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崔绎回来了。

    “持盈!”崔绎几乎是破门而入,正要出门的丫鬟被他撞了个四脚朝天,也跟没看到似的,直冲进里间来。

    程奉仪笑道:“王爷回来了,瞧这紧张劲儿。”

    看到程奉仪在房里,崔绎悬在嗓子眼处的心也就落回了肚子里,呼地喘了一口气,问:“怎么样,没事吧?”

    持盈见他满头大汗,焦急担忧全都写在了脸上,不禁心头一甜,肚子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笑着说:“幸好有程姐姐,已经没事了。”

    崔绎嗯了声,对程奉仪抱拳致谢:“有劳程夫人了。”

    程奉仪含笑摆摆手:“王爷太客气了,持盈和孩子都没什么大碍了,这几天注意休养,记得吃药,有什么变化随时派人去叫我就是。”

    “多谢,本王叫人备马车送夫人回去?”

    “那倒不必,程府的马车就在后门外候着,”程奉仪冲持盈挤了挤眼,“我这就回去了,王爷好好陪陪持盈吧。”

    程奉仪走后,崔绎到床边来坐下,轻轻握起持盈放在被面上的一手:“差点没被你吓死。”

    持盈莞尔一笑,反握住他的手,崔绎的手大且粗糙温暖,令她十分心安。

    “是我不好,又让王爷担心了。”持盈道。

    崔绎不悦地皱起眉头:“我听小厮说你被姓谢那那头打了,怎么回事,我都把她软禁在偏院了,她怎么还能打到你?”

    持盈于是把下午发生的事简单对他说了一遍,崔绎一边听,脸色一边变黑,等她说完以后几乎是煤灰的色了,要不是顾虑到面前还有个病患,几乎要当场暴走成上古喷火神兽,将整个偏院夷为平地。

    “她竟然敢这么嚣张放肆!”崔绎怒吼起来,“到底是谁给她这么大胆子,连本王也不放在眼里了?来人!”

    小秋就站在一旁,闻声赶紧上前一步:“王爷有何吩咐?”

    崔绎咬牙切齿地命令:“把姓谢那丫头给本王扔出府去!不,扔出城去!还有她哥哥谢永,也一起扔出去!”

    小秋“啊”地愣了下,迟疑道:“扔出去……谢姑娘现在还昏迷着……”

    崔绎眉毛一动,疑惑地问:“昏迷?她又怎么了?”

    “她……她动脚踢夫人的时候,奴婢不小心推了她一把,头、头磕破了……”小秋虽然护主心切,但谢玉婵一直没醒,她心里多少也有些害怕,按大楚的律法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崔绎眯起了眼,还没说什么,小秋就吓得跪了下去:“王爷饶命!奴婢当时只顾着保护夫人,随手一推不小心就……”“推得好。”

    小秋呆了呆:“诶?”

    持盈啼笑皆非:“王爷别开玩笑了,谢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谢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闹起来麻烦更多。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把人扔出去什么的,说说也就罢了,哪能真这么做,怎么也得给端妃娘娘三分面子吧。”

    “那你说怎么办?”崔绎一脸憋屈,想他堂堂一个王爷,将军,走到哪儿不是别人看他的脸色办事,现在可好,来了个谢玉婵,竟然要他一退再退一让再让,换做过去,崔绎早提刀把人剐了,还能留她在王府里为所欲为?

    039、扫地出门

    “要依我看,送走谢姑娘是可以的,但是谢公子必须得留下,”持盈思索了片刻后,对他说道,“王爷要做到恩怨分明,谢家才会服气,谢姑娘闯了祸,撵出去无可厚非,但谢公子并无过错,王爷要是把他也撵了出去,等于就是甩了谢家一个耳光,他们以后就不会再支持王爷了。”

    崔绎却不以为然地一挥手:“本王从来也不稀罕谢家所谓的支持,趁早一起扫出去是干净。”

    持盈无奈地解释:“谢家是宣州的地头蛇,富甲一方,王爷不需要他们的支持,太子却趋之若鹜,若是王爷断然拒绝了谢家,说不定他们转头就去支持太子了,端妃娘娘也会因此改变立场,届时王爷将会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十分的不妙。”

    “王爷不需要谢家,也别把他们拱手送给太子,只要一天不和谢家翻脸,谢家就一天对王爷抱有希望,不敢贸然投靠太子,拖得时间越长,倒戈成功的机会也就越小,王爷只需要适当忍耐,就可以削弱太子的力量,何乐而不为呢?”

