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茉自是知他咽回肚子里的是姐夫的“夫”字,瞪了他一眼,催促道:“撒手,没事了。”

    容非置若罔闻,径自对孩子道:“小豌豆,你是男娃,不能连闪电打雷这种事都大哭一场……”

    秦茉愠道:“你不懂前因后果,别瞎说。”

    容非左手环在秦茉腰上,右手借机抚弄她的秀发,垂目望向小豌豆,温声道:“就算有前因,咱们也不能怕一辈子,一步步向前走,慢慢会好的。”

    小豌豆哭丧着脸:“可我还是怕啊!”

    “没人逼迫你立即长大,但终有一日,你要保护你娘、你姐,还有你的小媳妇……”

    秦茉打断他道:“他才三岁半,你跟他说、说什么娶媳妇啊!”

    小豌豆的关注点则不一样,他骄傲地道:“我娘和我姐才不怕打雷!”

    容非仍然维持亲密姿态,摸摸小豌豆的脑袋:“你姐怕啊,你看她,一听到打雷就要我抱抱……”

    秦茉如被雷炸了,“少胡说八道!”

    “我在鼓励他!你好歹配合一下……”容非小声嘀咕,心道,往后带孩子,得起多少争执?

    这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不多时,已剩淅沥细雨声。

    见小豌豆的注意力彻底被转移,秦茉慌忙从容非怀中撤离,倒退半步。

    容非唇角带笑,抬手为她捋好鬓角碎发,从袖口翻出一块青绫帕子,替她拭去脸上雨滴,继而擦了擦自己的额头。

    秦茉被他流畅自然的动作惊到了,细看帕子分外眼熟,对角处的茉莉花刺绣,正是她亲手所绣,登时想起,此乃她的私物。

    眼睁睁看他抹完了收回袖内,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她红着脸,又不敢索要,唯有装作没在意。

    片刻后,小豌豆挣扎下地,秦茉见他已无惧色,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容非来得及时。

    可他……

    秦茉理了理裙裳,垂首低问:“容公子,为何刚好来白塔村了?”

    “不是刚好,”容非踏前半步,凝望她露浥海棠般的容颜,眸光深邃,语调温和,“我,特地来寻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噢噢噢~迟来的第二更!

    第四十七章

    群山环绕下, 绵绵细雨交织成蒙蒙水雾,笼罩起伏的茶田,也笼罩了秦茉起伏的心。

    关于容非, 她总有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迷恋, 有疑虑, 有跃跃欲试的纠缠……他的赞许与情话,恰到好处, 不似贺祁那般刻意肉麻,也不似宋安寅那样含蓄得几乎觉察不出。

    平心而论,秦茉不抗拒与他亲近,甚至,溺于其中。

    但自始至终, 容非的一切,皆如眼前景致般, 淡淡隔着烟雨,如幻亦真,教她向往而狐惑。

    “公子寻我有何事?”她故意忽略他眸子里的柔情,强作淡定从容, 殊不知耳尖的浅粉已出卖她的羞怯。

    “你说呢?”容非薄唇抿笑, “撇下我,头也不回地跑掉,还躲了我几日,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秦茉贝齿轻咬下唇, 急急白了他一眼。

    明明是他欺负她, 到头来却让她“给个说法”?

    当着小豌豆之面,她不好将二人的亲密抖出, 悄声道:“没什么好说的……以后,不许胡来。”

    一息间,不适感腾于容非心底。

    若先前的肢体接触纯属意外,她不愿提起,他能理解。

    他初次以偷袭的方式,亲她眉心,过后,她说不许提,他只当她羞涩,且那一吻极其清浅,喝多了的她大概并未有太多绮念。

    可这次不一样,他绝不相信,一个姑娘家,被他“这样”“那样”对待,仍会无动于衷、轻描淡写地道出“没什么好说的”。

    他受到了侮辱!

    “什么叫‘胡来’?”

    趁小豌豆背对他们,蹲在角落以树枝拨弄蜗牛,丝毫没注意二人,容非快速伸臂,将秦茉抄进怀中,附在她耳边,醇嗓低沉:“这样算吗?”

    秦茉大惊,双手没来得及推开,忽地唇上一暖。

    又被他得逞了一回。

    “这样呢?”他一脸征询之色。

    “你、你……这人……”秦茉急忙从他壮实的胸膛抽身,呼吸紊乱,两眼四处张望,幸好……翎儿未回,成片茶田因暴雨来袭而杳无人迹。

    “我这人怎么了?”他直视她微垂的羽睫。

    她不敢抬眸,丹唇轻启,啐道:“流氓。”

    “我,只对你一人耍流氓。”

    这话深情中蔓生出决绝,飘入她耳中,如旋飞花瓣辗转而下,落在心头,使她怔然出神。

    容非悄悄拉住她的手,“当真没别的话与我说?”

