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红粉帐,销魂窟,于前世的谢知方而言,是除去军营之外,最常去的所在。

    见惯腥风血雨,戾性与杀气早就浸到了骨子里,便是睡梦之中,也免不了十万冤魂索命,无常阎罗叨扰,只有在这丝竹萦绕声里,横卧于美人膝头,方能获得短暂的安慰与平静。

    他前世里无牵无挂,所思所想尽是扬名立万,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为了避免为家事所束缚,对所有上门提亲之人敬谢不敏,就连乐安公主请动陛下赐婚,也被他冒着杀头的罪过抗旨不从,因此直到横死之时,仍是孑然一身。

    血气方刚的大好男儿自有无边欲望亟待纾解,每到闲暇之时,他便往青楼妓坊里来,不拘是清倌名妓,还是舞女优伶,只要入了眼,皆可春风一度,聊解忧怀。

    这一世,为姐姐的婚事绊住了脚,再加上身量尚未长成,他这还是头一回往青楼里来。

    带着林煊,犹如带了位冷面杀神,每有妖娆女子想要拉他进楼,被林煊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瞪上一眼,竟都讪讪然地退至一旁,不敢多加纠缠。

    谢知方忍不住说他:“你是来消遣,又不是来断案的,好歹挤个笑脸出来,没的吓坏了她们!”

    林煊最见不得他这副怜香惜玉的多情样子,没好气道:“对不住,我打娘胎里出来便不会笑。”

    谢知方抬头看见花楼招牌,“唰”的阖上洒金扇,笑道:“明月楼,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干,有趣有趣,就这家了。”

    他一边强拉着林煊往里进,一边想道:也不知前世里名动长安的花魁秦曼,如今入行了没有?

    那秦曼出身官宦之家,本也是经过良好教养的大家闺秀,后来父亲因罪被处斩,自己也落了贱籍,胜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柔大方,可亲可爱,开脸不过两年,便勾得长安无数子弟神魂颠倒,为见佳人一面,恨不能一掷千金。

    谢知方常恨遇见她的时候,她的眉梢眼底已经带了些风尘倦色,也畅想过美人刚开始接客的时候,是怎样娇弱不胜的动人风姿,这回看见明月楼的招牌,便起了几分兴致,计算着年光时辰,打算先下手为强,拔个头筹。

    楼里的老鸨鬓边簪一大红绢花,见两位小公子虽然面生,身上的衣料及配饰皆不是凡品,立时打迭起十二分精神,谄笑着将他们往里迎。

    “两位爷来得巧,今日正是我们楼里的秦曼姑娘挂牌接客之日。不是老婆子自夸,这秦姑娘啊,就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儿似的,能诗会画,仪态万方,若不是家里遭了难,便是进宫做个娘娘也是使得的……”老鸨使劲浑身解数吹捧着自家的摇钱树,脸上的褶子一抖一抖,笑得像枚成色上好的文玩核桃。

    这正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谢知方立刻来了劲儿,打断老鸨的话,单刀直入:“明人不说暗话,这秦姑娘的初夜,妈妈打算开价多少银子?”

    林煊狠狠皱了皱眉,要劝他,又不好在人前驳了他面子,脸色黑如锅底。

    老鸨听他口气极大,摸不透水深水浅,眼珠子转了转道:“咱们楼里的规矩,讲究的是价高者得,老婆子方才在户部刘尚书家的公子、何富商家的少爷并几位贵客跟前探了口风,至少也得这个数。”

    她伸出两只手掌,在谢知方面前摊开。

    “一千两银子?”价钱虽不算低,谢知方这两年暗地里教“被贬到庄子上”的平福另挂了舅舅的名头,往来江南长安两地经商买卖,借着前世里的先知之便,囤货居奇,倒不声不响地赚了个盆满钵满,因此并不将区区一千两银子放在心上。

    孰料,老鸨笑容不减,摇头道:“一千两黄金。”

    “你怎么不去抢?”林煊没忍住,劈头盖脸说道。

    谢知方也吃了一惊。

    倒不是出不起,只是谢知真婚期将近,他令平福将手中货物尽数换成方便携带的地契房契,又整理了十万两银票,打算悄悄塞进姐姐的妆奁里,做她嫁入夫家后的傍身体己。

    谢府于齐国侯府而言是高攀,姐姐嫁过去难免受气,若是嫁妆丰厚,吃喝不求人,腰杆自然硬一些,那些个见人下菜碟儿的主子下人们也不敢太过分。

    这一千两黄金,足够为姐姐打几套好头面、做十几件四季衣裳、狐皮大氅,连逢年过节打赏下人的份也尽够了。

    花在一夜风流上,不很合算。

    大手大脚的谢小公子忽然抠唆起来。

    不理老鸨讨价还价的暗示,他挑了间二楼的上房坐了,吩咐道:“请两位唱得好的姑娘过来唱几支小曲儿,再上些点心茶水,这里不需你伺候。”