    持盈说了一大堆,崔绎依然不乐意:“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持盈无奈了,只好说:“那王爷去听听先生和杨公子的意见?我的话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崔绎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持盈便叫丫鬟去传百里赞和杨琼。

    由于持盈卧床不便起身,按理衣冠不整时是不该见客的,但崔绎不愿离开床边,持盈只得叫丫鬟将里间门口的珠帘放下来,百里赞和杨琼来了以后站在外间回话,彼此看不到,也就不打紧了。

    百里赞的意见基本和持盈是一样的,拴线钓毛驴,只让谢家看,不让谢家吃,借以牵制太子的势力,不过在处理谢玉婵的问题上,百里赞提出了另外一个建议:“既然端妃娘娘这么喜爱谢姑娘,不如把谢姑娘送进宫去,或者送去七王爷府上,谢家既然想攀高枝亲上做亲,女儿嫁给七王爷那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持盈欣喜点头:“这样更好,王爷和七王爷现在也算是一边的,谢姑娘要是嫁给七王爷,对于谢家来说,也是稳赚不赔的投资,将来要是指望不上王爷,也可以指望下七王爷不是?对我们来说,只要谢家不倒向太子,就算成功了。”

    杨琼一脸古怪的表情,犹豫着开口:“七王爷和王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谢姑娘……这样坑七王爷好吗?”

    杨琼重情重义这点,持盈和百里赞都很清楚,倒是崔绎不了解他的过去,闻言轻蔑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从小一起长大又如何?本王和太子同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坑本王坑的还少了?”杨琼马上识趣地闭口了。

    倒是持盈眼珠一转,笑吟吟地问:“杨公子,想立功不?”

    杨琼不解其意:“夫人有何吩咐?”

    持盈一脸促狭地道:“王爷既然不娶谢姑娘,又要防着她嫁到敌对阵营里去,塞给七王爷吧——又显得不够兄弟。”

    “所以?”杨琼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百里赞憋着笑接过话来:“所以只好委屈杨公子牺牲一下,把谢姑娘给娶了,哦,谢姑娘多半不肯嫁,说不定还得挑个月黑风高之夜,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再如此这般……”

    他话还没说完,杨琼就吓得倒退三步:“这、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崔绎一头黑线地怒道:“简直是胡闹!”

    持盈笑得花枝乱颤,一手捂着肚子道:“说笑的说笑的,杨公子千万别当真,嗯……就这么决定了?把谢姑娘送去给端妃娘娘,之后就不管了,随娘娘怎么安排,只别退回来就行,王爷?”

    崔绎没好气地:“嗯。”

    于是百里赞领命去办事,先是以崔绎的名义写了一封信送进宫去给端妃,信中并未提及持盈差点被一脚踹小产的事,而是以“武王府中多未婚男子,同住一院恐有损谢姑娘清誉”为由,请端妃另外解决外甥女的住宿问题。

    端妃收到信打开一看,险些气得把信纸给撕了,本是想着弄月去了王府能帮得上谢玉婵,只要撮合成了她和崔绎的亲事,暂时牺牲一两个身边人也是值得的,谁想崔绎不但要走了她的心腹,还要把谢玉婵撵出王府,端妃赔了夫人又折兵,又是气又是无奈,只得答应派人去把谢玉婵接走。

    等人接回来了,端妃再问谢玉婵的贴身丫鬟,这才知道信中的说辞已经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了,否则光是谋害皇嗣的罪名,就够谢玉婵喝一壶的了。

    谢玉婵撞破了脑袋,一直到晚上才醒来,睁眼时人已经在颂雅宫了,端妃坐在床边,一见她醒了,就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数落道:“你这孩子啊,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呢?让你收敛一点你那小姐脾气,你把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就没听进去半点吗?”

