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看了两行,苍白的脸便浮上两团红云。

    她本以为他左不过在信里闲话一些家常,再不济讲述辽东战事的艰苦惊险,借此令她心软。

    可……可这数千字的长篇大论里,除了吹嘘自己的运兵如神,大半都是在写他平日里是如何肖想她的,详细到春梦的场景、他的动作和她欲拒还迎的回应。

    犹如被火烫了一般,她将手中的信搁下,去拆第二封、第叁封……

    可信的内容竟越来越露骨,花样翻新,层出不穷:

    “午间小梦,见姐姐立于梅园中赏花,绝美不似凡尘中人。小弟色心大起,觑左右无人,将姐姐压在树上轻薄怜爱,姐姐非但不躲,反而主动解了外衫,邀我细细品尝。

    一双玉乳如酥如酪,和那夜的味道几无二致,令我乐而忘返。

    我实在耐不住,撩起衣袍,正待入港之际,忽听鸣金击鼓之声传来,醒来颇觉懊恼,身下已然湿了一片……”

    “收到这封信时,姐姐应当身在女娲国,以姐姐的聪慧,想来已经猜出我的目的,心里十分恼我恨我,可这也是我不得已而为之,他日重逢,再与姐姐好好赔罪。

    我不是天生的禽兽畜牲,对姐姐生出非分之想时,也烦恼痛苦了好一阵日子,只是小心掩饰着,没有让姐姐察觉罢了。

    咱们深受叁纲五常熏陶,姐姐的端方矜谨远在我之上,因此一时无法接受我的情意,也在情理之中。我只盼姐姐能张开双目向四周看看,天地何其辽阔,咱们中原只算小小一隅,少部分人的非议和鄙夷根本算不得甚么。

    若姐姐愿意,咱们可以找第二个、第叁个女娲国定居,谁敢拿姐弟不伦之事说你半句不是,看我怎么打断他的腿,铰了他的舌头。

    不过,我听说女娲国的民风太过开化,男女当街宣淫者比比皆是,这却是一项不好的地方。我脸皮厚如城墙,自然不怕别人观看,可姐姐倾国倾城,若是被别的男子瞧见一寸肌肤,我便恨不得挖了那人的眼睛,姐姐也不许看他们,只能看我一个……

    说起这个,我昨晚又做了个美梦,梦中姐姐不着寸缕,坐在八仙椅上,柔声唤我过去……”

    “因着姓季的狗贼作梗,未能如期回临安和姐姐相会,我心中着实恼了好一阵子,为了姐姐的安危,不得不暂且忍耐。

    姐姐有没有等我?还是依然在生我的气,不愿见我?你给我煮长寿面了吗?准备生辰礼物了吗?

    我不想要别的,只想要姐姐抱一抱我,亲一亲我,像小时候那样与我同床共枕,说上一夜的话。

    一晃眼两年多过去,我又长高了不少,常常挽弓,臂力也有了精进,说不定一只手便能抱起你,下回见面的时候,若姐姐答应我不生气,咱们可以试试。

    近来不知道怎么的,总做给姐姐舔……舔那里的春梦,许是这里秋冬天旱,总是口渴的缘故罢。”

    ……

    谢知真越看脸越红,因着这些是弟弟留下来的最后念想,强迫着自己看下去,心里一会儿化成一滩水,一会儿皱缩成一团,又酸又涩又苦又甜,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是那样喜欢她,迷恋她,一颗真心跃然纸上,生动鲜活,由不得她不信。

    他写的信太详细,太放肆,频繁地汇报他的动向,不厌其烦地关心她、劝说她,又因怕她担忧而报喜不报忧,她恍恍惚惚觉得,姐弟俩漫长的分离所留下的空白,被这些信笺一点点弥补、填满。

    他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少年郎,陌生到令她没办法再将他当做孩童来看待,又熟悉到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她看完最后一封家书,将一大摞信抱在怀里,再度哭出声音。

    这些天里,她无数次想起他出征之前,两个人在门外话别,她后退的那一步。

    她软弱又无能,将天理伦常、世俗看法,将母亲的嘱托和自己的企盼看得比他的心意更加重要,硬生生地逼走了他,享受着他用性命换来的保护,直到天人永隔,抱憾终身。

    她后悔莫及。

    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如果……如果当初答应了他,紧紧拉住缰绳,不许他上战场,是不是这一切不幸,都不会发生?