    老鸨愣了愣,暗骂他口气颇大,却原来是个花架子,脸上却恭恭敬敬应了,着两个姐儿进去伺候不提。

    两个二八少女轻舒歌喉,款拨琵琶,声音婉转如黄鹂,唱得人身心舒畅。

    谢知方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儿,一副标准的风流公子模样,挑开窗子往下观望。

    舞台上一位脸上蒙着薄纱的女子正在弹奏瑶琴,其音清越空灵,似有哀怨不平之气,底下却人声鼎沸,数十名男子目光贪婪地看着佳人曼妙的身影,议论着今日哪位客人能够有幸做她的入幕之宾。

    林煊不惯这样的场合,越听曲子脸越臭,好不容易捱过一盏茶的功夫,不耐烦地看着那个穿鹅黄衫子的少女:“声音有气无力,软绵绵的,你们妈妈不给你饭吃吗?”

    少女唬了一跳,委屈地欠身赔罪。

    谢知方扶额叹道:“阿煊你为何这般不解风情?人家这叫娇软可爱,唱的曲子也挺好听的呀!好好说话会死不成?”

    他走过去扶起少女,哄道:“我这兄弟没和女子打过交道,不大会说话,快别哭了,瞧瞧,眼睛都红了……”说着便从袖子里摸出帕子帮她擦泪。

    少女被俊俏公子的温柔小意羞红了脸,想看他却又不敢看,悄悄用手指勾划他掌心。

    自打重活这一回,谢知方还没开过荤,见她做出这副姿态,长得又小家碧玉,我见犹怜,难免有几分意动,凑近她粉颈,深嗅了一口。

    嗯,香软馥郁,却不浓烈,是他可以接受的类型。

    见他这么见色忘友,为一烟花女子编排自己,林煊不由冷笑连连。

    说自己没和女子打过交道?他除了和嫡亲姐姐日日黏在一处,又和别的什么女子打过交道了?

    有心想甩袖走人,可看他色欲熏心的样子,若是自己就这么撂挑子走了,保不齐他便会留宿于此地,拥叁五美人大被同眠,着实教人气恨!

    林煊将双脚钉在地下,转头看楼下众人竞拍秦曼初夜的热闹景象。

    谢知方正恼林煊通没个眼力见,却见小厮双囍在门口探头探脑。

    他心下纳罕,招手道:“双囍,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有事?”

    双囍看见他,愁眉苦脸地滚进来磕头,如丧考妣之色:“爷,您可让小的好找!您怎么、怎么能到这种腌臜地方?快跟小的回家去罢!”

    谢知方不以为意:“急甚么?乘兴而来,如何能败兴而归?我明早再回去……”

    双囍实在捱不过,小心看了眼和少爷紧紧挨在一起的烟花女子,凑到谢知方耳朵边,极小声地说了句:“大小姐……大小姐发现您不在府里,急得了不得,使府里的护院和下人们都出来寻,听说您来了行院,气得……气得……”

    谢知方立时变色,失声道:“姐姐全知道了?”

    双囍苦着脸道:“何止知道……小姐不听人劝,坐了轿子出府,就在一条街外的巷子里等着,使我过来捎话,说……说您若是执迷不悟,她便拼着脸面不要,亲自进来寻您!”

    谢知方“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慌得手足无措,满地乱走,揪着林煊救命:“阿煊,我我我、我该怎么跟我姐姐解释?”

    林煊忍不住啐了他一口,冷笑道:“这会儿知道后悔了?东窗事发,你抵赖辩白还有甚么用?说你来喝茶,还是来听曲子?你姐姐又不是无知孩童,她会信吗?还不如老老实实回去认错,方是正经!”

    谢知方细想他说的也是正理,跟着双囍急匆匆往外走,嘴里抱怨道:“既然知道我在这里,使你们悄悄过来寻我就是了,再不济着护院五花大绑把我押回去,何必亲自走这一趟?外面月黑风高,可别遇见什么歹人!你走快些!别叫姐姐等急了!”

    林煊跟在后面出去,因想着他被姐姐教训一顿也能老实几天,便乐见其成,自牵了马往家里走。

    一路大步流星赶至巷子,远远望见一辆马车,谢知方又心里打鼓,脚步踌躇起来。

    还不等他近前,绿萼便隔着窗子对谢知真禀报了句什么,过了会儿走过来,对他传话:“小姐请少爷速速上马归家。”

    谢知方如蒙大赦,连忙“哎”了一声,跳上马为姐姐开道。

    他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却没想到刚一进府,便被几名人高马大的护院动作利落地捆起手脚,面朝下按在春凳之上。

    私底下和他喝过好几回酒、称兄道弟的护院统领顶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拿着根足有手腕粗的杖棍,立在他身旁,铁面无私地道:“小少爷,大小姐有命,令我等施以五十杖家法惩戒,对不住了。”

    话音刚落,只听风声赫赫,一记击打结结实实砸在他的后臀。

    冷汗瞬时涌了上来,谢知方却还没从这惊变中回神,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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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bq我好想笑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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