有大型而火红的梅花枫叶记号。

    陪同人员不无骄傲地说道:“这梅花枫叶可是原家老祖宗几千年前传下来的族徽,现在变成中原集团的logo了。”

    最后直升机停在最高的一座大楼顶上。只见那大楼的停机坪上亦装饰着巨型的梅花枫叶led记号,正是原氏企业标记。俞长安既惊且叹,想必这就是西枫商贸在中国的总部了。

    当俞长安被引进宽大而装修考究的会议室时,原宗凯和原紫函正在亲热地交头接耳。原紫函今天穿了一件低胸紫红色超短裙小洋装,原宗凯的左手随意地放在她穿着网格袜的玉腿上,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原紫函丰满的胸部线条不停地起伏了几下,然后低下头笑了起来。俞长安离得近,正好看见原紫函的耳根红了,像是他们在谈什么限制级的玩笑。

    他还没有开口,原紫函就坐到他身边的会议桌上,大波浪的头发垂在腰际,用一种所有男人听了骨头都会酥的声音甜甜道:“俞总,你来了真好。”

    她微向前倾,立时波涛汹涌。她的大腿一挪,几乎可以看到一步裙下面红色的蕾丝热裤。俞长安拼命咽了一口唾沫。

    然后,原美人掏出一份文件,让俞长安的绮思乱想消散得荡然无存,一份安乐死同意书,还有一份合同违约金放弃声明,另加一份中原集团以七千万元价格购买丰盛集团的收购合同。原美人娇柔一笑,“俞总,现在您的公司市值最多也就五百万元,还不包括外债两千万元,这够你开好几家分店的资金了。”

    一边是可怕的毒药,一边是诱人的糖果,理智和贪欲究竟哪一个更强烈?

    “为什么是孟颖?”俞长安沉声道。

    原宗凯淡笑不语。

    原紫函悲伤道:“因为我们的‘父亲’体质非常特殊,只有孟颖女士的基因可以相配。”

    “你在等许星美吧,要么就是想光辉集团能帮你吧。”原宗凯忽然发声道。

    俞长安一下子呆住了。

    “明修堂早就娶了香港的粤剧皇后,生了三子两女,哪里还会记得这个女儿?”原宗凯继续说道,“这三个儿子,一个迷上了赌博,一个迷上了毒品;两个女儿,一个因为婚姻失败发了疯,另一个对家族企业毫无兴趣,是个派对女王,光辉集团现正面临中原集团的收购危机,对立阵营的长官已经掌握了明修堂当年弃女的证据,而许星美现在应该非常非常头疼明修堂避而不见他,因为明修堂已经答应我大哥,不再插手孟颖的事了。”

    原紫函柔声唤道:“长安,孟颖姐姐醒过来的几率连百分之一都不到,现在连亲生父亲都不要她了,你又何苦执着呢。”

    富家美女竟然叫他名字,以往俞长安会觉得荣幸和酥麻,但现在他只觉得一阵哆嗦。

    俞长安的心一下子感到寒冷了。也许孟颖不告诉他关于明修堂的事是有理由的,孟颖是一个洞明世事的人,她也许早已发现明修堂的为人,这个当年为了性命抛弃她的生父,如今再一次为了金钱而抛下她。

    俞长安惊觉,以前自己总是在孟颖和二老面前自惭形秽,觉得孟颖是个太过幸福的公主,不想……她竟是这般可怜,原来,如今的她只剩下他和许星美可以依靠。

    “这样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对孟颖姐姐也是。”

    原紫函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支华贵的aurora钢笔,上面镶满细碎而耀眼的钻石,可长安只觉得硌手,原紫函的香气钻进他的鼻中,他只觉得恶心。

    原紫函满含同情道:“就算孟颖姐姐醒过来,你还是一分钱也拿不到,而且她现在一定很苦,你这是在帮她。”

    望着那张安乐死同意书,钢笔却凝在手里,俞长安不由自主地越攥越紧,甚至慢慢发了抖。

    真的是对所有人好吗?是啊,反正孟颖已经醒不过来了,连华山医院的院长、岳丈大人的老战友也对他叹着气说过,像孟颖这样的案例,醒过来的几率几乎是零。

    可是这些人费这么大周折,虎视眈眈,只为了挖出孟颖的心脏?

