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崔绎不要当着父亲兄弟的面打女人,持盈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由于在车上开门见山地把话都说了,当茶水端上来的时候持盈反倒放心地喝了。

    如果说原本紧张的是她,现在紧张的人就应该是弄月了,万一自己有个什么大小闪失,不管谁是幕后主使,可都是她担责任。

    在颂雅宫休息了半个时辰后,含福宫那边来人禀报,说已经收拾好了,请王妃过去歇息。

    弄月将人送上马车,感慨地说:“王妃竟看得这样明白,不怪王爷喜欢您,可是在这个皇宫里,又有谁不是千方百计为自己着想,努力想爬得更高,或者至少有个可以站稳的枝头,奴婢也是身不由己啊。”

    “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持盈安抚地冲她笑了笑,在小秋的搀扶下进了马车。

    等马车到了含福宫,车门打开时不见弄月,持盈终于明白了她刚才那番话的意思。

    因为太子妃长孙聆芳就站在含福宫门前的台阶上。

    小秋有点懵:“太子妃……”

    长孙聆芳一身火红的宫装,妆容将她稚嫩的脸衬托得比实际上要大了几岁,但若细看她的双眼,仍能从中看出属于少女的忐忑与身为太子妃的忧虑。

    她朱唇轻启,怯怯地叫了一声:“姐姐。”

    小秋马上转过弯来了,忙拉着持盈往前走:“二小姐怎么来了,快进去坐下吧,站这风口上多冷呀。”

    在持盈的眼里,无论妹妹怎么变,始终是自己的妹妹,是自己要保护的人,尽管已经意识到她会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正常,却多少存着一点侥幸,或许她只是来道歉的?

    弄月没有跟来,含福宫里的宫女太监全都是熟悉面孔,持盈就笑了——换成别人指不定不认识你们,可我却是连你们家里有几口人,何年何月偷偷藏了多少银子送出宫去,全都一清二楚啊。

    在持盈意外地与妹妹在含福宫碰了面的同时,在庆春殿上,崔绎也和谢玉婵不期而遇。

    许是得了自家的特别提醒,谢玉婵今天看起来格外温顺,没有大吼大叫,更没有扑上来八爪章鱼一样缠着崔绎,端妃领着她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三王妃四王妃等人都纷纷露出了会心一笑——难怪千方百计要留崔绎在宫里守岁,还顺水推舟地支开了长孙持盈,这明摆着就是要给自家外甥女上位的机会呀。

    建元帝听端妃夸自家外甥女夸得天花乱坠,倒还是头一回见谢玉婵本尊,将她叫上前问了几句话,都是端妃事先给她排练好的,谢玉婵一副文静乖巧的模样,对答如流,建元帝虽然没有明着说什么,脸上却写出了“朕很满意”四个字。

    崔绎如临大敌。

    持盈不在身边,没人可以商量事情,眼看着自家父皇对谢玉婵印象越来越好,再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

    032、应对有方

    就在这时,便装的曹迁从侧门匆匆进来,瞥了一眼“圣眷正浓”的谢玉婵,快步走到崔绎身旁,附耳几句。

    崔绎两眼一亮,忙挥手让他快走,然后琢磨了一阵,决定了。

    “父皇,端母妃,儿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建元帝正和“准儿媳”沟通着,忽然听到儿子开口,就把目光投向他:“什么不情之请,说来听听。”

    崔绎站起来对两位长辈行了个礼,说:“儿臣想向端母妃要一个人。”

    端妃听了不觉惊讶,崔绎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问自己要东西,而且要的还是人,之前也没听他提起过,怎么突然冷不丁的提这一茬。

    建元帝显然也有同样的疑惑:“要一个人?什么人?端妃宫里的哪个宫女被你看上了?”

    崔绎字字铿锵地回答:“儿臣想要刚才那个叫弄月的姑姑。”

    一瞬间整个庆春殿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皇帝皇妃,王爷王妃,吃东西的张着嘴,喝东西的鼓着腮帮子,全都用见到鬼了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这……弄月跟在我身边也有十几二十年了,你把她要走,我这颂雅宫上上下下,该交给谁去打点?”惊讶归惊讶,端妃还是得表明一下态度。

    建元帝的脸色就像吃东西梗到了一样,一块青一块白,半天才怒喝一声:“简直是胡闹!”

