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宫人众星拱月簇拥着二人,上了凤舆,渐渐走远了。

    靖惠太子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阿沅悄悄打量着他。

    没想到,重生后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如此情形。

    眼下的靖惠太子,才得十六岁,比起前世多了几分年少青涩,模样和郗皇后并不相似,更像武帝,只是没有那种凌厉之气,面相颇为柔和。听说他春天里刚刚册为储君,接着娶了太子妃,正是人生中最得意的一年,而此刻……,却只能脸色苍白的沉默着,不敢随便多言。

    看着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姬暮年。

    心下微微叹气,上一世是自己误了姬氏母子。而这一世,自己绝不会像那个糊涂小公主一样,被人骗了身子,怀上身孕,自然就不会再让姬暮年倒霉了。

    想来……,他会另外娶一房温柔娴淑的妻子。

    ----彼此的人生不再相干。

    ******

    姬家二房,绿荫幽幽的后花园内。

    姬暮年一袭流云浅纹的白色长袍,头束白玉冠,当他面色沉静扶琴时,容颜清雅宛若玉色雕像一般,十分赏心悦目。

    琴音淙淙,在那修长的手指下缓缓流淌,宛若林间清澈小溪。

    “铮!”最后一声,余音萦绕不绝。

    “太子殿下今日匆匆进宫,出来却面带忧色。”姬暮年轻轻放好了古琴,起身到前面坐下,沏茶问道:“可是遇上了烦心之事?”

    那茶是今春新制的云雾银针,茶汤二道,茶叶尖尖细细,在浅碧色的茶水里竖立漂浮,以银针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可惜靖惠太子无心赏茶,看也不看,“隆庆推了玉贵妃,磕破了头,还弄断了阿沅的手指。”隐去了父亲的粗暴做法,摇了摇头,“要不是皇祖母赶到,替隆庆求了情,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姬暮年神色微闪,问道:“后来呢?”

    靖惠太子叹气道:“后来我和母后去了懿慈宫一趟,皇祖母发了话,要隆庆跟着她吃斋念佛,在佛前悔过一百天才准出宫。”

    为了这个,姐姐还好一阵哭闹不愿意呢。

    就这些?姬暮年心下觉得诧异,----玉贵妃磕破了头,沁水公主更是断了一指,皇帝居然如此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见靖惠太子说话吞吞吐吐的,或许有隐瞒吧。

    不过重活一世,有些事情似乎不一样了。

    前世自己这个年纪,因为父亲还在,正过着悠然自得的世家公子生活,并没有特意留心过皇室的秘闻。

    但当年的那件事情实在闹得太大,举国上下、人尽皆知。

    而在那之前,沁水公主去参加姐姐的生辰宴席,无意撞见隆庆公主和河间王的奸*情,然后就告诉了自己母亲。玉贵妃暗暗记下不揭破,派人跟踪隆庆公主的行迹,等她找到河间王幽会时,带着人赶去,一举将二人捉奸在场。

    当然了,如此丑闻当时是严令封闭的,只有皇室内部知晓。

    但是后来出了那件大事以后,丑闻曝光,渐渐有流言传出,隆庆公主和河间王的奸*情再也瞒不住,成了举国皆知的大笑话。

    而今生……,似乎另有变数。

    姬暮年微微一笑。

    自己不知道这变数到底是什么,但是老天给了自己重活一次的机会,那么就不能白白浪费了。

    前世因为身体原因,选择医道,想着避开仕途,只求平安,但却阴差阳错进了太医院,又稀里糊涂做了沁水驸马。以至于……,最后白白葬送了自己和母亲的性命,甚至连累伯父和堂兄丢了官,姬家一片惨淡。

    今生绝对不能重复前世的道路。

    不仅如此,还要……

    “暮年?”靖惠太子自己发了一会儿呆,抬头见姬暮年也在发呆,还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担心,反倒安慰他,“没事的,回头我再劝劝隆庆就好了。”

    姬暮年淡然微笑,“是,太子殿下无须忧虑。”

    ☆、11各有心思

    “蠢货!!”河间王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碗“叮当”乱响,犹自还不解气,伸手用力一拂,上好的金边甜白瓷碎了一地。

    一百天!隆庆公主在太后身边禁足一百天!

