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女儿一连三个星期都没给她打电话。

    她想起来自己要是不给女儿打电话,女儿是很少给她打的。

    说不定这三周不通电话,女儿还觉得格外轻松呢!

    陈爱萍非常生气,她转发了关于“辛辛苦苦生了孩子,孩子每年只能回来几天”、“母爱如海,孩子永远不可能有同等量的反馈”之类的好几篇自怨自艾,切合老父母的哀怨的文章给女儿。

    女儿没回,好像没看到一样。

    陈爱萍更生气了,她只好自己先打电话过去。

    女儿接了电话,笑嘻嘻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也关心她,问她在家怎么样,身体怎么样。

    陈爱萍觉得自己的怨气好似一拳打在棉花里。

    她抱怨女儿不孝顺,对她不好。

    女儿很尴尬,说她并不是不孝顺,她只是工作太忙了,而且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儿竟然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陈爱萍觉得沮丧极了,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个笑话。

    为了掩饰自己的沮丧,她质问女儿到底在忙什么。

    女儿就开始抱怨,她如何天天加班,老板如何难伺候,她累得天昏地暗……

    陈爱萍就老生长谈:“……我说让你考研吧,你不考,硕士毕业就能找好点的工作了,不行出国读也行啊!”

    女儿就无语状,不想跟她谈了。

    陈爱萍又开始数落她:“……你也不小了,要为将来考虑,现在的工作是个私企,又忙又累工资又低,还不稳定,没前途,你趁着现在还不到三十岁,考个公务员吧!”

    “妈……我挺喜欢现在的工作的,公务员不适合我!”

    “有什么好适合的?”陈爱萍说,“你以后就知道了,还是体制内的工作好,稳定,压力小,体面,将来退休工资也高一点,找男朋友也更拿得出手。你啊,你真的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陈爱萍念叨了几次之后,女儿就更不爱接她电话了。

    打三四次才接一次。

    陈爱萍日益伤心。

    她觉得自己作为母亲,给女儿一点劝告并不为过。

    她既没有强制去让女儿相亲,也没有真的干涉她的工作生活。

    要说她唠叨,她也没有过分唠叨,她五六天乃至十天才给女儿打一次电话,每次也不过聊一二十分钟。

    为什么女儿就这么冷淡,这么不耐烦呢?

    虽然受过不错的教育,陈爱萍有时候也不免慨叹:“儿女果然都是债啊!”

    她有时候,会跟她妹妹通电话时抱怨一下女儿。

    妹妹就自告奋勇说:“我来跟外甥女聊聊,她从小跟我这个姨妈聊得来。”

    过了一阵子,妹妹跟她说:“我跟外甥女聊过了,我跟她说了你以前养大她多么不容易,为她付出了多少,现在单身一人,有多寂寞冷清……”

    这些正是陈爱萍想告诉女儿,又觉得不方便自己说的,她觉得妹妹都说到她心坎里了。

    她于是有点不好意思,又满怀希望地问妹妹:“她说什么?”

    “她没多说,就说知道了。姐啊,你放宽心,外甥女不是那种没良心的孩子,她从小就重感情,也孝顺,我不信她会不管你……”

    陈爱萍怅然若失。

    她说:“我其实不用她管,我有存款也有退休工资,将来老了,我也想好了,我住养老院去……”

    从那时候起,她就总对女儿有意无意说这些话,说将来不用她管,自己要去住养老院。

    听到女儿说不行时,她心里就很开心,却还是装作自己一定要住养老院:“……唉,妈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你将来要有自己的小家,有丈夫有孩子,你真的不一定有时间精力管我,就算你有时间了,我们也不一定能住到一起去……现在养老院也挺好的,我觉得还是住养老院吧。”

    女儿只是说“不行”,却并没有如她所愿深入探讨这个问题。

    陈爱萍有点失望。

    更失望的是,好像就是从这两件事后,她更加不愿意给她打电话,和接她的电话了。

    陈爱萍觉得她和女儿已经快要冷淡成陌生人了。

    这让她既伤心,又不安,又愤怒。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给女儿打电话时,越来越小心翼翼,甚至会事先仔细想好自己要说什么话,打好腹稿,才打电话。

    而因为女儿总是不接电话,她也越来越多去发微*信跟她说话,这是真正的无奈之举。

    意识到这些,她当然只会更伤心更愤怒……

    此时此刻,陈爱萍独自面对着这么多的相册,发了会儿呆,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把简简单单的事情处理得那么难……