    他听说过,有很多植物人醒来的例子,可是如果醒过来,依孟颖的脾气是不会原谅他的,他就一分钱也收不到。也许能收到一些离婚财产,可是中原集团那帮孙子是不会放过他的,他又会像以前一样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

    如果是以前,他也许还能拥有奋斗的本钱和勇气,可是现在他已经被岁月和酒色夺去了朝气。的确,这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他不想再受到势利的冷眼了。

    可是、可是,她是他的结发妻子啊!孟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除了他们一直没要得上孩子这事外,孟颖一直都是一个好妻子好媳妇,哪怕有时面对婆婆的刁难,也都微笑待之。家乡来人,她总是好好招待,尽心满足老乡的要求,也从来没让人空着手回去,这让他一直很有面子,也从心底感到感激和得意。他不能这样要了一个好女人的性命。

    他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下来,轻轻放下那支华丽的笔,对原紫函说道:“对不起,丽小姐,我下不了这个手,至少目前我真的下不了手,你们要是想整死我,那就来吧。”

    “你难道真的愿意过回穷光蛋的生活吗?”原宗凯站在落地窗帘旁边,雾中的夕阳在他身后洒下一片阴影,他的笑容很淡很淡,“你的两个表弟要结婚了,你母亲正想让你包下这两个表弟的结婚费用,好让她风光一下。”

    “那帮孙子也该学着好好出去找份工作,别老啃我了,”俞长安解开领结,心想,还是光着膀子舒坦,“老子还没老呢。”

    原紫函冷冷道:“你的小红怀孕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儿子吗?如果你一个子儿也没有了,你真以为她会为你留这个种吗?”

    “丽小姐,谢谢你的提醒啊,”俞长安再次不客气地瞄了一眼原紫函的波涛汹涌,昂头笑了,“四条腿的蛤蟆找不到,可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再说了,谁知道这老娘儿们怀的是不是老子的种呢。”

    原紫函被这样的粗言秽语彻底噎住了,原宗凯的俊脸也阴沉了下来。

    俞长安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决定宣布公司破产,先把工人的钱还上,然后再还中原集团那对狗男女的。其实他一直私底下留了—笔钱,本来是想等小红给他生一个大胖小子奖励给她的。既然这娘儿们这么虚荣现实,他决定把这笔钱的三分之二给妈妈养老,三分之一留下来收养那个叫明颜颜的女孩子。也不知道这女孩子本名叫什么,这下得改叫俞颜颜了,明颜颜其实也行,反正别想让她叫许颜颜就成了。

    以后就靠孟颖他爹的五千元过日子吧,好歹他和孟颖有套房子,愚园路那套小楼一直在放租,也有不错的收入,不在公司财产之列。公司没了,做不了万人之上的大老板,但至少能过上温饱的生话,他可以去找一份轻松的工作,再混个三四千元啥的,他粗粗算了一下,原来每个月好歹也有小一万元的收入,在魔都可以过上小康的生活。

    这五年来,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想念孟颖,想急切地飞回魔都看看她。以前她老嫌他未老发福,提前“三高”,可他老觉得孟颖是在拿他的肉臀桶腰和许星美的猿臂蜂腰相比。也许他是该抽点时间去减个肥,旅个游,拍个黄瓜,去学个双人舞。

    其实他心中一直有个秘密,他看到过孟颖和许星美跳探戈,美轮美奂,两人的眼神、舞步配合得天衣无缝,凡是看过他俩跳舞的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他曾经在心中又羡又炉,从此萌生了学跳舞的念头,而且还是那种性感的爵士,只是他的啤酒肚一直让他很自卑。

    他就这样心情愉悦地想着,走进那个豪华观光电梯,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干净。可是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很久,平稳运行的观光电梯从61楼降到10楼时,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开始直直地往下坠。

    那时,迷雾已散尽,整个西安城通明的灯火在他眼前快速地掠过,他拼命地按求助键,但是没有用。好歹他是搞建筑的,失去重心前,他尽量抓住扶手,微弯腿,可等到电梯停下的时候,他还是听到自己身上骨头断裂的声音。

    血腥的液体从俞长安的五官里流出来,俞长安满怀恐惧地醒了过来。当电梯门打开时,几个白衣人影鱼贯地涌进来,他拼命想伸出手来向这些白衣天使呼救,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哪里。

    那几个人穿着一种白色的工作服,戴着一种类似于半副面具的透明口罩。头前一个看到他还活着,眼前闪过一丝惊讶,然后他被抬上担架,给他接上氧气,在他手臂上快速地扎了一针。俞长安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血竟然渐渐止住了。

    然而,痛感快速传来,俞长安发现他们并没有送他进急救车,而是快速地抬着他转进另一个电梯。俞长安甚至能够感觉到电梯在继续往下坠。

    俞长安反应过来,他们不是救助他的医务人员。他们这是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电梯门再开,俞长安在颠簸中惊醒。白衣人抬着他在一片幽暗的岩壁甬道中走了一会儿。眼前慢慢有紫光闪动,眼前是一个高大古老的铜修罗巨像,那个修罗像的俊面痛苦扭曲,双目无瞳,只是不停地流着种神秘的紫色地下水,背后插着各种各样的武器,仿佛是一个跪着的耶稣受难像。

    俞长安述迷糊糊地想着,为什么这个修罗像有点像许星美?