    她只希望他还好好活着,在生死面前,其它的一切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窗棂半开,一阵冷风吹过,垂到地上的白色纱幔轻轻飘动,长明灯不住闪烁。

    她看着牌位上熟悉的名字,声音哽咽:“阿堂……你在天有灵,能不能回来看看姐姐?你是不是很生姐姐的气?”

    她泣不成声,低低地道:“阿堂,我很想你……”

    “砰”的一声,祠堂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她含着泪回头,瞧见凶神恶煞的鬼面,因着惊吓和连日来的心力交瘁,身子一软,险些昏过去。

    谢知方见到朝思暮想的姐姐面容憔悴,形销骨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吓得叁魂去了两魂半,将所有的心机抛到爪哇国去,冲过去一把抱起她,紧紧拥在怀里,哑声道:“姐姐,是我,我回来了!”

    他服了特殊的药物,嗓音与往常大不相同,叁年过去,身形也有了较大改变,加之又戴着狰狞的面具,这么唐突地搂抱她,本应令谢知真更加惊恐才对。

    可这一出阴错阳差地正中谢知真“招魂”的想望,她紧贴着男人的胸膛,眼泪止不住地落下,纤纤玉手摩挲着他冰冷的面具,喃喃道:“阿堂,是你吗?”

    “是我!是我!”谢知方尚未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心情亢越到无以复加,嗓门一声比一声响亮,手臂也收得更紧,将娇弱的身子完完全全圈在自己怀里,“姐姐别哭,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谢知真主动伸出双臂,紧紧揽住他的脖颈,哭得不能自已,生怕一放开双手,他就会化成云烟,消散无踪:“阿堂……我以为你心里怨我,不肯回来……”

    “怎么可能?”谢知方轻轻抚摸她瘦骨嶙峋的脊背,心里疼得跟刀枪剑戟轮流捅过一遍似的,“姐姐,都是我不好,总让你担惊受怕……姐姐怎么瘦成这样?你哭了多久?眼睛痛不痛?”

    他一边心疼她,一边又忍不住窃喜。

    姐姐因着他的“死”伤心成这样,足见心里仍然是极在乎他的,这种血脉相连、相依为命的亲情可比男女之间肤浅的喜欢可靠多了,他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阿堂,你带我走罢……”谢知真摸着可怖的鬼面,想到弟弟丰神俊秀的容颜不知道在那场埋伏里炸成了甚么样子,他的魂魄千里迢迢地赶回来看她,却还记得找个面具遮掩,免得吓到她,心里更痛更悔。

    谢知方眼前一亮,还来不及说话,便见她又缓缓地摇了摇头,飞到天上的心直直地往下坠,下意识屏住呼吸。

    谢知真抽泣着道:“不……现在还不是时候……总得替你报仇雪恨了,才有脸下去见你……阿堂,你在地下等一等我,无论是投胎转世,还是入无常地狱,我都陪着你……”

    谢知方心里一跳,这才明白两人说的不是同一桩事。

    他松开她瘦弱的身躯,转而捧住苍白的脸,见她双目朦胧似雾,神情恍惚迷乱,显然是疯魔之相,唬得心脏都停跳了两拍。

    “姐姐……”他在脑海里重新过了一遍她方才的话,越想越是心惊,连忙扯开衣带,握住她的手探向自己心口,“姐姐,你醒一醒!我没有死!我活着回来了!你摸摸,这里是热的,我不是鬼!”

    见谢知真仍然魂不守舍,他急得出了一身的汗,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掀开面具,将俊朗如玉的容颜展露出来,提高声量:“姐姐,你看看我!你看我一眼!”

    谢知真微蹙着娥眉,看了他好一会儿,身形一震,终于从迷障中醒来。

    “阿……阿堂?”她看着和她噩梦中的白袍将军一模一样的脸,一只手还停留在他胸膛,感受着那里急促的跃动,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抚向他的脸颊,声音里带着激动的颤音,“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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