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娇娇顿时露出一脸又同情又内疚的表情,支支吾吾地道:“我……我不知道……我……娘娘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持盈笑了笑,不在意地点了下头:“没事,本宫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年娇娇将食盒推向她:“娘娘也吃,这合和酥不仅味道好,寓意也好,吃了合和酥,就能和意中人白头到老,永不分离,我就是为这个,才一定要拉着元恪今天陪我出来买,娘娘快吃一块,吃了,皇上就不会变心了。”

    “你啊,”持盈本想说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怎么能信,可看着年娇娇一脸的真诚,又不忍心拒绝,于是取了一块合和酥,“徐将军对你这么好,你还成天担心些有的没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岂料年娇娇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说:“男人就没有不花心的,我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是吧元恪?”

    徐诚艾艾不知说什么好,持盈看在眼里,知道他又想起了往事,便主动岔开话题,聊起了别的。

    爱情犹如飞蛾扑火,山简是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是若能与火同归于尽,就算遍体鳞伤,大概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自崔绎登基以来,后宫一直空闲,这次选秀各家各户简直是不遗余力,亲闺女里没有适龄的,收养、过继、巧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上报到各州牧处的人数多达八千,经过层层筛选,送到京城的也有三千,再经过嬷嬷脱衣检验,最后送到崔绎面前的,仍有一千六百余人,就算只是看一眼,也足足花了大半天的功夫,直到申时,选秀才算结束。

    崔绎醉翁之意不在酒,要不是因为百里赞说“只有骗过了自己的局才骗得了别人”,他是一点儿也不想把时间花在这种无谓的地方,在他看来,给儿子把尿都比看一群长得都差不多的女人要来的有趣。

    假模假样的选秀结束后,除了妲娜利亚,其余人全部落选,来时阳光灿烂的一张张脸,都蒙上了失望的阴影,一个个蔫头耷脑地被送回驿馆,准备明天一早就各自动身返回故乡。

    蒙着面纱的公主被侍女们一路搀扶着,来到给她准备的宫殿,还未进门,就看到崔绎背着手,只身一人站在院中等候,侍女们纷纷跪下行礼,妲娜利亚也要下跪,却被崔绎免了。

    “你既身体不适,就不用行此大礼了,赶快到屋里坐下休息吧,朕就是来看看内务府准备的妥帖不妥帖,这就走了。”崔绎说的是怜香惜玉的话,却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

    公主声音娇柔地道:“皇上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到里头坐坐,承蒙皇上不弃,奴婢愿为皇上抚琴一曲,以表感激。”

    崔绎嘴角不易察觉地一弯:“也好,那朕就进去坐会儿。”

    侍女们纷纷起身,簇拥着二人进入殿内,一早等候着主子的宫女太监们上前报名行礼,然后自觉地去烧水泡茶等等,崔绎又找了借口把呼蒙托儿侍女们也支开,迎上公主有些疑惑的目光,这才说:“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你不用再装了吧?”

    176、以命填命

    崔绎支开了殿内所有的下人,迎上公主有些疑惑的目光,说:“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你也不用再装了吧,桑朵姑娘。”

    对面蒙着面纱的公主双眼一瞬间睁大了不少。

    “刚听郭子偃说起你要来京城的事,朕还不相信,没想到你们兄妹帮了朕这么多,最后你却走上了和朕、和持盈势不两立的路。”

    见自己的伪装被识破了,桑朵索性不再伪装,一把扯了面纱头巾,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崔绎玩着手里的鼻烟壶,泰然自若地道:“朕不光是知道,就连这选秀,也是为你一个人而设的。你想混进皇宫来报仇,朕心想,与其让你在暗处偷偷摸摸地折腾,万一捅出什么大篓子,让持盈受到惊吓,或者甚至受伤,那朕就真的饶不得你了。”

    桑朵的脸色实在是很差,简直像是病入膏肓了,这个时候也拿不出什么凛利的气势,证明之前被侍女三步一滑地搀着走,并不是装出来的。

    她恨恨地道:“所以你故意放出饵引我上钩?又是持盈给你出的主意?”