    河间王气得直喘气,以他的性格和年纪,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了,咬牙切齿半晌,方才慢慢平复下来。

    但是脸色依旧阴沉沉的。

    河间王妃找到书房时,便看见丈夫阴沉着一张脸,活像才死了老子娘,而且还被人把坟给刨了。

    这是怎么回事?河间王妃下意识止住脚步,立在门槛外,朝连廊上的侍女招了招手,问道:“谁惹王爷生气了?”

    侍女摇摇头,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进来吧。”河间王收敛了情绪,淡声道。

    “原是不敢来打扰王爷的。”河间王妃先找了个台阶,进了门,拣了一张椅子坐下,低声道:“宫里头才出了事儿,想必王爷在外头已经听说了。”

    “嗯,隆庆被禁足一百天。”

    “唉……”河间王妃不免叹气,“要说皇上这几年实在……”不便说皇帝的不是,只往心口指了指,摆手道:“隆庆也是可怜,才死了驸马,就惹上了那一对儿母女,啧啧……,皇上还真是下得去手啊。”

    河间王妃娘家姓郗,郗家这一代共有两个小姐,她是大郗氏,小郗氏是靖惠太子的太子妃。因而说话时,自然而然向着郗皇后和隆庆公主,尽管明知道表妹性子骄纵,却是一副帮亲不帮理的口气。

    当然了,那是因为她不知道,皇家表妹已经爬了丈夫的床。

    她在旁边絮絮叨叨的,河间王却连嘲笑妻子的心情都没有,满心烦躁的,仍旧是隆庆公主不知轻重,无端端的和玉氏母女起了争执,----她被皇太后禁足一百天,自己的计划就要跟着耽搁一百天!

    而这一百天,又会发生多少变数?!

    ----那女人真是一个蠢货!蠢不可及!!

    河间王妃一面说,一面瞧着丈夫脸色阴晴不定,还当是为郗家愤怒,想到此不由说道:“王爷几时得空了,也在皇上面前替公主开解几句。别的不讲,单说王爷是由皇后娘娘养大的,这份恩情就跟别人不一样。”

    “行了!”河间王不耐喝斥,“你先回去,我还有事找幕僚们商议。”

    河间王妃正说得有几分起了兴头,不免噎了一下。

    “回去吧。”河间王很是能忍耐的,哪怕被妻子戳到最深最痛的心病,依旧还能面不改色,反倒放缓了口气,“今晚我去你哪儿歇。”

    河间王妃已经三十多了,本来就长得平平,和王府里几房年轻美貌的姬妾相比,差距那还是相当大的。听得丈夫晚上要过去留宿,不由心头一喜,哪里还顾得上帮衬隆庆公主?就连方才被打断说话的不悦,都给忘了。

    像是生怕丈夫反悔似的,赶忙起身,“好好,你先忙着。”

    河间王看着妻子出门,一腔心思却早就已经飘远了。

    时光往前倒退三十几年,那时候慕容家还不是皇室,只是大蜀王朝的一户寻常武将人家,数代子孙为朝廷镇守州郡。

    当时的慕容家一共三房人口。

    大伯父袭祖上爵位襄阳县侯,任益州刺史;二伯父,也就是现在武帝,任宁州刺史;父亲是兄弟之中最小的一个,祖母上官氏从小溺爱、管教宽松,便不如两位哥哥英武能干,因而并无官职,只在老宅之中侍奉双亲。