    有个白衣人凑上前去,将眼睛凑到铜像的眼前,进行类似dna扫描,一旁的侧门便应声而开,一片光明闪过,俞长安几乎不能睁开眼睛。

    他们来到一个极其宽阔的地方,两边全是一个个明亮的房间,每个房间里装满了昂贵而明亮的实验仪器,有人影在不停地走动,穿着和抬担架的一样的白色工作衣,戴着半面口罩,遮住下半面脸庞,正在进行紧张的实验。

    走到尽头,却看到一个巨大的天王巨像,身边跪着数个紫瞳修罗的石像,那天王面目栩栩如生,跟那个原宗凯有几分相像。

    这里究竟是哪里?难道他快要死了,这一切都是临死前看到的幻象吗?

    有人来到他的担架边上,从上方怜悯地看了他一会儿,叹气道:“俞先生,真的很遗憾你没有签下那份同意书,这又是何苦呢?”

    俞长安抬眼,果然是原宗凯正对他冷酷地笑着。

    “王八羔子,你敢……动我……”俞长安想爬起来揍他一顿,可是微一挪动,便是钻心的疼痛,然后口中流出更多的鲜血,而旁边那些白衣人只是冷淡地站着。

    另一边又现出原紫函的身影,她惊呼道:“你的命可真硬,从10楼摔下来竟然还活着.”

    俞长安陡然心惊。他摔在负二楼,他们又带他下了很久,这里又是哪里呢?他们想杀人灭口,造成意外事故,把电梯停回负一层就好了,为什么要停在这里?

    原宗凯笑了笑,“你也许听说过著名国际医药机构,sunlihtgene,日光基因,其实中原集团是日光基因的直接控股人,这里就是日光企业的秘密研究基地,因为有很大一部分课题承担了国家科研重点项目,所以这个秘密基地是国家军委授权的,其实这里很久以前是我们原家老祖宗的地下行宫。”

    这时有个白衣人进来,看到俞长安时吃了一惊,但立刻又为他打了一针。

    俞长安看了她左耳上的六只银耳钉,一下子想了起来,“司马闻英。”

    司马闻英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不耐烦地对原宗凯道:“我要的是孟颖的心脏,你弄这个人回来做什么?他的心脏不适配,”司马闻英冷冷道:“我上次就检验过了,首先血型就不对。”

    “那你看着办吧,我觉得好歹是个活心。”原宗凯亲昵地揽过司马闻英的腰,凑过去,在她的耳朵上咬了一下,略带甜腻道:“早点过来。”

    司马闻英脸微微一红,烟熏妆的眼媚然地望向原宗凯,凑上红唇使劲地舌吻一番,然后猛然推开了原宗凯,让手下把俞长安推走,

    俞长安一下子抓住她的手,“你们要对孟颖做什么?”

    原宗凯摸着被咬的嘴唇,对俞长安好心情地笑了,“你马上就会见到她的。”

    原紫函还是娇艳地微笑着,看着司马闻英的眼神冷了下来。

    “你先见一见我们的父亲吧。”原宗凯忧郁地说道,“他真的很需要孟女士的心脏。”

    俞长安被带到另一间密室。他躺在冰冷的不锈钢病床上奄奄一息,他认为自己一定快要死了,所以出现了幻觉。方才那个天人巨像活了过来,一个巨大的竖着的玻璃培养柜里,那天人泡在培养水中,浑身插满管子,他的脸俊美如天神,长发像飘逸的鲜花一样,在水中自由地漫开。

    忽然他对他睁开了血红的眼,俊美的脸对他咧开了一丝圣洁的微笑,让他感到仿佛上帝在向他招手。俞长安混乱地想着自己马上要去的地方,又悲哀最终自己救不了孟颖,可是一扭头,却见司马闻英正在把各种各样的管子插入他的身体。

    “别害怕,”一直冷酷的司马闻英忽然对他狞笑了起来,“你正好可以体验一下你老婆现在的感受。反正你是她唯一的监护人,你一死,她所有的财产归华山医院,华山医院的院长会马上退休,新院长上任,孟颖很快会被送过来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血开始抽离他的身体,极慢极慢地流入细长的管子,然后流入那培养柜里的天人体内。

    那人忽然开始对他说着话,或者说他在向他的脑海中传递着信息,“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忽然,柜中的人猛然奋力张开手臂,那个营养柜一下子碎裂开来,那个天人踏着无数的玻璃碎片,来到俞长安的眼前。

    所有的人惊呼起来:“父亲要进行原始进食了。”

    司马闻英刚想拔出腰间的武器,却被那天人狠狠甩了出去,直摔得脑浆崩裂,整个人都变了形,可见那人力气之大。

    白衣人纷纷逃了出去,同时按了报警按钮,于是出口被钢板死死地封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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