    太子崔颉在一旁笑了:“二弟喜欢年纪大的?”

    崔绎面无表情:“年纪大懂得多。再过几个月持盈就要生了,府里连个懂伺候的女人都没有,婆家人也不能指望,向端母妃讨个有经验的回去帮衬,有什么不对?”

    崔颉笑着摇头:“没什么不对,挺好的。”

    “你——!”建元帝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幸亏皇后赶紧用手抚他的背:“皇上别动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好。再说应融的话也有道理,武王府里没个有伺候经验女人确实不方便。叶妹妹要是舍不得弄月,臣妾从耀华宫里挑个靠得住的给应融也是一样的。”

    皇后这一说端妃不乐意了,这不明摆着是借机往武王府插眼线吗?遂赶忙改口:“也不是舍不得,只是总得给臣妾一点时间,另外找个合适的人接替不是?绎儿看得上弄月,是弄月的福气,换做别的人绎儿却也未必看得上呢,过几日臣妾就把人送过去。”

    这就是先说原因和先说要求的差别,先说原因,要求就成了结果,先说要求,原因就成了借口,崔绎照着曹迁传来的那句话“若谢姑娘御前讨喜,则以照顾夫人为由,要走端妃娘娘身边得力宫女,切记先说要求后说原因”去做,自己还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整个殿上的人已经全都想歪了。

    再加上崔颉那一问,基本上已经将崔绎“迷恋年老色衰的嬷嬷”的歪名给挂稳了。

    而一直装得很端庄文静的谢玉婵这时候也不淡定了,想崔绎“身为自己的未婚夫”,对自己连正眼也不看,却瞧上一个人老珠黄的宫女,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再加上建元帝似乎对她十分满意,谢玉婵一得意,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应融哥哥,你——你太过分了!”

    她这一嗓子吼出来,端妃倒抽一口冷气,崔绎却笑了。

    谢玉婵两手在胸口紧握成拳,又是悲切又是愤怒:“先是收了一个姿色平平的小妾,现在又要讨一个卑贱的宫女,难道我不比她们漂亮不比她们好吗?为何你都不肯好好看我一眼?!”

    她话才说完,皇后就拍桌大怒:“放肆!皇上面前,谁许你大喊大叫!一介平民女子,竟敢直呼王爷名讳,本宫今天就要好好教教你这宫里的规矩,来人,掌嘴!”

    “皇后娘娘息怒!”端妃早吓得双膝一沉扑通跪下,大声央求,“皇后娘娘开恩啊,玉婵她年幼不懂事,是臣妾没有管教好她,都是臣妾的错,请皇后娘娘开恩!”

    谢玉婵本以为建元帝喜爱自己,趁机哭诉一番更能博得同情,却不想挨了皇后一通怒骂,姨母端妃也紧接着跪下求情,转头见建元帝也是面色不豫,这才意识到自己闯大祸了,连忙跟着跪下:“皇上饶命,皇后娘娘饶命,玉婵知道错了,玉婵一心只想着应融哥哥,一时冲动才会口不择言,求皇上开恩,求皇后娘娘开恩!”

    幸得建元帝不是个斤斤计较的皇帝,虽然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但得到人处且饶人,也就点了点头:“起来罢,念你是初犯,朕就不追究了,只是婚约一事,乃是孝怜皇后随口开的玩笑,谢家当了真,栽培你这么多年也是不易,但应融是朕心爱的儿子,他不愿意娶你,朕也绝不会强迫他。”

    谢玉婵眼露绝望之光:“皇上……”

    “朕知道你今年才十五,回宣州去另许人家也为时未晚,等你出嫁时朕会命人奉上丰厚贺礼,聊表歉意。”

    端妃也按捺不住了,直起身子来:“皇上!孝怜皇后……”

    建元帝冷漠地一挥手:“不要再提孝怜皇后,朕意已决,来年长孙持盈若生的是个女儿,朕将在京城名媛中为应融另择佳偶。谢玉婵。”

    谢玉婵梨花带雨地跪在御座前:“是……”

    “跪安吧。”

    皇帝金口玉言,谢玉婵只得满怀悲愤地捂着脸跑出了庆春殿,殿上的一干王爷王妃,还有没开府的皇子公主们齐齐在心中赞叹——真是一场好戏啊!

