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琛乃驰骋疆场数十年的上将,如何会轻易被人偷袭。他一个仰观山岳,避开了袭来的白光,白光是一把闪烁锋芒的短剑,快若闪电。饶是蒋琛如此迅速的反应,也还是没有完全避开,只听得“刺啦!”一声,短剑划破了蒋琛胸前衣襟,割出一道浅浅的血口,而后直直刺入房内木柱上。

    蒋琛胸口火辣辣的疼痛,他望向窗外,寂静的庭院里完全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伺候在外面的蒋勇得知蒋琛遇袭,立即安排府内家丁四处搜查,而后又派人给云州州令庞博送去了消息,庞博第一时间赶来了将军府,随行而来的还有文铁树和蒙锐。

    蒙锐第二次进入将军府,直接来到了老将军居住的静月斋。蒙锐远远看到了身姿挺拔的护国将军蒋琛站在静月斋外的庭院里,他身旁站着几人,老管家蒋勇蒙锐已见过,还有一名陌生老者,看举止气度这老者应该就是从圣城而来的蒋琛老友,私下里,文铁树也跟庞博打听过,得知这老者正是当今大世皇朝的外廷侍郎费言,大世基石之一。再过来是一名年轻的男子,腰悬宝剑,左边脸颊上有一道醒目深刻的刀疤,割裂在男子俊朗脸孔上,让本是俊美的年轻男子多了几分凶煞之气。

    “他是蒋家大公子,虎冲左庭卫蒋宁。”文铁树小声道。

    蒋宁看到了庞博一行人,一双细眉耸了耸,看着蒋勇道:“不过区区一个刺客,我们蒋府难道拿不住,还需要叫这些府衙的捕快来。”蒋宁桀骜的盯着蒋勇,显然怪责于蒋勇。

    “无需多言,他们是我叫来的。”蒋琛缓缓道,不顾蒋宁难看的脸色,上前一步对走来的庞博道:“蒋府小事,叨扰了庞大人,有劳了。”

    “老将军话说的严重了,保护老将军的安危本来就是卑职的本分,竟然有人敢行刺老将军,卑职定然不能坐视不理。”庞博挥了挥手:“文捕头,你现下就可以去抓刺客了。”

    蒋勇在蒋琛遇刺后已将军府各个进出口都派了家丁把守,刺客决计还没有逃出将军府。

    文铁树、蒙锐同蒋勇领着一众捕快跟家丁把将军府翻了个底朝天,搜找了整整两个时辰,丝毫没有半点发现。

    蒋勇纳闷道:“怪了,所有地方都没有,难道刺客长翅膀飞走了不成?”

    “长翅膀定然不会,只是我们还有没搜到的地方。”蒙锐突然说,他盯着不远一个院落,院落破落紧闭的大门不知何时推开了一道人宽的门缝,一块巨大乌黑色的印记静静躺在铁门上,如似鬼面。

    “不行,这院里不能进!”蒋勇挡在蒙锐身前:“这个院落是将军夫人的故居,将军有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如果刺客逃进去了怎么办?那刺客险些要了老将军的性命,倘若因此放跑了刺客,蒋管家,你如何负担的了?”蒙锐走近一步,蒋勇微微后退一步。

    “有人,门后有人!”文铁树突然惊呼一声,蒙锐和蒋勇同时转头,门内白影一闪,似有个女子身影逃进了院落深处,蒙锐推开了蒋勇,道:“刺客就在里面了,还犹豫什么,老将军怪责下来我来担当。”

    蒋勇叹息一声也随着蒙锐进到了院落里,院落中多年未有人修葺,荒草丛生,一条隐约的路径通往院落深处的一幢红色廊房。廊房正堂大门同样敞开了一道半人缝隙,一抹昏黄的光线从里面投射出来。

    “他在里面。”蒙锐道,一行人冲过庭院,来到廊房外。蒙锐一把推开了房门,但闻“嗖!”的一声,一样黑乎乎的东西扑到蒙锐脸上,蒙锐本能一拳挥出,击在袭来之物的表面。

    “喵!”耳边传来嘶声裂肺的吼叫声,蒙锐看到被自己击飞的是一只硕大个头的黑猫。黑猫怨恨的缓缓盯着蒙锐,黑猫整张脸都不见了,只有大块血肉堆在一起,鲜血顺着扭曲的肌肉滴落在地上,恐怖吓人。

    “它的脸!”家丁中有人忍不住,转头在门外大吐起来。那黑猫像是也明白了对方人多势众,慢慢退进了黑暗里。

    漆黑的堂房里只有最里面有一截燃烧的蜡烛,烛光随着开门后灌入的夜风摇曳,浑浊的烛光不时窜长又变短,文铁树当先走进堂房深处,蜡烛的烛光飘向左边,文铁树的目光也不由得随着烛光看去左边,一张变形恐怖的人脸出现在文铁树视线中。文铁树铁铮铮的汉子也不由得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转身冷喝:“谁!”