    慕容一家相处的还算和和睦睦的,其乐融融的。

    唯一一件美中不足的事,二房的唯一的哥儿长到两岁时,因为一场高热而夭折了。偏生在那之后,郗氏好几年都没有身孕,而侍妾葛氏等人,要么怀不上,要么怀上养不住,总之,二房有五、六年都没有子嗣。

    于是祖母上官氏做主,将自己过继给了二房夫妇抚养。

    最初的几年,郗氏因为膝下没有儿子,亦是全心全意抚育自己的,哪怕后面诸如葛氏、傅氏,陆续添了几个庶子,都动摇不了自己嫡子的地位。

    直到……,靖惠太子出生。

    郗氏在生了第一个儿子之后,时隔二十四年,以四十岁高龄,再次生下了一个健康活泼的小儿子,----慕容承明。

    一切开始改变……

    那时候自己已经十八岁了,不仅封了晋王,还迎娶了郗氏的侄女儿,育有一个儿子钰哥儿,年纪比太子还要大几个月。当时郗氏不显山、不露水,对待自己和从前一样,甚至把钰哥儿接到宫中去抚养,美名其曰,给太子找个伴儿。

    直到后来才明白。

    郗氏之所以还待自己一如从前,是怕自己嫉妒,对年幼的太子下手,所以不得不维持慈爱假象,甚至还要做得更好。而接钰哥儿进宫抚养,亦不是为了给太子找伴儿,而是……,一个人质!

    可恨自己后知后觉,还在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幻象之中,直到今年,随着一道册封太子的圣旨颁下,彻底粉碎了自己的美梦!

    十几年的养育之情,十几年的孺慕之心,口口声声的“父皇、母后”,有什么用?全都抵不过“亲生骨肉”四个字!

    从前那些巴结讨好自己的王公权贵们,渐渐开始疏远;早年那些奴颜献媚的清客门人,纷纷辞别王府,他们像狗一样,赶着去太子府门前摇尾乞怜,盼着能够成为入幕之宾。

    为了这些,自己的心情当然不会好。

    有一次喝多了,火上头,因为几句口角相争,失手打死了府中一个姬妾,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偏生有人大做文章。

    那姬妾原是良家子出身,父亲是个穷秀才,在有心人的挑唆之下,一纸状书告到京兆尹面前。若在平时,以自己晋王的身份,这点案子根本翻不起风浪,但是有人借机大做文章,又陆续找出不少其他罪状,以至于闹得满城风雨。

    最后的最后,皇帝下旨褫夺自己晋王的封号,降一等,改封河间王。

    河间王?呵呵,这算个什么狗屁封号?

    是暗喻自己身处大河之中,朝不保夕吗?还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怎么看都是一个嘲讽,是自己一辈子抹不去的耻辱!

    自己……,终于变成了一个大笑话。

    幕后的人就是要告诉自己,她要自己在什么位置上呆着,就在什么位置,绝对不可以有别的念头和任何不满!

    否则可以把自己捧上天,也可以将自己打入地狱!

    那人曾经把自己捧到了最高点,又在有了更好的选择之后,将自己毫无感情的狠狠摔下,捧得越高、摔得越重,……终于粉身碎骨!

    ******

    “老实说,驸马到底是怎么死的?!”上官太后沉声问道。

    隆庆公主捧着受伤的手,脸扭到一边。

    郗皇后亦是皱眉道:“你皇祖母问你话呢?不老实说,往后出了什么事,我和你皇祖母都不会管你的!”

    管我?隆庆公主心中一声冷笑。

    母亲和祖母的心里,只有太子,只有未来的皇帝,生怕自己惹出什么事激怒父亲,给弟弟脸上抹黑,自己不过是她们的一个包袱罢了。

    她不由想起了堂兄河间王。

    当时商议的计策是,就说驸马和侍女画屏酒后通*奸,被自己发现,一时气恼就吵了几句,然后堂兄赶来劝架,结果周驸马不但不听劝,反而为了画屏动手打起架来。

    堂兄听驸马不停辱骂自己,辱骂皇室,一时激愤就失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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