    崔绎面上颇有得意之色,决定回去好好奖励百里赞一番。

    而当庆春殿上剧情跌宕起伏的时候,远处的含福宫中演的却是一场哑剧。

    持盈拉着妹妹长孙聆芳的手进了殿门,屋内已经生起了暖暖的炉子,罗汉床上更有软靠和薄被,姐妹俩坐下后,立刻又有刚灌好的汤婆子奉上,茶水果品上齐,下人们就依次退了出去。

    “你出去。”长孙聆芳有些局促地对一名宫女道。

    那宫女持盈认得,是皇后从耀华宫拨给太子妃使唤的人,这里除了小秋这个娘家丫鬟外,其余的宫女太监都很识趣地回避了,唯独这一个赖着不走,而且看上去也并不听太子妃长孙聆芳的话。

    见她站着不动,长孙聆芳面上有些不快,声音大了些:“我叫你出去。”

    持盈知道这是皇后的眼线,无论如何是撵不走的,忙出来打圆场:“这里也需要人伺候,就让她留在里面吧,小秋,你们俩在外间坐着烤火,我和太子妃聊几句。”

    “是。”小秋怎会不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立刻就将那宫女请到外间坐下,又把珠帘放下,里间的人做了什么便看不真切了。

    长孙聆芳眼眶微微有些红,持盈含笑拉过妹妹的手,轻声问:“在宫里吃的住的还习惯吗?”

    长孙聆芳低声答道:“早时候不太习惯,现在习惯了。”

    持盈心里一直觉得亏欠了妹妹,这时看她一副苦相,更加觉得不忍,于是叹了口气:“姐姐对不起你,你还这么小,就要担起半个东宫的责任,殿下对你好吗?”

    “殿下待我很好,”说道崔颉,长孙聆芳的脸蛋微红,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娇羞,“出嫁前娘对我说,殿下在东宫之中有四五侍妾,未必每晚都会在我处歇息,但这半年来,殿下有大半时候是留在我的寝宫,只有几天去了别的侍妾住处,剩下的时候都是在书房看奏折,独自睡的。”

    那看样子崔颉对妹妹确实也不错,持盈放心了,她一直担心聆芳性子柔弱内向,不爱说话,会不讨崔颉喜欢,不过看来是自己多心了,崔颉还用得到长孙泰,人前人后都不会亏待聆芳。

    长孙聆芳似乎很忌惮外间那宫女,并不敢太大声说话,持盈问了她一些日常生活中的事,感觉得出来妹妹在东宫的境况和自己当年差别并不大,有太子和皇后的宠爱,东宫那些侍妾也不敢犯到她头上去。

    聊了几句,外间那宫女忽然大声说:“太子妃别聊得太晚,否则一会儿皇后娘娘到东宫见不着您,可就糟了。”

    长孙聆芳微微哆嗦了一下,持盈肚子里冷笑——没有皇后的默许,太子妃能不在庆春殿守岁,而跑这含福宫来和嫁到敌对阵营的姐姐闲聊吗?这分明是在提醒她该探的情报别忘了,否则过后皇后闻起来答不上来就糟了。

    “王爷……对姐姐好吗?”长孙聆芳一脸不情愿,但还是主动拿到了发问权。

    持盈一笑,故意说得让外面那人也听得到:“王爷待我也很好,别看王爷平时不怎么说话,好像很凶的样子,实际上可温柔了,从来也没对我红过脸,王府里大大小小的事也都是我做主,王爷自己倒很少管。”