    “不,这件事她并不知情,”崔绎道,“朕不想她知道,毕竟当初她落难在外,是你们兄妹救了她,保护了她,若被她知道当日在白龙岗上她亲手将你心爱的男人送上黄泉路,朕只怕她余生都会不得安宁。”

    桑朵沉默了下来,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句:“持盈她……是真正有福之人。”

    崔绎点点头:“她是,朕更是,朕和她能有今日,可以说全是托你们兄妹的福,博木儿冒着暴风雪带人进塔乌尔干沙漠来救朕,这件事你知道吗?”

    桑朵满脸惊讶:“哥哥他……”

    崔绎沉声道:“表面上他救的是朕,实际上,他是为了救你,朕当时也想不明白,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对朕许诺的事一向充满不屑,为何唯独那一次他接受了,后来郭子偃把你和大哥的事告诉了朕,朕才恍然大悟,博木儿竟是这样的煞费苦心。”

    “他知道大哥赢不了,也知道你走上了一条必死之路,可他无法阻止你,所以只好冒死来阻止朕,他背着大哥对朕网开一面,就是为了今时今日,朕也对你网开一面。”

    桑朵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哥哥……”

    崔绎慢吞吞地从袖管里摸出一把刀——正是小崔娴抓周那日博木儿留下的宝石弯刀,握着刀鞘,将刀柄递向她。

    桑朵悚然动容,手指攥紧了面纱,没有接。

    崔绎又往前递了递:“动手吧,照着朕的心脏一刀捅进去,你的大仇就算是报了,至于持盈,还有娴儿和皞儿,他们与你无冤无仇,请你放过他们。”

    桑朵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能这样做……”

    崔绎哂然一笑,并不解释:“大哥抛弃了持盈的妹妹和你在一起,而后又抛弃了你迎娶呼蒙托儿公主,你恨过他吗?”

    桑朵发出一声悲鸣,将脸埋进面纱里失声痛哭起来。

    “朕无意在你面前诋毁你心爱的男人,只是有些事,只怕你自己也很清楚,否则你不会以呼蒙托儿公主妲娜利亚的身份出现在朕面前,”崔绎保持着递刀的姿势,“既然你觉得值得,就动手吧,不用担心,外头朕已经叫公琪布置好了,杀了朕,你可以全身而退,不会有人为难你。”

    桑朵却仍是捂着脸嚎啕大哭,晶莹的泪珠浸透了纱巾,颗颗滴落在膝上。

    崔绎拇指一抠,将刀柄推出些许:“朕是天子,一言九鼎,说过不会为难你,就不会为难你。”

    桑朵哭得满脸是泪,抬起头来看着他。

    崔绎的神情十分平静,像是早已看透了生死。

    终于,桑朵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伸手猛地拔出了弯刀——

    而与此同时宫外的茶馆里,徐诚架不住三个女人的炮轰,鼻青脸肿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了出来。

    当持盈听到崔绎“决心一命换一命,让桑朵杀了他、为崔颉报仇”的时候,瞬间面无人色,连孩子也顾不上地,直接从椅子里跳了出去,风一般冲下了楼。

    “娘娘!……这、我话还没说完……”徐诚探出栏杆去,持盈已经跳上了马车。

    年娇娇用力踢了他一脚:“你闯大祸了!还不赶快去追!”

    数人赶紧地追了出去,持盈的马车却已经扬长而去。

    原以为知天晓命,就能躲得过劫数,谁知机关算尽,到头来冤冤相报无了期,崔绎竟然选择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取桑朵平息怒火!

    持盈只恨自己没有翅膀,不能飞回宫里去,崔绎只知要一命换一命,换他们母子后半生不受惊扰,怎就没想过,如果少了他,孤儿寡母又怎能太平安乐?

