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茉嘴角勾了勾,眸光有顷刻间的柔软,随即黯淡下去,宛若寂寥暗夜。

    缄默片晌,她似下了决心,抬起头,努力踮起脚尖,仰首闭目,以唇贴上他的。

    容非欣喜若狂,平息的心再度剧烈跳动,他含笑亲吻她,情深款款。

    秦茉悄然抓住他手背,以掌心覆向她胸口,略一低头,从他温柔备至的吻中抽离。

    “七爷感受到了吗?”

    容非唇舌间全是她的馨蜜,手掌触摸的是她丝滑衣衫和细腻绵软的肌肤,竭尽全力才忍得住不乱摸,听她冷冷一句话,不禁愕然。

    感受什么?

    秦茉缓缓抬头,眸子里掺杂了寒冰,“自知晓你骗了我,我心已死。即便被你亲吻,也不会有心跳了。”

    容非傻愣愣站着,手仍保持原来的姿势。

    如她所说,她胸前起伏的位置,确实平静得不正常。

    所以,适才那个吻,不是答应与他成亲,也并非表达爱意,而仅仅是一测试?以证明她对他没了感情?

    容非沮丧地把手挪开,心中酸涩难言。

    “你当真连半句解释也不肯听?”

    秦茉背转身,肩头微颤,淡淡应声:“离我远一点……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

    容非伫立良久,那双如墨染琉璃般的瞳仁,萦绕着懊悔、痛苦、耻辱和绝望。

    他以为,他们两心相印,只需他坦诚身份,讲清来龙去脉,即可抱得美人归。

    她脾气再大,性子再倔,他服个软,哄一哄,抱一抱,亲一亲,苦恼定能烟消云散。

    这一次,他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伤痛之余,恼怒又生。

    他自问除了没明说身份一事,别的算得上千依百顺,待她情真意切,竟因无关痛痒的人说了几句难听之言,她便随意践踏他的心意?

    事到如今,他这个贺家家主怕是丢尽了脸。

    他如被摄魂般,一脸落寞步出房间,却见院落里除慌了神的翎儿和小丫头外,还多了秦茉的另一名丫鬟慕儿。

    印象中,慕儿长居秦家主院,近来被派遣到东苑负责接待青脊,此时突然出现在此地,该不会是……杜栖迟回来了吧?

    慕儿见了容非,秀目如有亮光闪烁,当即盈盈一福:“容……贺七爷。”

    容非本就恼火,此际烦上加烦,只朝她扫了一眼。

    屋中传来秦茉的声音,不含丝毫情绪,“是慕儿吗?来得正好,你负责协助贺七爷整理秦园和西苑的物什,请他即日搬离秦家。”

    公然下逐客令,不留情面。

    容非一生中何曾如此被人如此糟践过?一怒之下,寒声道:“不必劳心!”

    他对外人素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此刻怒容极盛,顾不得旁人讶异眼神,径直行出院落,对闻风而来的东杨、南柳等人道了句“走”,头也不回步往后院。

    他摸了摸袖口处的小绣囊,确认黄铜钥匙还在,别的私物也不管,领着东南西北左右六卫,骑马离开。

    长宁镇边郊山木青葱,小径逶迤,哒哒马蹄回响林间,每一下都踩在容非心头。

    长久堆叠的骄傲、自信、柔情、爱慕……自千疮百孔的心中流失。

    她果然无情。

    一次又一次抛弃他。

    雪色银鬃马昨夜载着他与秦茉同归,今日却剩他孤身飞驰在前。

    霜色衣袍落落,广袖迎风,时而拂过横生的秋枝,沿路簌簌掉了一地败叶。

    朝阳穿透日渐稀疏的林木中,流光陆离,容非策马,先行抵达山坡。

    两山间飞瀑潺潺,半山小竹亭内,却无那淡青裙裳、姿容昳丽的秦姑娘。

    这是他们相约过的竹亭。

    昔日相处点滴翩然复至,使得容非不自觉勒住缰绳。

    那时,他们身处明秀山水的包围下,他以墨作画,她为他扇风抹汗,时不时喂他吃点干果零嘴,谈笑间,眸光既有钦佩亦带宠溺……何等惬意!

    她也曾切切实实地爱过他,不遗余力。

    何以真相揭开后,便对他弃之如履?

    容非怅然遥望苍穹下明灭的山岚,薄雾消散后,凝成他心上乌云,敛去仅存希冀。

    作者有话要说:

    孟女二:被耍了,生气气!

    秦小茉:被骗了,生气气!

    容小非:被甩了,生气气!