    如果说崔颉的船是一艘漂亮的画舫,那么崔绎的船,现阶段只是一艘小舢板,随便一个浪头打来都能翻过去,但持盈并不打算示弱,相反的,自己在武王府越有说话权,崔颉就越是得敬着长孙聆芳,否则长孙泰要是投奔了崔绎,问题可就大发了。

    毕竟朝中的言官,有一半是太傅长孙泰的门生,这群吃饱了饭不干活,专门鸡蛋里挑骨头的家伙,可是太子完美形象的一大威胁,现在大家一个锅里吃饭,倒还和谐,要是不在一起吃了,非得一天三本折子把他这太子给弹劾了不可。

    033、连环计破

    长孙聆芳抿着唇,不住地偷瞄持盈的肚子,四个来月的身孕还没怎么显形,外表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她又嗫嚅着问:“大夫说是男是女?”

    “还没生出来呢,这哪能知道,”持盈失笑,心想妹妹果然是个不懂遮遮掩掩的半大孩子,皇后怎么交代她就怎么问,一般人不都爱问嗜酸嗜辣么,“口味也不拘,倒还真不好说。”

    等了一会儿不见妹妹继续问,持盈索性主动问起:“这几个月的月事来的如何?”

    长孙聆芳低着头道:“倒是一直都来,只是不多。”

    持盈摸摸她有些瘦弱的肩膀,安慰道:“你打小不爱吃肉,这身子骨是弱了点,回头记得叫御医给你开个方子补补,要不就是怀上了也吃力。”

    心里虽然很清楚,做崔颉的太子妃,是一定不会有孩子的,但持盈不愿破坏妹妹天真的美梦,只能这样安慰她。

    之后长孙聆芳又吞吞吐吐问了些关于武王府内的事,从百里赞到谢家兄妹,连杨琼这只来过两次的都没落下,持盈不得不感叹皇后的情报网缜密无漏,只捡着无关紧要的说了几句,谅外头那宫女也不敢开口细问,糊弄着糊弄着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时候不早了,太子妃,咱们该回去了,也让武王妃早些休息才是。”长孙聆芳还没聊够,那宫女就又插进话来。

    长孙聆芳一脸苦闷,显然不情愿,持盈便笑着摸摸她的脸:“回去吧,我身子也乏了,以后还有机会聊,不急这一时。”

    “嗯,那……”长孙聆芳翻身下榻,宫女进来伺候她穿鞋、整理衣衫,“我就先回去了。”

    持盈点点头,叮嘱道:“路上当心。”

    小秋打开了门,长孙聆芳一脚都抬过了门槛,忽地又收了回来:“姐姐。”

    持盈抬头看她:“什么?”

    长孙聆芳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对不起。”

    虽然没有把话说明,但持盈从她的眼神中不难读出,她是在为先前【纵横】戏园里那个嬷嬷的事道歉,忙笑了笑说:“说什么对不起呢,我是你姐姐,快回去休息吧。”

    长孙聆芳咬着下唇,低头出了殿门,那宫女也紧接着退了出去。

    小秋关上了门,凑上前来小声说:“小姐,奴婢怎么瞅着二小姐像是受了不少委屈,连一个普通宫女都敢对她指手画脚,她可是太子妃啊,怎么能让一个宫女骑到头上去了?”

    持盈叹了口气道:“你不懂,聆芳虽然是太子妃,头上还有婆婆,那宫女说是来伺候她的,实际上不过是来监视她的,咱们长孙家的姑娘分别嫁了太子和王爷,你觉得皇后能放心她吗?”

    小秋恍然点头,又同情地说:“二小姐真可怜。”

    持盈笑了:“你啊,还是同情同情我吧,这一天之内过五关斩六将的,可累死我了,快去打水来给我洗漱。”

    庆春殿那边接近丑时方才结束,后半夜下起雪来,崔绎回到含福宫时,肩上都落满了雪,持盈还倚在罗汉床上看书,见他这模样就问:“下雪了?怎么也不叫人撑伞,这么淋着回来也不怕着凉。”

    崔绎也不回答:“怎么还不睡。”

    “反正也还不困,等你回来说事情呢。”持盈说着要起身,崔绎一抬手:“你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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