    太蠢,抑或是,太痴。

    好容易马车赶着回到了宫中,万晟宫已经乱成了一团,宫女太监齐哭,持盈差点就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她一把抓住距离最近的一个宫女,问:“皇上呢?”

    宫女哭哭啼啼答不上话,持盈的心瞬间就凉了。

    正巧这时杜衷全出来了,见持盈摇摇欲坠,慌忙上前道:“娘娘莫惊,皇上已经没事了!”

    持盈:“……”

    杜衷全又说:“太医已经来瞧过了,只是点皮肉伤,没事的,刺客已经被杨统领抓住,就地处决了,皇上就在里头歇着,娘娘要不进去看看?”

    持盈猛提一口气,以生平最大的声音吼道:“皇上还没死呢,你们哭什么!!!”

    满院子的宫女太监被吓得齐齐噤声。

    持盈愤怒地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冲进了殿内,殿内的宫女见她来了纷纷跪下行礼,持盈看也不看,径直冲到床前。

    “呃?你怎么回来了?”崔绎穿着单衣,半靠在龙床上,被持盈的突然到来吓了一跳。

    持盈盯着他看了一阵,然后二话不说,上前将他的被子给掀了。

    雪白的里衣上腹部的位置有一滩红色的血迹,持盈的眼眶顿时就红了,崔绎赶忙伸手去拉她:“别哭啊,先别哭——您们都下去。”宫女们依序退下,崔绎这才憋着嗓门道:“假的!别哭了!”

    持盈心头刚涌起一股悲痛劲儿,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是愣了下:“你说什么?”

    崔绎拉着她的手让她在床边坐下,然后小声说:“我没事,这是演给外边那群人看的,快别哭了,朕就是不想你知道才特地把你支开,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持盈当然不会说是徐诚出卖了他,否则徐诚铁定要被罚俸十年,于是只说:“我……预感有不好的事发生……”

    崔绎又是心疼又是感慨地伸手抹了抹她的眼角:“你的预感总是这么灵验,不过这回真的是你虚惊一场了。”

    接着便将这半年来的布置对她和盘托出。

    原来早在四月中旬的时候,留在凉州收拾烂摊子的郭茂就传回了消息,说桑朵要混进京城来替崔颉报仇,崔绎起初还不信,桑朵和自家大哥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报的什么仇,可看了郭茂长篇累牍的记述后,才发现原来在自己养精蓄锐的那段时间里,崔颉也是一刻都没有闲着,利用自己多年修炼而成的诓骗女人的神功,先后引诱得桑朵和呼蒙托儿公主——真正的妲娜利亚倾心于他,并且与这两名纯情的姑娘都发生了肉体关系。

    持盈听到这里,心情已经不能仅仅用无语来形容了,崔颉为了复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自己前辈子居然也是上当受骗的人之一,这真是想想都汗颜啊。

    “据郭子偃自己说,他跟随大哥逃出秦州以后,一路向北,在朝颜山西南麓邂逅了博木儿与桑朵兄妹,形势所迫,他们隐姓埋名,谎称自己是被仇家追杀,出来避难的,这兄妹俩一向好助人为乐,就收留了他们,当大哥得知博木儿是布夏族族长时,便动了招揽之心,并且把主意打在了桑朵的头上。”

    崔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桑朵也是个可怜的姑娘,被大哥骗得深陷其中,后来大哥表露身份,希望布夏族能助他一臂之力,却被博木儿拒绝了,为这事桑朵还和博木儿吵了几次,这女人啊,有了男人,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连亲哥哥也能骂。”

    持盈木着脸:“哦,皇上这是在影射臣妾吗?”

    崔绎干笑两声,讨好地凑上去:“没有没有,我不会说话,要么给你打两下做惩罚?”

    持盈白他一眼,催促道:“接着说,后来呢?”