    “出来!”文铁树身后跟上的蒋勇等家丁也大喝,蒙锐跟上来道:“不对劲!”蒙锐丝毫感觉不到面前有活人流动的气息,他大步走到斑驳烛光的阴影处,里面果真有一个人,却是一个假人。

    “奶奶的,这是个什么玩意?”文铁树狠狠踢了一脚在假人上,假人乃是木头所做,表面套着一层油皮,不知是猪皮还是什么皮。假人被文铁树一踢,转过半张脸来,这假人没有脸,木头做成的脑袋上只有两个空洞洞的眼洞,还有一个黑咕隆咚的嘴洞,文铁树厌恶的转身离开。随即,在不大的堂房里先后发现了许多没有脸的假人,他们都静静站立在堂房阴冷黑暗的边缘,像是一群守候着死亡的僵尸。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众人身后传来冷喝,蒙锐回头,发现来的正是蒋家大公子,虎冲左庭卫蒋宁。蒋宁身后跟随着几名带刀士兵,蒋宁进入堂房,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最后目光落在蒙锐脸上,冷冷说:“你们可知这是蒋家的禁地。私闯禁地,你们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吗?”

    “大公子,老奴错了,是老奴昏了头!”蒋勇走出来,一张脸已成了蜡黄色。

    “不管他事,是我执意要进来的。”蒙锐迎着蒋宁目光,蒋宁冷哼一声,目光轻飘飘落在蒙锐背后弧形刀上。蒋宁笑了起来,陡然,他腰畔的长剑出鞘。

    “不可啊,大公子!”蒋勇大叫。

    蒋宁长剑如同白色剑云擦蒙锐脸颊而过,却未伤蒙锐分毫。随即,长剑刺向烛光之后,一个白晃晃的人影倏然出现,蒋宁长剑正刺在人影肩膀上。

    一身纯白色长裙,竟也是套在了一个假人身上。蒋宁将长剑从假人肩膀拔出,又派遣手下将整座庭院搜寻了一遍,无果。

    蒋宁瞟着假人,问蒙锐:“这就是行刺我爹的刺客?哼哼!四大神捕,可真让我大开眼界啊。”

    “走。”蒋宁带人离开,蒙锐看了看躺地身穿一身白裙的假人,一股熟悉的香气扑入鼻中,蒙锐叹息一声:“究竟错在了哪里?”

    蒋遥松开了捂住银瓶儿的嘴,气喘吁吁的说:“你要吓死我啊,方才让别人看到你,真就把你当成刺客抓起来了。”

    银瓶儿转了个身,问:“怎么了,那我就当刺客好了。”

    “别开玩笑了。”蒋遥道:“幸亏我知道院子里有个隐秘的破洞,这才能救你出来,要是让我大哥看见你,当真就一剑杀了你。”

    “好了,好了,我以后不乱跑就是了。我只是听到有刺客,好奇才出来的,谁知道碰上了一大群人。”银瓶儿撒娇的躺在蒋遥怀里,在蒋遥搂住她的刹那,她的目光猛的暗淡下去。

    就差一点,就可以杀死他,杀死那个夺走了爹娘性命的血凶!银瓶儿轻叹。

    静月斋。

    “是他们?”蒋琛问。

    “有可能。”费言面容焦虑:“可能它们将目标已经落在了你身上,或者还有我。”

    蒋琛坚毅的面容渐渐有一丝变化,他握紧的拳头重新放开,看向窗外:“费兄,你还记得西夜狼谷一战吗?当时我们中了敌人的陷阱,被一万西夜铁骑包围在狼谷内,每一个人都以为我们必死。结果……”

    “结果我们活了下来。”费言回忆着,面容也有变化:“我又怎么可能忘记,我们当时为了活命钻入野狼藏身的洞穴,再诱引敌人深入谷内,后又配合支援而来的友军放火烧了狼谷,活活烧死了一万西夜铁骑。那是何等的大快人心啊!”

    蒋琛道:“如果当时是我们的宿命,那么今天又何尝不是呢?”