    她再次环顾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的屋子,觉得安静得让她简直想要窒息。

    她想去打开电视,放点声音出来,又觉得吵。

    似乎什么都懒得去做。

    陈爱萍捂住了脸。

    ……

    过了会儿,她拿出手机,把相册里自己最喜欢的几张女儿小时候的照片,也有她们母女合照的照片拍了下来,发给女儿。

    “在家里收拾老照片,发现了几张拍得还好的。发给你看看。”

    过了没多久,女儿发了个笑脸过来,说:“好可爱啊,我要保存起来,我小时候长得真可爱,妈妈也好漂亮好有气质……”

    看女儿回得积极,陈爱萍欢喜起来,又发微*信给她说:“你这两天还好吗?又加班了吗?早点辞职考公务员吧,好好找个男朋友,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结果女儿又不回了。

    陈爱萍等啊等,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女儿的回复。

    她只好去买菜,回来做饭,自己一个人吃完饭,睡了一个小时午觉,女儿还是没回。

    她气得发抖,又失望到极点,恨不得打电话去骂她。

    可她知道这时候是女儿上班的时间,不该打扰她,只好忍住。

    她默默看了会书,又看了会电视,天就黑了。

    吃完中午剩下的饭菜,她又无所事事了。

    算了,晚上去跳广场舞好了。

    虽然她根本不喜欢跳什么广场舞,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大妈,但是,广场舞至少还能遇到几个熟悉的人,聊聊天,不那么寂寞……

    第222章 思考

    当李如洗发现自己成为陈爱萍时,她很难受。

    陈爱萍负面的情感实在太多了,寂寞、凄清、绝望、悲伤、怅惘……对孩子的失望,对衰老和死亡隐隐的恐惧,对丈夫的怀念……让她有一种被痛苦淹没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是瞬间的剧烈痛楚,而是一种沉浸的、腌渍的、绵绵入骨、无法剔除的感觉。

    她好像被腌在痛苦的缸里的一棵白菜,那些所有的难过,无所不在的,挥之不去,把她从头浸泡到尾,一直深入她每一寸皮肤,血肉和骨髓。

    生活在这样的负面情绪里,李如洗觉得,陈爱萍可能很快就会生病了。

    她想起自己曾经梦到过的那个跳楼的少年,这个梦给她的感觉有些类似。

    苦痛和困难来源于内心深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梦面临的困境比那个少年的梦要理性、好梳理,但从另一意义来说,其实这个梦比那个梦还要难解决。

    青春期的痛苦是混乱的,莫名的,难以名状难以言说的……要找到一个核心,让他认识到生的美好和价值,其实并不容易,但是年轻人又是懵懂而冲动的,血是热的,生来就带着生命的力量,要找几个方面刺激这种热血,令其留恋生,却也不是做不到。

    少年是易于改变的,乐于接受和学习的。

    但五十六岁的陈爱萍早就有了自己的价值观、习惯和生活方式,她是很难改变的。

    一个受过教育的五六十岁的人,是很不好糊弄的。

    ……

    李如洗仔仔细细地观摩了陈爱萍的心灵困境。

    对于衰老和死亡的恐惧,没有人能解决。

    人皆好生而恶死,可惜,随便是谁,终究也难逃一死。

    如果没有这种对死亡的恐惧,又哪来这个地球上的诸多宗教呢?

    李如洗总不能让陈爱萍去信佛吧?

    所以这个问题,她解决不了。

    陈爱萍怀恋自己死去的丈夫,这种悲伤同样来自于死亡,别离,正是所谓的“爱别离”之苦……这,她当然同样无法解决。

    好在,这两样虽然是她痛苦的底色,但却不是核心问题。

    在李如洗看来,这位陈阿姨最大的两个具体的痛苦:一个是孤独寂寞,百无聊赖;一个是和女儿的关系问题。

    第一个,其实好解决。

    陈爱萍年龄还不大,还不到六十岁,可以说,身体还是挺强健的时候,精力也挺充沛,这种状态,再延续十年,十几年,在七十岁之前都还不成问题。

    那么,完全可以再去私立学校或者培训学校工作个十年啊!

    人一忙起来,就没那么多时间去伤春悲秋,孤独寂寞了……

    再不然,还可以去旅游。趁着现在退休了,既有钱又有闲的时候,再不把全世界各地转一遍要什么时候转?

    这两者结合也可以啊……

    此外还可以写写教辅书,别让自己那么多年的经验白费了。

    或者写写教育方面的书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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