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除了家庭条件略微好些,李如洗比他也强不到哪里去。

    她同样从求学时代起,就离家千里,和父母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有一次,父亲给她转发了一个孩子成年后和父母还有多少相处时间的帖子。虽然里头有些计算方法是偷换了概念的,但是确确实实,她能和父母有多长时间的相处和陪伴呢?

    一年两次,一次一周,恐怕是极限了。

    这样短的相聚,哪里能够满足得了即使是已成年的亲子关系的情感需求?

    可是她回不去,父母也不愿意过来长住,他们也有他们适应的生活方式。

    她本来的打算是父母七十岁左右时,接到一起来,在一碗汤的距离就近居住。

    有钱就买,没钱就租。

    可即使是租房,在北京的成本也极为可观了。

    而意外永远比明天来得更早。

    于郑直书,是他父亲的病。

    于她,却是她自己的病……

    其实,还是她,更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吧。

    身后的夕阳终于最后沉寂到了地平线下。

    她拼命往前开着,努力地看着导航地图上一点点缩小的距离,来获取心理的些微安慰。

    身体疲惫,但又被心中的焦虑驱赶着,不停前行。

    因为三四点钟时睡了一个多小时,她五六点也没停下吃饭,一直到八点半左右,在一个服务区停下吃了顿极其难吃的晚饭,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九点又继续赶路。

    这个时候,她已经开了一千公里,距离目的地还有六百多公里。

    这期间接到郑直书妻子潘曼曼的电话,她刚从自己母亲那里知道郑直书搭顺风车回去的事,非常担心,打电话让他把拼车者的姓名、身份证和车牌号发给她。

    李如洗对此倒是挺赞赏的,她觉得郑直书运气不错,找的妻子既通情达理,又很靠谱。但是她也没有什么拼车者的身份证可以发给潘曼曼,于是就下车把车牌号拍了一个给她,并且开玩笑地说:“别担心,假如我出事了,有车牌号查到人不成问题的。”

    潘曼曼大概想想也是,也没再强求她拍人家身份证。

    只是再三叮嘱她路上务必小心,到了给她电话。

    挂了潘曼曼电话之后,她又给郑妈妈打了个电话,得知傍晚郑父已经成功转到了市人民医院,略微放下心来。

    她在郑直书的记忆里搜寻着能用到的人脉关系,但郑直书出身农村,高中之前都是上的村镇的小学和初中,跟那些同学也没什么联系了,也就是考到县级市的重点高中,认识了市里的一些同学。

    可是他性格相对内向,和同学来往也不算多,他的同学里,也基本没记得有谁学医的,即使有,一来没什么交情,二来也没回家乡发展……

    后来好不容易想到,他高中前座的同桌女孩的父亲是市人民医院的,这个女孩自己在上海,但她可以转托她父亲,而且,万幸这女孩还在他的朋友圈里,彼此还有些点赞的交情。

    她于是又打了个微信语音通话给这位老同学,跟她请托,她倒是答应得干脆,立刻说让她爸帮忙跟主治医生打个招呼,李如洗这才有点安下心来。

    九点到十二点反而是比较平静,精神状态也比较好的三个小时,天也没下雨,她尽量利用这段时间又赶了三百公里路。

    离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了,只余三百多公里了。

    如果不堵,不出现极端天气,再有三四个小时她就该开到了。

    然而到了夜里十二点之后,高速上车开始多起来,尤其是过了上海的入口,猛然间前方就红了一片,开始堵车了。

    李如洗这个时候,也是疲惫得脑子都木了。她决定找个旅店休息一晚上。

    也懒得费心去找,她就在一个比较大的,带旅店的服务区开了个房间住下了。

    房费并不很便宜,房间却非常差,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陈腐的异味,房间内摆设更是毫无格调可言,差得难以形容,更不要说床品的干净程度了。

    不过她现在也顾不上了,这时候已经深夜一点半了,她定了手机闹钟到四点,然后略微洗漱了一下,就脱了鞋,和衣直接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昏天暗地,完全无梦。

