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而知秋。分明周遭正是明媚的阳光,春末夏初,世间万物皆是欣欣向荣,只是在滟昊泠的笑容中,一切,都已是萧条至斯。短短的几轮呼吸之间,从春漫过了夏,又从夏沉淀到秋。
    只怕,再过些许十分,就是楚楚的冬季,足以令人从里到外都被冻得麻木一片。
    指尖依旧挨着泪痣,滟昊泠不是不晓得,以烈熠看似柔和实则坚韧的性子,想必是不喜欢这颗痣的。不过,他倒是喜欢。在烈熠近乎于无可挑剔的容颜中,这颗泪痣就如同唯一的一处破绽,使他,看起来还像一个人。
    在这小小的一枚痣中,承载了烈熠一生的悲欢——
    将来,还要继续承载他的离合。
    “不想骗你,我曾经不止一次在期盼,只希望你的悲悯,终有一日也能分给我丝毫。”谁说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惜,只是以滟昊泠的位高权重,普通人的同情,自然是一种侮辱。只有来自于烈熠,才能真正称之为······抚慰罢。
    “直到今日,真正看了之后,才明白自己舍不得。”舍不得他流泪,也舍不得他难过。仅是这一颗泪痣挂在眼角,就足以让滟昊泠痛彻心扉。
    他的话题转的那样快,呼吸都来不及调整,急速回转之下呛的咳嗽一声。烈熠明白,造成此种情况的还有一个更加要紧的原因,他的伤势。
    滟昊泠有几分无奈,近处看的无比清楚,烈熠的神色之中还是如斯空茫。自己从来都是颇为自负,不说能够看穿每一个人的想法,但是人心一途,还是能够揣摩一二的。只可惜此刻,他甚至都不能肯定,烈熠是否将自己的话听进耳中。
    看来还是只能说说别的,既然早知以己一身敌不过烈熠心中的天下,如今要想让他回神,别无选择唯有谈论他在乎的事物。“本想着写一封国书,就将如今的麻烦一并解决。可惜字面上的东西,到底还是不能决定人心向背。”他曾经评论烈熠的做法太天真,轮到自己身上,还是免不了也走上同样的浅显迷途。
    滟昊泠往四周望了一眼,混乱的战局还在持续,比上午还要更加激烈的场面。只是物极必反,到了这个地步,胜负也快分了。不管怎么说,两军交战这已是第十一日,中途没有任何休憩,厮杀到这个地步,再悍勇的军队也会有疲乏的一刻。
    “七界的统一已是定局,再无人可以阻碍。”滟昊泠淡淡道。他的评断是如此清浅,似乎与己无关。
    或许,真的再也无关了。
    “有了檄文传扬天下,如今世人对我都是深恶痛绝。连带着,汐蓝也成为被憎恶的对象。”滟昊泠不温不火的说着,平铺直叙之下,要不是烈熠早已知晓了太多事,大概还真看不出滟昊泠在幕后做的一切。
    说了这么多,烈熠还是一言不发,怎么看都像是滟昊泠一人的独角戏。像是在意,又像是不在意,他没有停歇的打算。留下的时间已然不多,总要将该说的都说完才是。“经过燕支一战,汐蓝实力大损,要将之收服,也就不算难事了。”
    以往总说鲜血还没有淌够,加上今日的这些,好歹也凑足了数目了。风御畅的卦辞,说不定正是为了眼下的景象——血染七界,倾覆天下。
    如今所见所闻,才是风御畅占星的真意罢。
    况且,其中还有一些最为尊崇的血液。继承了汐蓝焰赤两国皇室,贵重无匹。
    当鲜血埋没了七界的每一寸土地,天下,也就倾覆了。
    “所以你就故意死在我的手上?”烈熠终于开口,凉丝丝的语气,翻找一遍又一遍,还是难以看出半点真情。奈何涌上来的情绪太多,一时之间难以找出合适的一种,如此的淡漠,反倒更好也说不定。
    “故意?”滟昊泠惊诧反问。刻意装饰出来的表情,少不了沾上几分做作之意。“哪有人故意送死的?”
    宛如一双潮湿粘腻的手直直探入胸膛,撑住那颗好好跳动的心脏,毫不留情的向着相反的方向扭转。重伤之人本是滟昊泠,那一刻反倒像是他烈熠要先离人世。他们之间过多的心照不宣,但是,滟昊泠实在没有必要如此顺应他的谋算。就连如今的伪装,也只是为了让他稍加安心。
    烈熠后撤一步,不仅是双手,衣袖在内,都早已被血染透。着了一身代表身份的焰红,血的颜色不再鲜明,倒像是凝结了的深褐,疤痕也似。失去了烈熠的阻挡视线,一个骇人的血洞出现在滟昊泠的胸口。当胸一剑,兴许心脏都已经被刺透。真正看到滟昊泠的伤势,才不由惊诧,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他坚持到此刻,气息都没有乱上半分。
    然而,随着血液流逝的体温,此时滟昊泠的身子,竟是比烈熠还要冰凉几分。
    丝桐织就的莫离护袍,也绽开一个孔洞。一手造就,真正看起来还是怵目惊心。烈熠阖上了眼眸,“莫离是我所制,这一处破绽也是我故意留下。”
    何等久远的一个局啊,早在落霞水寨,不,应该是五年之前初次收集丝桐开始,烈熠就开始了计算。计算着,如何夺取自己亲弟弟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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