    费言看着蒋琛,点头:“我明白了。”

    第五章 死神靥

    九月初四,宜解除,平治道涂,忌入宅。

    蒙锐的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他已经陪着老死头在黑屋里待了整整两天。文铁树看到了蒙锐,蒙锐已然听说了,问:“第四人?”

    “是。”

    第四名死者是一名少妇,死在自己家中。少妇的家在云州城芙蓉街尾,同样是被一剑刺穿了胸口,少妇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神情,显然凶手用剑杀人只用了短暂的时间,让死者根本没有时间感受到死亡的痛苦和恐惧。

    “死者王李氏,那边是死者的相公,王举。”文铁树同蒙锐说道,王举已经哭得不成人形。

    文铁树询问王举。原来王李氏自去年生了孩子后身体一直孱弱,年前也总吃些养身的药,一来二去,这家里也没了存积,王举为了能继续给老婆买药,九月初三一早就去了林城的亲戚家盘借,等傍晚回家时就发现了老婆死在了家中。

    文铁树早已派人查过,王举所说都属实,一时又没了头绪。蒙锐问王举道:“你方才说一直买药给你老婆治病补身,是从哪里诊治的,又从哪里买的药?”

    “清风堂。”王举道。

    “还是清风堂。”文铁树道。

    老死头看到刚送来的王李氏尸体,只是眼皮子抬了抬。半个时辰后,老死头慢悠悠走过来,对蒙锐、文铁树两人道:“这具尸体跟前面三名死者是死于一柄剑下,切口深度几近相似,可判断凶手是同一人。”

    蒙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长吁一口气道:“林善、李福是死在清风堂,葛顺是死在河边,而王李氏死在自己家里,究竟凶手为何要杀他们几个人?”

    “文兄,帮我调查一下葛顺还有李福的家里情况,越细致越好。”蒙锐似是想到某些苗头,道:“还有,我昨晚嘱咐你的事,怎么样?”

    “放心,我已经派了兄弟守在将军府外,只要看到有年轻女孩从将军府里出来,立马回来捎信。”文铁树摸了摸头:“但我不明白,为何要在将军府外守一个年轻女孩。你又怎么知道有女孩会从将军府里出来?她又是谁?蒙兄,何不讲明白一点。”

    “我是想说明白,但现在我脑袋里也画满了问号。”

    “捕头,有了,有了!”黑屋子外气喘吁吁跑进来一名捕快,文铁树问:“什么有了?”

    “有……有年轻女孩从将军府出来了,小豆子盯着了,我赶回来报信。”

    文铁树转脸看向蒙锐,道:“还真有啊。”

    蒙锐和文铁树一个时辰后来到了云州城郊东莲村一户庭园外,庭园内布置雅致,一座三层雕木阁楼现身在庭园内,阁楼下种满了一路的白色梦影花,花香灼灼。小豆子藏身在庭园旁的树林里,眼见着白衣女孩走了进去,再没出来。

    “进去?”文铁树问蒙锐。

    “当然,要不来这里干吗?”蒙锐说的干脆,他走到庭园外,敲响了庭园的红色大门。片刻门开了,开门的一名六十岁左右的老妇人,老妇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蒙锐等人,等她看清楚蒙锐身后跟着几名捕快后,不由得脸色变了变,问:“你……你找谁?”

    “我找一名穿白衣的女孩。”蒙锐道:“你可以告诉她,将军府的朋友想要见见她。”

    “好,你等等。”老妇人重新关起门,没多久,门吱呀呀重新敞开,老妇人道:“我们家小姐在楼上等你,但她说只见你一个。”

    老妇人的话是对蒙锐说的,蒙锐笑了笑:“好,那就我自己去。”

    蒙锐随着老妇人进入到庭园里,一路的梦影花随着秋风微微摇晃,像是许多幼童的脑袋,花径尽头便是阁楼。

    蒙锐走进阁楼,老妇人让蒙锐一个人上二楼,自己转身就走了。蒙锐上了二楼,二楼空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只有几面巨大的白幔吊在梁顶,一名纯白色衣裙的女孩就盘膝坐在垂地的白帆上,白帆在她身下微微随风动,如同仙子降临。

    女孩看着蒙锐道:“我叫银瓶儿,但我却不认识你,更加不知道你何时成了我的朋友。”

    “抱歉,我是想减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蒙锐道:“我这次找银小姐,是有事想问一问你。你看一下这个。”蒙锐掏出了一个小纸包,纸包里面有小撮粉红色粉末。

    粉红粉末香气,跟此时银瓶儿身上的胭脂香一般无二,蒙锐道:“最近云州城接连发生了几起命案,而这胭脂粉是在其中一名被害者尸首周围发现的,有可能是从凶手身上遗落。但州府派人在云州城找寻了几天,都没有找到拥有相同气味的胭脂粉,却唯独银瓶儿小姐身上的香气跟它一模一样。我想问一下银小姐,你的胭脂是从何而来?”

