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有德将邢五的口供送到李谨言面前时,李谨言先是沉默,然后亲自拿着这份口供去见了楼少帅。

    “少帅,这件事涉及面太广了。”

    明面上有日本和英国,暗地里还有俄国。单独对上日本,俄国,他们都还有胜算,但是英国……不是李谨言妄自菲薄,在一战之前,英国是当之无愧的世界老大,即便这个日不落帝国正在日益衰落,但它拥有的工业实力,海上霸权和广阔的殖民地,仍让人十分忌惮。

    除了海军,英国的陆军也不是什么善茬。此时的英国陆军全是志愿兵,数量不多,军事素质却极高,几乎每个士兵都能做到每分钟瞄准射击十五次。这固然同英国人所使用的快射速步枪有一定关系,但也不能否认他们的军队的确强大。不过,这些精锐部队几乎都在一战中消耗殆尽,直到二战之前也没有全部恢复元气。法国更惨,号称欧洲大陆第二的陆军,基本在一战中被德国打残废了,拿破仑时代的荣光早就成为了历史。

    李谨言能想到的,楼逍自然也不会忽略。

    大不列颠的确强大,但此时的英国向华夏大量派兵的可能性不大,最多是继续支持日本,扶持日本来给华夏找些麻烦。

    日本在华夏的五个租界已经全部被接管,仅存在华夏的势力范围就是大连,而俄国,这头北极熊对华夏土地的觊觎从来就没有减少过。

    楼逍没有说话,李谨言也没有追问,他知道,楼少帅已经做出了决断。

    隔日,楼少帅便下令,十天后,新编第十六师开赴察哈尔,新编第十五师开赴满洲里,命令下达之后,无论是新兵老兵,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这是要开战了?去察哈尔和满洲里,是要和老毛子动手了?

    戍边军也接到了新的命令,继续将界碑向西面推进,并有计划向北部扩展领土。除此以外,电报上还有两个明晃晃的大字,备战。

    廖习武拿到电报之后,兴奋得直蹦高,差点把屋顶穿个窟窿。

    电报室的兵哥看到旅长这个样子,表情顿时呈现出一个囧字。少帅只是下达了备战的命令,旅长至于这么不淡定吗?好把,他必须承认,收到这份电报时,他也很不淡定,第一个念头就是和旅长申请上前线。

    北六省的大兵们都在摩拳擦掌,都想着上阵杀敌,当兵扛枪,除了吃粮拿饷,为的不就是军功吗?在满洲里和南满铁路立过功的士兵和军官如今各个走路都带风,当兵的没人不眼红。

    杀敌,报国,军功。

    他们几乎是期待着这场战斗的打响,他们要让这些洋人知道,华夏人,再不可欺!

    李谨言也在忙。

    已经是五月了,还有不到两个月,萨拉热窝的枪声就要响起,他觉得时间越来越紧迫,无论这次楼少帅是真的要派兵去打老毛子,还是为进入蒙古做准备,他能做的就是将手头的一切资源整合,送到任何楼少帅所在的地方。

    武器弹药,饼干罐头,毯子帐篷,甚至还有新制作的一体式帆布武装带都被送到了军队后勤部。

    后勤部姜瑜林看到面前堆成一座座小山似的物资,很想问问李谨言,他是不是早就在准备这些东西了?还是说他早就知道少帅会打这场仗?

    除了常用物资,西药厂也制作了大量的急救医药包,几乎每个士兵都分到了一个。医药包里面的东西并不多,一卷纱布,一包止血粉,四片磺胺和几块医用胶布。每个班长还分到了四片止疼片,一般都是留给重伤员用。

    在战场上,很多士兵没被子弹打死,也没被炮弹炸死,而是受了重伤,活活疼死的。有了这个,重伤员就有了更大的活命希望。

    “记着,一个班就四片,省着点用。”

    “是!”

    在军队出发前,李谨言还特地去了找了邹先生,电报机的瘦身研究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眼看就要成功,但就是这条尾巴,却成了一道攻不破的难关。

    看着邹成功双眼中的血丝,一脸的胡渣,李谨言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并不是事事都能尽如人意的,比起历史上的1914年,这个时空的华夏已经很不一样了。

    人不能太贪心。

    五月二十一日,一队队士兵在关北火车站集结,整装待发,火炮,机枪,步枪,成箱的炮弹和子弹也运上了火车。

    除此之外,在开赴满洲里和察哈尔的队伍里,还分别多了两架华夏一型木质双翼机。虽说投弹的触发装置依旧没能完善,这四架飞机也就是个样子货,顶多能用来侦查一下敌情,扔几枚手榴弹。但在一战初期,飞机也大多是当做侦察机来用的。