    “我……我怎么了,”谢玉婵乍一醒来有点懵,“啊!我的头……好痛!”

    端妃真是愁死了:“我的头才痛呢!现在可怎么办是好。”

    谢玉婵抬手去摸额头,摸到了绷带,吓得大叫起来:“我的头怎么了?”

    端妃忙将她的手拉开:“现在别乱碰,一会儿又流血了。”

    谢玉婵一脸要哭的表情:“我……我是不是破相了?怎么会这样,快拿镜子来我看看,我可不能破相啊,我要是破相了,应融哥哥就更不喜欢我,更不愿意娶我了!”

    端妃心里直叹气,想你就算长得再漂亮又有何用,就冲你那脾气,哪个男的愿意娶你。

    然而嘴上还是得安慰着:“只磕破了一点点,不会破相的,回头我让御医送点宫里上好的伤药来给你抹抹,保证好了以后连疤都不会留下。”

    谢玉婵呜咽道:“万一还是破相了呢?”

    端妃失去耐心了,语气一瞬间严厉起来:“破相破相就知道破相!破相也是你自己惹来的,我把弄月送到王府去,是要她有机会多提点你一下,别再触王爷的霉头,可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无事生非地难为弄月不说,还用脚去踹持盈的肚子,万一真把孩子踹出个三长两短,你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谢玉婵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委屈地道:“可是……”

    “还可是什么!”端妃愤然拂袖起身,“你真该庆幸持盈没事,否则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一个了!从今天起你留在颂雅宫里,一言一行都要按宫里的规矩来做,我会叫嬷嬷好好管教你,一个月内你要是还不能学乖,就给我滚回宣州去!”

    谢玉婵差点要大哭出来:“姨母!”

    端妃却不再理会她,一扭头出门去了。

    端妃一走,房中的宫女也撤出去了大半,只剩谢玉婵从娘家带来的了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惶恐地上前来道:“小姐身上还有伤,还是躺下歇息吧。”

    谢玉婵一肚子的怨气和委屈,抓起枕头就是一通乱撕乱扯,脸上的表情扭曲得可怕。

    “长孙持盈,你给我等着!”她用指甲掐着枕头的缎面,好像掐着仇人的咽喉一样,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不把你和你肚子里的孽种弄死,我就不叫谢玉婵!”

    送走了谢玉婵,武王府从里到外都清净了,主子不用担心耳根子受罪,仆人也不用担心被迁怒或承担连带责任,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多了。

    当然谢永是例外的,事发的当天下午他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听说妹妹摔破了头昏迷不醒,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又被告知谢玉婵摔倒前还踢了持盈一脚,顿时滚滚天雷从天而降,将他从里到外劈得焦糊。

    于是谢玉婵被送走的时候,他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眼睁睁地看着昏迷的妹妹被扛上马车,消失在后门外。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谢永长长地叹了口气,写完家书,绑在信鸽的腿上放了出去。

    “谢公子每天都给家里去信?”百里赞在门口喂猫,听到鸽子扑棱棱的拍翅声,抬头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谢永看他一眼,不太想搭理,但想了想还是客气地回了一句:“是家父的要求。”

    百里赞笑眯眯地抚摸着小桃酥的背,说道:“听说谢公子是长兄,令尊想必对谢公子寄予了厚望,这份父子之情真令人羡慕啊。”

    谢永自动把他这话理解成了讽刺,于是反嘲回去:“家父无非是担心我不像某些人舌灿莲花,能说会道,自然就得常提点着我,否则我这辈子只怕都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百里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等做出反应,谢永就负手回房,不再与他说话。