    半山之上,彼此衣裳被雨溅湿大片,形容狼狈,显然并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

    短暂冷静后,长久以来的谜点,自绵长情意中浮出。

    秦茉挣脱他的轻握,闷声问道:“你来长宁镇,到底为的是什么?”

    “这问题,你先前问过,我已回答过。”

    “好,我换个说法。你搬进东苑,是否另有目的?”

    秦茉从未忘记,那夜杜栖迟所提的“鸠占鹊巢”,明明白白暗示容非与东苑存在牵连;她也从未忘记,当她答应让容非搬进东苑时,他眼中闪过的意外之喜,有一偿夙愿的激动。

    容非没料她有此一问,踌躇道:“我不想骗你,但这事,我不能说。”

    秦茉身子无法抑制地颤了颤——他!果真另有图谋!

    激愤、悔恨、委屈、悲凉……充斥她的心,逐渐化为泪意,涌上不争气的眼眶。

    容非见状,叹了口气:“我娘临终前千叮万嘱,此事,不可对外人言。”

    秦茉忿然抬目,却见他眸光柔柔,再一次挽起她的手,温声细语:“所以……你要不要成为我的内人?”

    内人!这、这是要求亲?有这样说话的吗?

    她已无力细尝那苦涩混合甜蜜的滋味有多诡秘,也没留神他掌心变得异常灼热,她只觉脑子被抽空,心也不跳了,鼻息如堵,有一刹那的失语。

    当初谁信誓旦旦说她撩死人不偿命?撩人的分明是这家伙!

    良久,她恍若梦醒,喘了口气,甩开他的手,嗔道:“净是说些撩拨人的话……好意思冤枉我撩死你……”

    “我……其实,我根本不想撩你。”

    秦茉心一沉。

    他双手摩挲,耳根漾起细碎红意,长眸如落了满天搅碎的星辰,沉嗓透着郑重:“我想,娶你。”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如猝不及防喂来的满嘴蜜糖,令她心跳如擂、耳鸣目眩,脸红欲燃,几乎……几乎忍不住,直扑他怀里,共度韶华,交换温柔。

    残存的清醒,迫使她滤掉欲念,眼下危机重重,她理当坦陈。

    黯然一笑,她翘起的唇角弥散苦涩,“如今的秦家,朝不保夕。”

    “我都知道,有我在,不怕。”他语气诚恳,嗓音低沉,莫名勾人。

    秦茉觉得自己要完。

    仿佛从未有过一刻,能如此喜欢一个人;如果有,或许就在下一刻。

    这并非他最好看的时候,依旧是那身朴实无华的青白袍子,半湿,略显落魄,却不掩他骨子里的洒脱与沉稳,温和似三月风,坚韧若五月木,昭朗如九月星,清凛胜腊月雪。

    冠玉秀面,沉静中暗带期许,澄明眼眸一往如故,如镜,亦如漩涡。

    倘若此前,她对其来历和动机存有顾虑,自这一刻起,她愿意确信,不管他为何隐瞒,他对她的心,千真万确。

    越是珍贵的情谊,她越难据为己有。

    尤其是,命悬一线的她,害怕失去,因而害怕得到。

    龙椅上的那位、十八年、密匣、青脊……燕鸣远和杜栖迟所言的每一个字,如利刃般悬在她头顶。

    有那么一瞬,她宁愿自己从不曾发觉那些与身份全然不符的秘密,没做过任何离经叛道之举。

    她也想活得简单自在,全心与所爱之人厮守。

    她不过是个小镇姑娘,纵然家族凋零,她也应当继承祖业,安享平淡生活,而非卷入陈年旧案中。

    如燕鸣远推断,容非看上去寒酸,实则出身、家境相当不错,他有出众才华、独绝容貌,定有大好前途,何苦要陪她偷安于厝火积薪之上?

    秦茉放目远眺,雨歇风停,万象焕然。日会落,星会移,夏会尽,冬会临,纵使浓烈情思在此际溢满他们的心,亦终有一日随万物轮回而消亡。

    用情未至深,快刀斩乱麻。

    容非等了许久,迟迟未等到他期待的答复,只当秦茉因小豌豆在侧而羞赧。

    两情相悦,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她为何有所犹豫?

    “点个头,有那么难?”他上前半步,展臂圈住她。

    秦茉没有挣开。

    她把脸埋在他胸前,闭目敛去满眼感伤,双手缓缓移向坚实的腰背。

    容非紧拥佳人,笑意自嘴畔渗透至全身,美满得足可抵挡世间最凶险的恶意。

    如同甜蜜恋人般相拥片刻,秦茉松了手,低头退开。

    容非茫然不解,正欲相询,却见她檀唇幽幽翕动,道出了一句飘渺如烟岚的话。

    他费了很大工夫,才辨清她说的是——抱歉,我有婚约在身。

    开、开什么玩笑!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试图从她泛红的眼眶、紧咬的下唇、拧裙带的玉指中捕获一丝说笑的意味。

    “我不信,”他周身如坠入冰窖,又镇静地补了一句,“你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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