    有京城的南苑航空学校在,北六省出现几架飞机也算不上奇怪。

    坦克现在还不是露面的时候,兵工厂的老师傅们依旧在研究该怎么给丑八怪配上炮塔,如今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思路,正紧张的投入实验中。

    楼少帅的独立旅也将在随后出发,至于他会前往满洲里还是察哈尔,至今没有给出确切的消息。

    不过,当他的底牌揭开时,所有人都会吃上一惊,他既不会去满洲里也不会去察哈尔,他的目标是大连。

    北六省军队突然大规模集结调动,立刻引起了各国的注意。

    尤其是日本同俄国,日本已经被北六省的大兵揍得有些怕了,得知北六省军队调动的消息,顿时就紧张起来,俄国则是在确定北六省的两个新编师将开赴满洲里和察哈尔后,绷紧了神经。

    楼逍想干什么?

    事实证明,每次这个年轻的军阀调动军队,都必有所图,而且所图非小!

    俄国公使库朋斯齐一天两趟的往大总统府跑,日本公使也连番登门,包括英法德美等国公使也分别发来照会询问,楼逍究竟想干什么?

    华夏一个地方军阀的调兵行动,竟然能引起西方各国列强如此大的关注,既让人感到吃惊,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楼逍打日本,打俄国,接管日租界也是由他起头,他的父亲是华夏的大总统,他手下有华夏最强的一支军队,北六省的轻工业发展让人瞩目,重工业也开始走上轨道,他手里还有几乎能同黄金等值的消炎药,他的一举一动,怎么会不引起世人瞩目?

    不少人联想起之前的关北城三厂工人联合罢工事件,不由得怀疑,楼逍此次调兵是否和这件事有关?难道这件事有幕后主使,并且被查出来了?

    英国公使朱尔典再次向国内发回一封措辞谨慎的电报,他认为华夏北六省的军事和经济实力应该引起大英帝国的重视了。他忠心耿耿的管家在他撰写电报时,端着茶盘,敲响了他书房的门。

    茶盘里的红茶冒着热气,几块烤得恰到好处的曲奇正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德国公使对此次北六省军队调动也十分关注,若是华夏真能同俄国开战,或许德皇会再次考虑同华夏正式结盟的问题。

    面对各国公使的连番照会,楼大总统依旧找出各种借口避而不见,接待他们的是外交部长兼国务总理展长青,展狐狸总是笑容满面和各国公使打着太极,直到对方终于不耐烦了,才开口说出一句让对方想吐血的话:“演习,北六省的调兵只是一场演习。”

    “演习?”鬼才相信!

    “是啊,难道诸位没看到,此次被调派的部队都是新编师吗?没上过战场的士兵总是需要磨练一下的。”

    磨练之后呢?是不是演习就会变成真实的战争了?

    “这个啊,”展长青慢条斯理的掸了掸袖子,“我是个文官,军事上的事,我不清楚啊。”

    就算是老成持重,八风吹不动的朱尔典,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想要喷出一口老血……太tnnd气人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连,旅顺

    接到大本营发来的电报,山本丸二脸色阴沉。

    由于西门子事件被揭露,多名海军军官被捕,山本内阁被迫于四月全体辞职。山本权兵卫首相本人的声望也一落千丈,本因修改了现役武官制度而获得好评的山本内阁,在倒台时却无法摆脱收受回扣的污点。

    甚至有人说:“一想到海军就想到山本权兵卫,一想到山本权兵卫就想到回扣。我们的国民为了国家勒紧肚皮,海军的高官们却大把的拿着回扣花天酒地。”

    贵族院开始大量消减海军军费,之前被压下的增设两个陆军师团计划也被再次提起。

    唯一让山本丸二松了一口气的是,有山县派官僚四大金刚之称的清浦奎吾组阁流产,接替他成功上台组阁的大隈重信是立宪政友会成员,虽然立宪政友会已经分裂,但从根本上说,大隈并不会唯山县有朋马首是瞻。这对效忠海军一派的山本等人是个好消息,但也仅止于此了。

    “山本君,国内的局势对我们很不利。”

    不只是海军同陆军不和,他们这些情报人员也分为不同的派系,效忠不同的上官。山本等人属于海军派系,山本本人更是与前任内阁首相山本权兵卫有亲戚关系,而被他们关押的河下井一郎与土肥原贤二则属于陆军派系。在之前他们或许还能合作,但在山本撕破脸将他们关押拷打之后,他们之间已经完全成为了不死不休的关系。

    河下与土肥原的嘴都很硬,从被关押至今,山本没有从他们嘴里问出任何对自己有利的东西,他之前的猜想也没有得到印证。但他依旧固执的认为自己没有错。

    新内阁上台,关东都督大岛义昌不会再被压制,他再三要求山本释放河下和土肥原。山本清楚自己没办法再继续关押河下与土肥原,如果不能从他们嘴里得到切实的口供,他就必须尽快放了他们。

    但是,他们是没有机会走出这里的,绝对没有!