    被闹钟叫醒时,她浑身无力,头疼得很,缓了好几分钟,才清醒过来。

    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

    她摸到屋子里送的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跌跌撞撞起来去了趟洗手间,简单洗漱后,退房,回到车里。

    服务区还停了不少车,天上稀稀疏疏有几颗星星。

    她略微放心了些,看来,暂时不会下大雨。

    车里还有她昨晚晚饭时顺便在服务区小超市买的牛奶和面包,她三两下吃完,继续出发。

    这时候,导航上还有二百多公里,前方的路上还是有一些红色拥堵路段,但果然如她所料,这个时间段,已经不那么堵了。

    昨天半夜十二点出发的,大部分不是太长的长途,一般在三百公里以内,这会儿大都到了目的地了,而更多的人会选择早上六七点以后出发。

    四点是一个绝大部分人不会选择出发的时间。

    近乡情更怯,李如洗虽然不怯,但是也可谓近乡更焦急,她尽量地快开。

    但因为还是有些路段拥堵,生生开了将近五个小时才到。

    尤其最后两个小时,竟然只开了七十多公里。

    赶到市人民医院时,已经快九点了。

    飞奔到郑父住院的那栋楼,找到他住的那间病房。

    李如洗喘着气,猛地推门进去。

    看到坐在床尾,佝偻着身子的郑妈妈。

    她连忙朝病床上的郑父看过去,脸色蜡黄的老人闭着双眼,躺在那儿,鼻翼随呼吸而微微起伏。

    李如洗松了口气:太好了!终于提前了四十多个小时到达,见到了活的郑父!

    她定了定神,叫道:“爸,妈,我回来了!”

    第62章 治疗

    李如洗一进病房,一眼便看到了郑直书的父母,一声“爸妈”不由自主就叫了出来。而坐在病床边五六十岁的妇人闻声回过头,年纪还不算老却已满脸风霜沟壑,看到了期盼已久的儿子站在面前,激动得站了起来,顿时像有了主心骨,眼泪哗哗而下:“书伢子,你总算回来了!他们说,你爹可能不行了哇!”

    其实李如洗听不懂越地方言,但是她现在是郑直书,这个大妈的话她听到耳中,不但全懂,而且还亲切异常。

    她不由自主就上前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郑妈妈。

    自然而然叫出来“妈”,所有的关切都像是本能。

    这,应该也是郑直书自己的本能吧。

    提前四十个小时赶回,现在的郑直书至少见到了活着的父亲,这算是让李如洗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不能全松了,因为,郑父已经被医院发了病危通知书,此刻也并非是睡着,而是昏迷。

    事实上,郑父的情况非常危险。

    李如洗听郑母哭哭啼啼断断续续跟她说:“……你爹他……尿不出尿来已经有段时候了,有时候尿尿有沫子,后来还尿血……他也不跟我说,实在是瞒不住了,他说他头晕眼花,尿血,我们这才去了医院。”

    “昨天听了你的话,转院过来了,后来突然间他就吐了,还晕过去了……医生说,幸好转院了,他已经是晚期了,不透什么血液什么分析就死定了……但是还是给了我一个你爹不行了的通知书……”说到这里,又大哭起来:“书伢子,你说,你爹要不行了,我可怎么办呀?”

    李如洗安慰了她一番,又去看看郑父,好像呼吸还算平稳,暂时略微放下点心来。

    然后便去找医生。

    老同学很给力,已经请其父关照了主治的大夫,所以李如洗过去报上同学父亲的名字,对方也颇为客气,十分尽心尽力地给她解释:

    “……你父亲啊,情况相当危险,说实话,治疗得太晚了。是重症急性肾炎,早就该看了,在乡镇医院又住了两天,虽然一直在用药,但是那里毕竟没有做血液透析的条件。昨天送来之后不久就并发了高血压脑病,昏迷不醒……对,我们给他做了血透,现在的情况稍微稳定一些了,但还没有脱离危险……”