    南柳:我的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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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章

    屋外晴丝缭绕, 云淡风轻。

    秦茉立于窗前,木然从窗户缝隙间望向满园清秋,桂子香淡, 芭蕉尤绿, 她随手拿起妆台上的玉梳子, 梳理散乱长发。

    每梳一下, 她皆告知自己,她很好, 一切如旧。

    有那么一息间,她想关起门来,痛哭一场。

    但作为当家大姑娘,经历过风风雨雨,眼下不过失去了一名欺骗她的男子, 她理应稳得住。

    想起慕儿无故到秦园,秦茉总担心青脊那边有新动向, 遂让翎儿去处理容非客院的私物,借梳妆的名义,唤慕儿进屋,问她何以一早到此。

    慕儿清秀的面容尽是忐忑不安:“姑娘……今儿清早, 镇上传遍了, 说容公子是杭州贺家的七爷,还说……还说……”

    秦茉对旁人的言论并无兴趣,无非是“秦家姑娘悄悄攀高枝”之类的,懒于追问, 心下则怆然——她居然是最后得知容非身份的人。

    “婶婶让你来问情况?”

    慕儿点头, 话锋一转,语带歉然:“我来时刚敲开大门, 孟四小姐他们正好赶到,气势汹汹要冲进来,我们没能拦住……”

    秦茉烦乱之极,并未细想她话中是否存在漏洞,又问了东苑近况。

    慕儿只说,杜指挥使还未有消息。

    秦茉暗舒了口气,重新陷入由容非、孟涵钰织造的谜团中,惘然静坐。

    慕儿惶惑须臾,从她手中接过玉梳,为她细细挽了回心髻,打开妆奁,层层翻出各式首饰,替她选了几件海水珍珠的发簪、璎珞和耳坠子,一一给她戴上,又取了件水色纱衫,换下被容非折腾过的衣裳。

    当秦茉回过神,整个人已衣饰焕然。她浅笑中无甚欢愉:“慕儿,你手真巧。”

    慕儿小心谨慎把妆奁收拾妥当,转眸凝视秦茉如娇花美好的容颜,眼底微带憾意,“姑娘沉鱼落雁之容……贺七爷他,真舍得走?”

    秦茉脸色一沉。

    她的丫鬟如此不懂事?哪壶不开提哪壶!

    慕儿垂首,“您别怪慕儿多嘴……我、我看你们……”

    “往后不许说这个人,”秦茉竭力平定心绪,补了句,“你回去跟婶婶说,我诸事安好,莫要听外人胡言。”

    说罢,拂袖离房。

    她正要吩咐下人跑一趟贺三爷家,把损坏的马车带回,仆役则禀报说,两盏茶时分前,贺家已修好马车并送还,他们的管事还假惺惺问候了几句。

    秦茉猜想,贺三爷作此决定时,未预料秦园有了翻天覆地之变,就算前来办事的下人遇到孟四小姐,孟涵钰也拉不下脸宣扬在秦园所见。

    今日之事,秦茉、容非和孟涵钰三人当中,并无赢家。

    秦茉硬撑着处理事务,忙了一上午,草草用过午膳,终于撑不住,以困倦为由,回房歇息。

    再度见雕工精美的黄花梨妆奁带着年月痕迹,静置于妆台一角,日光柔柔透入,鎏金百鸟雕刻栩栩如生,秦茉又有种想把它藏起来的冲动。

    即便挖个坑埋了,有心人照样能寻到蛛丝马迹;像上回的机关匣子那样,随便找个地方扔了?

    可万一……又以某种奇特方式回到她手里……

    她为妆奁的去留发愁时,免不了想起容非。

    当发觉他从头至尾都在用假身份来接触她、撩拨她、挑逗她,再加上孟涵钰出言挑衅,她出于一时激愤,怒而请他们二人出去。

    那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心里还有他。

    让他带护卫离开,只想给各自一点喘歇余地,她并未打算彻底决裂。

    直到他重提——成亲吧,不管发生何事,他都要娶她。

    她感动之余,猛然记起,他是家主,家中有七百来号人,绝不是她原来想象的父母双亡、孑然一身的青年!

    娶她?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一旦出事,他和他的家族、生意也将受到严重牵连,甚至,从此一蹶不振。

    何苦拖一个大家族下水?

    责任面前,愤怒已微不足道。

    关键时刻,护他周全之意,战胜了对他的恨意。

    两者叠加,她下定决心,借此良机,与他一刀两断。

    于是她寒着脸,留下诀别一吻,如她希望的那般,心平气和,宣告他们恩断义绝。

    她生怕失态,也怕自己心软,撵他走时,根本没勇气直面他痛苦的容颜。

    他会有好归宿,孟四小姐出身尊贵,才貌双全,对他情根深种……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秦茉斜斜靠在榻边,忆及此处,冰封的心融为热泪,潸然而下。

    他们相识两个月,对于漫长时光中的缘起缘灭,生死轮回,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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