    山本的脸上闪过了一抹阴毒与疯狂。

    牢房里,土肥原靠在墙上,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门外两个守卫的谈话上,用这样的方式转移注意力,会让他觉得身上的伤口不再那么痛。

    “北六省军队的两个师去了满洲里还有察哈尔。”

    “会不会同沙俄打起来?”

    “可能。”

    “要是真打起来就好了……”

    土肥原顾不得身上的伤,靠近门边,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可两个人接下来却压低了声音,他只能模糊听到:“听说山座公使……新的内阁……大隈首相……大岛都督要求释放……”

    北六省军队频繁调动?满洲里和察哈尔?山本内阁倒台了?大隈首相?

    这些信息在土肥原的脑海里转了一圈,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很快,他的额头开始冒冷汗,眼前也开始发黑,连日来的审讯加上每天只有一小碗水和一个馒头,让他极度虚弱,这两个守卫的话透露出的讯息对他十分重要,他必须清醒的思考!

    脏污的手指用力抠进腿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土肥原的脸颊都在发抖,他发誓,有朝一日若是能活着离开这里,他绝对会亲自砍下山本丸二的脑袋!

    当啷!

    牢房的门被推开了,山本出现在他的面前。

    比起一身狼狈的土肥原,山本的穿着干净得体,胡须和头发也打理得十分整洁,土肥原甚至能从他身上闻到肥皂的清爽味道。

    不知为何,如此整洁的山本让他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在看到他缓缓抽出腰间的武士刀之后,这种预感更加强烈。

    “山本?!”

    “去死吧!”

    这就是山本丸二的决定,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更不能让这些对帝国“有害”的人活下去,他要亲手杀死土肥原和河下,然后自裁。至于大岛义昌放人的命令,他不会照做的,绝对不会!

    生死一线之间,土肥原爆发了巨大的潜能,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在地上翻滚,直到无路可退,靠在墙角,不得不用手去挡山本斩下的刀,一声惨叫,几根手指被齐齐斩落,山本也被他踹中了肚子,踉跄的倒退了两步,再次大喝一声,举着刀扑了上来。

    这一次,土肥原不再那么幸运,山本一刀砍在了他的胸前,随即立起刀锋,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内脏。

    鲜血溅在杀人者和被杀者的脸上,土肥原瞪大了双眼,两只手高高的举起,试图抓向山本,张开嘴,艰难的说出一句:“小心……楼逍,军队……大连……”

    血不断从喉咙里涌出,他的双眼瞪得极大,终于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至死他也想不到,本该救出他和河下的命令,却成为了他们不折不扣的催命符。

    临死前,出于对帝国的忠诚,他想让山本知道自己的推测,但很遗憾,山本不会听进他说的一个字。

    日本人的疯狂,阴暗,在山本的身上一览无余。

    杀死了土肥原,山本根本没有擦脸上的血迹,转身走进河下的牢房,等他再走出来时,关东都督情报部的部长河下也倒在了血泊中。

    这一天,是华夏民国六年,日本大正三年,公历1914年5月24日。

    曾在另一个历史时空中,在华夏大地上,对华夏民族犯下滔天罪行的土肥原贤二,这个至死仍不肯承认罪行的战犯,死在了日本人的手里。

    他死不瞑目。

    大岛义昌迟迟不见山本将人释放,亲自带人来到牢房,看到眼前的一幕,顿时瞪大了双眼。

    山本丸二跪坐在牢房门前剖腹自尽,一柄锋利的短刀划开了他的整个腹部,他的头被斩落,落在了他握紧刀柄,环在胸前的手臂里。

    跟随他的几个人都已经自杀,河下井一郎与土肥原贤二也都毙命。

    “该死!混账!”

    大岛义昌再不顾什么对死者的尊重,武士的荣誉,狠狠一脚踹翻了山本的尸体,这个该死的混蛋!他竟敢违背自己的命令!

    “大岛阁下,坂西武官那里该怎么交代?还有国内……”如果被大本营知道,就在大岛义昌的眼皮子底下,帝国的优秀情报人员如此自相残杀,一顿严厉的斥责肯定是免不了的,再加上山本丸二的背景,恐怕他的官位都将不保,回到国内也将被彻底闲置。

    “必须严密封锁消息。”

    这件事必须隐瞒,就算瞒不住也要瞒!但是,这么多的情报人员同时死亡,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

    就在大岛义昌为难时,他的一个手下在一间牢房里发现了潘广兴小舅子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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