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秦家的富丽堂皇,沉家老宅就就显得古朴素雅许多,里头的时光大多还停留在过去,90年代生活器皿在这里随处可见,有色彩鲜艳的牡丹菜盆,有四耳的咸菜罐子,还有木塞式的老水壶,而印着红双喜的搪瓷杯几乎到了人手一个的地步。

    已经没什么人有耐心停留下脚步看看这些老物件,去听一听它们的历史,他们甚至未必认同老爷子的情怀,至多以为摸到了老爷子的喜好,下次依样画葫芦的送批相似的物件来讨取老爷子的欢心。

    好比方女士见老爷子喜欢前头战友送的山水屏风,便也去寻了一架紫檀嵌石插屏,命人摆在堂屋的桌案上。

    沉清越不习惯富有年代气息的搪瓷杯,却依旧能面不改色地端着大口径的杯子细细品茗,仿佛电视剧里的老干部下乡看望乡民唠家常一般,对乡民的热情来者不拒。

    毕竟茶还是不错的。

    老爷子用杯盖划了划茶叶,扬了扬手说:“知道你忙,我也不兜圈子,老叁和秦家的小子搞了个国际物流,暗地里操作着什么,你知不知道?”

    沉清越与这个弟弟接触最少,对他私下的行径有耳闻,却也不知道具体,便回答:“他们在保税区里开了一家贸易公司,专门经营整车进口,顺便代运一些汽车零配件。”

    老爷子摇摇头,“代运能赚几个钱。”

    说着,老爷子将手边的一份文件递去给他。

    是一则几年前的案件调查,说的是有走私团伙专门从M国和港城组织进口二手车,经海路运到越南芒街,在境外给这些汽车披上合法外衣后,再从中越边境走私入境,运往全国销赃。

    他们组织严密,分工明确,平常经营着合法正规的4S店、俱乐部,掩盖其走私活动。

    只要车子能抵境,这伙人就能设法窃取国内同型号合法车辆的信息资料,为这批私车完美的洗白。

    页数不多,沉清越叁两下看完,不得不说:“确实像是他们会干的事情。”

    老爷子微微阖着眼睛,“现在就怕他们除了走私汽车,还整了别的东西进来,不然老叁不会想找关系搭上东欧那条线。”

    沉清越不知怎地想到了枪支弹药上,大概是受了颜焉的影响,他近来对枪这个字特别敏感。转念又觉得不会,毕竟老叁和秦鸣渊只是求财,犯不着挺而走险的去涉枪。

    他起身说:“如果爷爷不放心,谈家的商务宴我会过去一趟。”

    老爷子80好几了,精力确实不够去应付那么多人,见孙子起身要走,便也拄着拐站起来。

    两人穿过青石砖铺就的堂屋,远远地看见门厅里那对山水屏风。

    老爷子主动说起屏风的来历。

    “是以前的部下送来的,想求我办件事情,一直到走都没好意思说出来,屏风也不肯带回去,说自己屋子里小搁不下,最后就装了一些茶叶走。”老爷子说到这很是惋惜地摇摇头,“我让人去查才知道是他儿子得了病,想转去阿邝的医院挂张主任的号,挂了两个月没挂上,这才想到来我这里碰碰运气。”

    “爷爷必然是狠不下心的。”

    “都是老战友老同事,几句话的事情,也不为难什么。”

    老爷子摇摇晃晃地转身,手一指,“真正让我为难的是这个。”

    上等紫檀木作边框的插屏位于桌案中间,云石为屛,底座是同料的紫檀巧雕芙蓉纹样,整体娇小玲珑,趣味十足。

    沉清越视线移过去,不禁叹息,“她只是想让您高兴。”

    “她就是喜欢搞资本主义做派,”老爷子眼一瞥,“当年你爸就是被她的糖衣炮弹打下来的。”

    听到这样的气话,便是沉清越都忍不住一笑,他一只手虚靠在老爷子身后,看似扶着又没有真的插手,点到即止的体贴让老爷子从心里熨帖。

    “能打下来,说明糖衣炮弹还是管用。”

    “你怎么还替她说话,”老爷子说来就有气,“要不是她替你安排这个,干涉那个的,你和颜颜早结婚生子了,现在平白地便宜了秦家的小子。”

    沉清越轻声,“爷爷,我和颜焉之间,便是没有我妈,也走不到结婚的。”

    老爷子意外,“小丫头不想结婚?”他可是知道自己的孙子想结婚想疯了的,戒指都买了好几个了。

    沉清越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颜焉的性格,尤其在知道她另外一层身份后,对能将她拖进婚姻的把握就更小了。

    老爷子脑补的很快,慢吞吞地说:“她是不是嫌弃你年纪大了?”