    “呵呵,这位官爷,你不会认为是我杀的人吧?”银瓶儿笑了:“女孩子的胭脂粉来源通常只有两个,一个是自己买,另一个就是别人送。”

    “我属于后者。”银瓶儿道:“因为我平时最喜欢梦影花,所以这胭脂粉里加入了少量的梦影花瓣,梦影花种植繁琐且价值昂贵,当然一般的胭脂摊上是买不到的。”

    “谁送给你的?”蒙锐接口问。

    “护国将军府蒋家二公子,蒋遥。”银瓶儿说的明白:“只是区区一瓶胭脂粉,就断定某人杀人,官爷不觉得不妥吗?”

    “我没说有胭脂粉的人就一定是凶手,但至少他有可能帮我们找出真凶。”蒙锐看着银瓶儿的脸,少女的五官精致,吹弹欲破。蒙锐对银瓶儿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某一瞬间掠过的目光,蒙锐道:“银小姐,你常去将军府?”

    “是。”银瓶儿轻笑:“蒋遥喜欢看我跳舞,所以我总会去将军府跳舞,但每次去都是偷偷摸摸的。”

    “为什么偷偷摸摸?”蒙锐问。

    “因为我不配。”银瓶儿再笑,笑容变得有几分苦涩:“那扇门,我不配进。”

    蒙锐本想再问几个问题,但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当即也就告辞离开了银瓶儿。

    蒙锐回到州府后,刚回到自己的客房,身后突然冷不丁的伸出一只手,蒙锐猛的转身,身后一张硬邦邦的脸,蒙锐看到他,诧异道:“蒋管家?”

    蒙锐身后的人正是将军府总管蒋勇。蒋勇小声道:“蒙捕头,我有些事情,想来想去还是要来跟你讲。”

    蒙锐看着蒋勇犹豫再三的神情,心里有一丝异动,道:“蒋管家,请讲。”

    “这里不合适说,你跟我来。”蒋勇跃出州府后院低檐,蒙锐紧跟着也出了州府。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树林深处,蒋勇停住了脚步。

    蒋勇转头道:“可以了。”

    “关于林善之死,有些事情我藏在心里好久了,一直没敢讲出来。”蒋勇道:“林善死之前,曾经跟二公子大吵过,而且他们不止吵了一次,之前也经常吵架。至于为了什么争吵,我不知道,但有一次我听到林善说,就算我死了,这个秘密也不会藏住。”

    “我想……或许……”蒋勇欲言又止。

    “你想说是蒋遥杀了林善。”蒙锐替蒋勇说出来,蒋勇沉声:“二公子性情古怪,整天窝在房中不出来,我是担心。”

    蒙锐缓缓点头:“蒋遥的确有可疑。但我不明白,为何你突然来找我说这些。”

    蒋勇脸色变化,许久才说:“林善死后,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吧。”蒋勇顿一下道:“我不想成为下一个。”

    “明白了。”蒙锐点头。

    蒙锐离开了黑树林,但蒋勇却依旧静默如同一尊黑暗里的雕塑。许久之后,黑树林深处飘出一阵人语:“他相信了?”

    “是。”蒋勇望着树林深处那片黑暗,道:“按照您吩咐的,全做了。”

    “好,很好。”尖锐的阴冷笑声,蒋勇的目光眯成一道缝,他的世界里,一张带着死神面具的人正一步步走向他。

    第六章 死亡之中的端倪

    九月初五,宜祭祀、治病,忌坏垣、扫舍。

    凶神宜忌:月煞。

    寅时刚过,蒙锐在睡梦中闻到了一缕熟悉的幽香,一人纯白身影拖着长长的水袖出现在梦境里,起舞、飞扬,白色的长袖落下,落在蒙锐的脸上,蒙锐从白袖中间看到了她的脸,满脸的黑血涌出,淹没了她的一切。

    “呼!”蒙锐坐起来,额头上涔出了冷汗,倏然,他发现房间里还坐着一个人,一双浑浊的眼睛在黑夜里滚动,他看着蒙锐,长吐一口气:“你的梦做完了。”

    “你知道我在做梦?”蒙锐从床上坐起,看着这个人。这个人当然就是神出鬼没的老死头,老死头点头:“你眼皮跳动的频率,喉头滚动的次数足以说明你正在经历着一个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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