    “后来啊……”

    桑朵和无数陷入爱情的女人一样,为了男人可以不惜一切,可崔颉要的是整个布夏族的支持,而非一个女人,于是在确定了无法说服博木儿后,他带着人偷偷地离开了。而桑朵在他走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又和哥哥大吵一架,最后博木儿为了不闹得一尸两命,只好陪她去呼蒙托儿见崔颉。

    不过这时候崔颉已经成了妲娜利亚公主的驸马,桑朵得知此事后似乎是大病了一场,孩子险些就没了。

    之后的事,就差不多是他们已知的,崔颉在郭茂的帮助下,煽动了西域各国组成联军,打算杀回中原,结果在白龙岗中了持盈的圈套,被崔绎一箭穿胸,一命呜呼,联军自然也树倒猢狲散,妲娜利亚公主殉情而死,桑朵当时怀着七个多月的身孕,得知此事后,便要来给情郎报仇。

    “她的脸色非常难看,大哥一死,她大概也没心情好好坐月子,只希望没落下什么病根。”崔绎不胜唏嘘地说。

    持盈也是叹气,谁曾想从前与自己姐妹般友好的桑朵,竟会被崔颉所骗,所弃,还舍了自己的命要来给崔颉报仇,得亏遇上的是崔绎这样一个重人情的,否则铁定母子都是死路一条。

    177、尘埃落定(大结局)

    桑朵决定要到中原来报仇的消息被呼蒙托儿王室内部的人泄了密,郭茂一向最擅长与人打交道,辗转得知此事后,不但第一时间通知了崔绎,还收买了眼线持续关注。

    “郭子偃是个厉害人物,可是大哥却不懂珍惜,”崔绎说这话时,一脸捡漏的愉悦表情,“就为当年荣海的事,郭子偃从大局出发,劝大哥不要草率地给荣海扣个投降的帽子,可是大哥非但不理解他的苦心,还迁怒于他,我攻陷京城那天,如果不是恰值他每月一次入宫请安的日子,恐怕大哥早就死了。”

    持盈啧啧两声:“还有这事,他自己告诉你的?”

    崔绎笑笑,说:“嗯,为了表忠,他把自己以前做的事都交了底,其实他交不交代都没什么差,大哥还有老三老四都死了,他还能投靠谁去?只要他好好做事,我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

    身在凉州的郭茂与呼蒙托儿的线人保持着联络,桑朵动报仇的念头时,孩子还没生,身体状况不允许她冒险,况且崔绎攻破紫章城的时候,崔颉把后妃全扔下了,于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都在乱军中被杀了,桑朵肚子里的,已经是崔颉最后的血脉,她也舍不得伤害。

    有充足的信息,又有郭茂和百里赞的合谋,崔绎便开始了假选秀,故意给桑朵机会接近皇宫。

    假选秀的好处也不只是引桑朵出现,崔绎只要答应选秀,然后再在选秀中受伤,从今往后再有人提选秀的事,就会被怀疑是想要弑君造反,那么耳根子也会清净许多。

    持盈不仅露出怀疑的表情:“苦肉计?那你怎么没事?刚才进来那会儿我就看你的脸色不像失血过多。”

    崔绎笑道:“那你还被吓哭了。”

    “那是因为看到血了啊!”持盈有点生气一瞪眼。

    崔绎抚着她手背道:“这就是先生的聪明之处了,如果有人怀疑,我就假装逞强,说要下床,露出这摊血迹,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了。”

    持盈看他那满脸得意,没好气地道:“真是聪明。”

    崔绎用手指捻了捻衣襟上的血,说:“这是猪血,先生叫人用猪尿泡装了几包,就藏在我衣服下面,只要她一刀捅过来,就会以为我真的受伤了。不过……”

    “不过什么?”

    “桑朵的反应稍微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崔绎拉起她的手比划了一个递刀的姿势:“当时我这样把刀递给她,本以为她会狠狠一刀捅过来,谁知她拔出刀来竟是要自尽。”

    持盈蓦然大惊:“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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