    “怎么会,”沉清越自信微笑:“当初还是她倒追我的。”

    “德行。”沉老爷子很嫌弃地摆了摆手,“你妈都和我说了,你一天要看手机八百遍,没接到人家电话就跟没头的苍蝇一样,这里转转,那里转转。”

    沉清越:“……”

    沉老爷子得意地哼声。

    这时,方明心过来,气愤地说道:“爸爸,你别等了,老叁他今天不会过来了。”

    老爷子早料到了,老叁什么性子,心高气傲的典型,身边称兄道弟的朋友一堆,真正能说到一起的,他就没瞧进过谁,让老叁乖乖回来挨骂和杀了他差不多。

    方明心转向一旁站着的大儿子,下意识皱眉:“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

    “行啦,我好不容易叫回来的,你不要再把人给吓走。”老爷子不耐烦,拉着沉清越的手就往外走,表情不满说,“她从年轻时就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当老师留下的毛病,喜欢管这个管那个的,连我多养几盆双喜都要说,你奶奶以前最烦她这个,所以早早让你们搬出去眼不见为净。”

    声音很大,方女士自然听见了,努力维持优雅的面庞忍不住裂开,深呼吸几口后,她转身就走。

    老爷子用余光瞥了一眼,拍拍他的手,一声长叹:“苦了你。”

    沉清越倒能体谅母亲因为婚姻寂寞,而将全部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的行为,平静地说:“如果这个家里总要有个人按照她的想法走,自然是我最合适,一些无伤大雅的安排,我退一步便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何乐不为。”

    “哎呀,那个小丫头也这么说过!”老爷子突然想起来。

    “什么?”

    “你第一次带颜颜来我这里的情形还记不记得,”老爷子说。

    “记得。”

    “明明没有叫你妈来,她自己要跑过来,对着颜颜那叫一个阴阳怪气,先是问人家有没有忌讳的、过敏的,转头又把那个菜端上来。”

    沉清越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猜想他那会刚好走开了。

    老爷子表情得意,“你妈争取好胜一辈子,从来都是给人气受的,第一次被人两句话说得要扔筷子。”

    沉清越意外,“究竟说了什么?”

    老爷子想到那些话就忍不住想笑,故而表情一时隐忍,一时解气,实在是难以形容的复杂。

    沉清越眉眼一挑,难得好奇了。

    军用皮卡依次载着百来名战士从颠簸的山路飞驰而下,沿途美丽的风景已经不如来时这么吸引他们的注意,短短六天的特训已经让他们身心疲惫,他们甚至都不太关心特训后他们的名次,现在只想好好地洗个澡,睡上一觉。

    除了伍蔺还精神奕奕,其余叁人都焉地头都抬不起来。

    伍蔺安慰他们,“颜教官说了,评测看中的是过程而非结果,你们用不着现在就沮丧。”

    林敬还是没精打采,“你当然这么说了。”

    伍蔺眼睛亮得出奇,语气激动:“我相信教官说的,这次咱们表现都不错,说不定都有希望的。”

    胜利者的鼓舞总是略显无力,陆野听着刺耳,说出的话也就没那么好听,“你倒是听她的话。”

    伍蔺还没开口,林敬先撞了撞陆野的胳膊,小声问:“你为什么总针对教官?我觉得教官人挺好的。”

    陈洪和伍蔺各自点头,陈洪说:“我们先前看不起教官,是觉得女人能强到哪去,说不定是靠了家里走关系才升上来的,但是你真和教官待过就知道,她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陆野抓抓头发,心里的烦闷憋得他脸都红了,“我可没看不起她。”

    林敬:“我倒是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教官了,家世好,能力强,长得还漂亮,男人见了谁不喜欢。”

    陈洪皱眉,“教官这个性格……相处起来够呛吧?”

    伍蔺点点头,“多看几眼都忍不住想跪下去,是够呛。”

    林敬哈哈大笑。

    这个时候,车辆突然停下,又缓缓启动,

    陈洪眼尖,一下子发现路边的身影,赶紧招呼其他人看过来,“看,是颜教官。”

    陆野忽然就站了起来。

    那道绿色的迷彩服一路穿过草丛,很快消失在密林中。

    “教官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林敬问。

    伍蔺的想法要直接一些,“教官应该有急事,从她开枪就能看出来。”

    陆野一直盯着那个方向不放,在一瞬间有了跳下去,追上去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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