    妹妹被送出了王府,联姻一事等于被判了死刑,再无回天之力,自己又身无所长,想要赢得崔绎的信任与重用,实在是难上加难,谢永从枕下取出一封未拆开过的信,想想又塞回去,再想想又拿出来,如此反复了几次,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撕开了。

    既定的路线已经走不通,自己绝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他深呼吸着,展开了薄薄的信笺,仔细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看完后,谢永将信凑到炭炉边,引燃后烧作了灰烬。

    040、听信谗言

    张御医给开的方子,经程奉仪鉴定后确认不适合孕妇服用。

    “虽说女人怀孕的时候要多吃好的,多补,可是补得太过了一样会出问题,”程奉仪来探病时候如是说,“正所谓巴豆救人无功,人参杀人无过,那方子乍一看像是给你补身子的,你要真照着吃了,一次两次可能不要紧,吃得多了,也是会要命的。”

    这也在持盈的意料之中,皇后哪里会这么好心,让御医真给她开补身安胎的药。

    她本想装作不知道皇后的阴谋,无病呻吟几下,给御医开方子害自己的机会,好让皇后安心,短时间内不再打她和孩子的主意,反正药抓回来了不吃就是。现在可倒好,自己挨了谢玉婵结结实实的一脚,落红淅淅沥沥近半个月了才见好,连借口都不用编了,只需要把那天发生的事夸大其词,然后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上两个月,皇后那边的戒备心自然会松懈下来。

    于是直到开春,持盈都假在家里装病,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没踏出过王府大门半步,皇后大概也觉得孩子不一定保得住,真就没再难为她。

    渐渐的天气暖和起来,持盈的身子也一天比一天沉重了,脱去了冬衣后已经能够明显地看出肚子大了不少,孩子动的也逐渐多起来,崔绎因此又多了个喜好,每天都要凑到她肚皮上去挨两脚,一副傻乐的模样,看得持盈实在是好笑。

    春水化冻,万物复苏,又到了播种的季节,按照头一年制定好的计划,持盈将王府的地契全都摊开来,挑了马背山那边的两个庄子,让曹迁带的人过去垦荒。

    军营里大都是十来岁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又都是农家出身,本就知道怎么耕地种田,呼啦啦一去几千人,把荒废了多年的地翻得整整齐齐,下了早春第一批水稻的种。

    曹迁按照持盈的要求,将西营的几万将士编成了百人小队,除了每日的操练外,轮流担负起灌溉、施肥、除草等责任,由于事前的动员工作做得到位,士兵们都知道这粮食种出来是自己吃的,不论是日常操练还是下地劳动,一个个都格外用心,丝毫没有因为朝廷削减了军费而消极怠惰,比起往年,军营里的士气倒是更加高昂了。

    “不光是稻子和麦子,大豆高粱也可以种点,杂粮管饱。”

    “水稻长起来以后可以养点鸭子,这就省了除虫的麻烦,幼崽集市上就有卖,府里拿点银子去买就是。”

    “附近有河?有河更好,派点人去钓鱼,没肉吃哪有力气操练,不过太小的鱼还是放了吧,否则来年就没得吃了。”

    到了五月中旬,持盈开始安心待产,每天只靠在椅子里晒太阳,听听汇报,再做点后续的布置。

    曹迁送来的都是好消息,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脸贴到地上去都找不见一棵杂草,再过一个月就可以收获,粗略估计下来,目前开垦出来的土地,这一季产的粮食够西营的士兵们吃上一个半月了,加上朝廷本来还有拨粮草,将士们和家人的吃饭问题总算是基本解决。

    持盈口述,百里赞提笔记下来,交给曹迁做备忘,已经成了惯例。

    这天也是一样,曹迁接过写得满满当当的第二季度计划书后就告辞了,百里赞跟着收拾笔墨也准备回去时,崔绎回来了。

    临近孩子出世,崔绎每天都是欢欢喜喜奔回来的,但今天似乎例外,王爷走进院门的时候表情异乎寻常的严肃,看到百里赞和持盈有说有笑的样子,脸色的越发像结了霜一样冷。

    “王爷回来了?”持盈笑着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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