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县县学并不大,内设一位教谕和三个导学先生,既是给学生们上课的老师,也是县学的管理人员。对于这样的机构,李洛阳原本并不太了解,还是李柏给他作了一番解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县学就像是后世的免费教育,但不是每个适龄学生都可以进去,就拿县学来说,必须要经过童试通过才有资格免费入学接受教育,而且每年都有人数限制,这些学生受朝廷供养,通俗的说就是全额将学生,朝廷称其为廪膳生。

    当然,除了领全额奖学金的廪膳生之外,县学也会招收关系户子女增广生和经费赞助的附学生,按照朝廷规定一个县学只能有廪膳生二十,至于说增广生和附学生,原则上没有硬性规定。

    李洛阳从没有参加过童试,肯定是无法成为廪膳生,县学里每个廪膳生都必须造册上报朝廷,若是有什么变动也必须及时上报,就算是刘县令也不敢在其中动手脚。廪膳生往下,那就是增广生和附学生这两样选择,前者往往是当地的重要关系户,后者就是当地地主商贾之流,为了让自己后代有机会出人头地或者是单纯建立关系网而花大价钱将儿子送进去读书。

    不管是增广生还是附学生,李洛阳都觉得不合适,可李柏显然要听刘县令的话,除非李洛阳打今天起就从李柏家搬出去,即便如此仍旧有被抓去县学的可能。

    “明天就去县学,其他事情我来想法子。”李柏离去之前扔下这么一句话,李洛阳也是没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半宿没能睡着。

    对于这个时代的县学李洛阳还是挺好奇的,不过真正抵达县学院外的时候,又不觉得有什么稀罕之处,至少外观看起来跟寻常人家的宅院没多少区别,也就是门开的大了些,门上挂着“县学堂”三个字。

    “你们找谁?”

    李洛阳跟李柏没在学堂门口停留,穿堂而过后遇上一青衣小厮,看到两人青衣小厮也显得有些惊讶,这里可是县学啊,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出的。

    “我是县衙李柏,奉刘大人之命送人来县学上学,请问教喻在不在?”

    “教喻他正在上课。”既然身穿青衣,那边是县学里的仆佣,哪怕守着一所学堂肚子里也很难装下一二两的墨水,态度不怎么热忱也是可以理解的。还好小厮带着李洛阳和李柏找地方坐下了,只可惜没有发话的人,连茶水都没有给两人送上来。

    郎朗的读书声隐约传来,军伍出生的李柏没太多感受不代表李洛阳就不怀念,让他想起若干年前学过的“锄禾日当午……”

    “刘大人让他来读书?他启蒙了吗?有没有参加过童试?”

    青衣小厮终于将教喻带来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先生,李洛阳判断此人多半有些老花,不仅眼角挂着眼屎,看人的时候脑袋前后俯仰总是在不断的调整焦距。

    教喻先生姓胡,学堂里大多叫他胡先生,也有叫“胡教喻”,李柏作为体制内的人,自然是一口一个“教喻大人”。

    “教喻大人,这孩子乡下来的,启蒙嘛是有了,童试却没有参加。”

    “哦,没有参加过童试啊,那是准备增广还是附学呢?”胡先生眼底很快闪过一丝狡黠,李柏没留意,李裸眼却看的分明,心头便有了准备。增广和附学都意味着需要付出大量的资源,而这些资源的直接拥有者,便是眼前这个老花眼的胡先生了。

    “这个……”李柏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本以为有县令大人的“口谕”,很多事情可以简化,却不料人家胡教喻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后面的话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小子见过胡先生。”李洛阳不想让李柏过于为难,就主动站起来向胡教喻鞠躬为礼,胡教喻却摆手拒绝道:“先不要叫我先生,我且问问你,何为先生,你若是能回答我这个问题,再行礼也不迟。”

    当胡教喻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县学三个导学中的两个,以及县学中比较优秀的十几个学生正好经过堂外,纷纷停下脚步,好奇的看着堂中的一幕。这种情形照说胡教喻是应该阻止的,然而不知他出于何种心思,竟然放任自流。

    李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李洛阳是他带来的,李洛阳丢脸就是他丢脸,只能说读书人实在是不识抬举,连县令大人的面子都不给么,回头得跟县令大人好好说道说道,只是再一想自己跟县令大人之间的差距,好像平常时候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相比之下李洛阳就冷静多了,哪怕门口就有一群围观的无知吃瓜群众也影响不到李洛阳的心情,既然这位胡教喻这么不给面子,李洛阳觉得自己也无须委屈自己,淡淡一笑道:“既然教喻大人问了,小子无状,就尝试解一解此题。”

    “但说无妨。”胡教喻的声音像是从鼻孔里喷出来似的,他并不认为一个乡下小子能说出什么水平来,若是胡说八道他必定要狠狠的批评一番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其撵出县学,给后来人做个榜样。

    “《曲礼》云从于先生,不越礼而与人言。”李洛阳从古籍入手解题,开篇第一句倒是让胡教喻有些吃惊,而他接下来的话就更让胡教喻目瞪口呆了。

    “古人云‘达者为先’,故先生就该是比我学问更加高明之人,然则古人又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故先生未必事事强于学生,学生也未必事事学于先生,小子向胡先生行礼乃是因为胡先生年长于学生,别无他意。”

    其实李洛阳并没有真正去解释“先生”这个词语的含义,仅仅只是借此嘲讽胡教喻除了年龄大之外并没什么真才实学,胡教喻如何听不懂,堂外的导学和学生又如何听不懂,不少人心中已经是暗暗在期待,期待接下来李洛阳会如何倒霉了。

    只因为这位胡教喻,真的不是什么心胸开阔的人。可这并不奇怪,武周朝中被任命为县、府学堂先生的,大多都是科举不得志之辈,这些人寒窗苦读几十年却不能闻达于天下,心性有所扭曲那也是常理。

    “放肆!”

    胡教喻拂袖而起,唾沫与眼屎齐飞,“你竟敢如此污蔑老夫,你,你成何体统?”

    “洛阳……”见事态恶化,李柏站起来想要打圆场,李洛阳却是横跨一步挡在前面,“胡先生不要生气,大家都是读书人,要么我们就来个当场比试好了,想来胡先生痴长小子几十岁,各方面功力都要深厚的多,写字画画这些比起来未免胜之不武,咱们简单点比个对对子吧,小子这里有个上联,要是先生能够接了下联,小子就俯首认输如何?”

    “对联?有何不可!”

    为了挽回自己在学堂里的荣誉,胡教喻一口答应下来,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李洛阳的陷阱之中,要怪只怪李洛阳一开始就用“痴长年龄”这样的话将胡教喻的退路,给彻底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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