    “……对,昨天给他下了病危通知书,我们也是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毕竟,重症急性肾炎是可能导致死亡的,他的情况已经算最糟的那一类了。”

    “……今天早上的情况看,还可以,比昨天要好,还是有一定康复的希望的。我们会继续抢救,继续用药,必要时继续做血液透析……你们要做好经济上的准备,是农险吧?透析报不了多少的……”

    “哦,你先再去交三万吧,你妈昨天交的一万也就够一次透析再加些别的费用……最终可能用多少?要看情况,可能几万,可能十几万……放心,我尽量给你们选能报销的药物和治疗手段。”

    李如洗再三感谢医生耐心地跟她一一说明,又说要请医生吃饭,还盘算着要不要给一声医生个红包之类。这医生却笑道:“等脱离危险了,你要谢我,请吃顿便饭是可以的,现在这时候,哪有心情吃饭。你先好好照顾你父亲吧……”

    说了不少客套话之后,李如洗又去预交了三万费用。

    看来,这场病是肯定会让郑直书和潘曼曼多奋斗一两年了。

    郑父自然不可能像李如洗那样去住昂贵又不报销的单间vip病房,他住的是三人间,好在中间床位暂时没人。

    李如洗回去时,另一个床位的病人由儿子女儿还是儿子媳妇扶着,做完检查回来了,看到李如洗,说:“哎呀,老姐姐这下可放心了,儿子回来了!”又招呼她和郑母吃水果。

    李如洗这时候哪有心情吃水果,草草谢了病友的好意,看到人家那边有儿有女,热热闹闹,水果牛奶放满了床头柜,而郑直书父母这边,冷冷清清,空空如也,床头柜上只有个茶缸,还是老款掉漆,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搪瓷茶缸。

    不由心生酸涩。

    她先看了看郑父,又对疲惫不堪的郑母说:“这样吧,妈,照顾爸这几天,你太累了。我给你附近招待所开间房吧,你先好好睡一觉。我现在回来了,爸就交给我照顾吧。”

    虽然她长途开车回家,二十四小时内只睡了几个小时,这会儿也是疲惫不堪。

    但不知道是极度疲惫后的亢奋还是因为责任在身,这会儿她一点也不困。

    郑母不干:“去什么招待所?挺贵的!我不困……”

    最后好说歹说,郑母同意了在中间空床上睡一会儿。李如洗也拗不过她。

    不过郑家面临的无论是治疗和康复抑或是死亡和葬礼,接下来都是要花钱的,且花得不在少数。

    而郑直书的经济能力比起李如洗本人要薄弱不少,所以,省着点也没错。

    郑母睡了之后,李如洗坐在床边守着郑父,看看虽然没醒,但情况比较稳定,就找护士说了一声,又请临床的亲属帮忙留意些,她跑去医院旁小超市买了陪护床、水果、牛奶、保温杯、洗漱用品等物。

    吭哧吭哧填满了郑父病床周围。

    临床病友“呵呵”笑着说:“哎,这亲儿子回来,就是不一样了。”又问她郑父的病情。

    李如洗这会儿哪里有心情寒暄,勉强说了几句。

    到了中午,李如洗想着郑母不知道多久没好好吃饭了,便没去食堂打便宜的饭菜,而是点了相对营养丰富口味也比较好一点的外卖,等外卖送来,叫醒郑母一起吃。

    郑母又念叨了她几句“乱花钱”,对于花销非常忧虑。

    她又问她是不是又去交钱了,郑父的治疗是不是还要花很多钱。

    忧虑溢于言表。

    李如洗安慰她:“交就交呗,总不能嫌花钱就不治了呗?再说新农合不是还能报销一部分呢吗?妈,你就放心吧,一切都有你儿子呢!”

    郑父是在傍晚醒的,下午李如洗和郑母轮班,她吃过饭也在躺椅上睡了两小时,然后就换郑母睡。

    郑父睁开眼睛时,李如洗正坐在不远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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