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竭力为大家拖延时间,又竭力挑衅妖兽,最后导致妖兽狂化暴怒地攻向我时,师姐为何突然松了手?!这导致所有人的防线溃散,之前苦苦计划的一切付诸于东流!而我被妖兽重伤,白白送了半条命去!”

    盛鸣瑶的质问掷地有声,字字清晰。相比于已经泪盈于睫的朝婉清,盛鸣瑶同样眼眶通红却强忍不发,更难得的是说话条理清晰,逻辑通顺。

    显然,后者更得人心。

    众弟子被这发展惊得个个目瞪口呆,恨不得立刻将同门拽来,来听这玄宁真人门下的八卦!

    “居然如此大逆不道!朝婉清还真的打算害死同门师妹?!”

    “大概是觉得自己委屈?”

    “她委屈个屁!失踪前众星拱月,回来后更是被宠的无法无天,除妖而已,都有超品防御符带着!哼,我看小的那个才该委屈呢!”

    “啧啧啧,不可说,不可说啊!”

    ……

    种种言论,粗鄙有之,嘲讽有之,阴阳怪气也有之。

    朝婉清从未遭受过这些,话入耳后,她的脸色极其难看,也真的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因为我看见师父来了!”朝婉清的声音里带着崩溃的哭腔,“我太惊讶了,我……我以为师父会帮你,就没有动手!”

    说完后,她也顾不得丢不丢脸,推开众人就跑了出去。

    大概是去告状了吧,盛鸣瑶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没有动。

    底下还未散去的众弟子:???!!!

    这瓜实在太大,大到细思恐极。

    他们忍不住抬头看着立在怪石上的女子,本来只是抱着吃瓜的心,此时倒真有了几分微妙的同情。

    一袭白衣曳地,衣袂飘飘,分明是秾稠到化不开的艳色,此刻偏偏清冷孤绝到好似九天玄月。

    总而言之,人美气质好,圈粉了。

    其中反而以女修为最。

    怎么说呢,大概就是“同样都是千年的狐狸,还玩什么聊斋啊”!

    异性吃朝婉清这一套,可同性不吃啊!

    本来嘛,玄宁真人性情冷淡,容貌出尘,虽然脾气摸不透,但更添了几分神秘,很多女修都曾幻想拜入他的门下。

    可现在……很多人暗自摇头,玄宁真人再厉害又如何?他偏心偏到大荒山去了!

    偏心的师尊,白莲花的师姐……

    啧啧啧,不少人看盛鸣瑶的眼神愈发同情,这小师妹,实在惨啊。

    盛鸣瑶原本垂着头,见众人看完戏后还不走,反而再次将目光聚集到她的身上,索性道:“刚才有句话,说的不对。”

    本来想要散去的那部分人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在修仙界,强者为尊,此话不假——或者说,无论在哪儿,强者都会被人更加看重。”

    盛鸣瑶抬起头:“但这不是歧视弱者的借口。”

    “弱者的牺牲,从不该被当做理所应当。”

    心中好似有一口气,叫嚣着、催促着让盛鸣瑶不要停止。

    “我之前曾看《药师经》所言‘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你若为强者,不求能普度众生,可也不必将人命视如草芥。”

    就像达尔文进化论,这种精英论调,听起来固然美妙,很容易就让人热血沸腾。

    可你焉知自己是生存下来的‘适者’,还是被迫淘汰的‘弱者’?

    仙人侠客,自有仙人侠客的青史留名,豪气万丈,他们要么高高在上,衣袂飘飘,要么快意恩仇,今宵有酒醉,都不似凡尘众人。

    可路边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也可以有他的悲欢离合。

    他的传奇故事,也许只是儿时去河边和朋友一起探险,见到了一块会发光的石头,又或者看见了什么山野精怪。

    这些对修仙者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可亦是旁人生命里的熠熠生辉。

    盛鸣瑶难得有能抒胸臆的机会,很多一直积压在她心中的话,正汹涌澎湃的在她胸腔内沸腾,似是能发出嗡鸣。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我皆在其中。刚才有位师兄所言‘弱者活该做踏脚石’,语气似有自得。我不知你为何能对同门说出如此狠毒的话语,可也许有朝一日,旁人亦会如此看你。”

    被点名的弟子脸色惨白,周围人早就不着痕迹的和他拉开了距离。

    “修道者,道心即为本心。”

    说完后,盛鸣瑶停顿了一会儿,微微叹息。随后身形一转,跃下怪石。

    其实她很想再说什么,可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我弱我有理’的论调肯定不对,但‘恃强凌弱’还振振有词的风气,难道就值得提倡吗?

    纵使先被强行降智一世,如今又不知为何,被迫逆推回到过去,可盛鸣瑶骨子里总还带着些穿越前的东西。

    她承认强者为尊,也知道强者天生掌握更多的话语权,可这从来不该是欺辱弱者的借口。

    “很多事情,耳听为虚,眼见却不一定为实。”

    盛鸣瑶没忘记沈漓安还在屋内,话语一转,不着痕迹地趁机卖惨:“很多事情,耳听为虚,眼见却不一定为实。往后,还请大家以我为戒,不要被……蒙蔽。”

    最后几个字咬字很轻,散在风中。

    就在盛鸣瑶打算进门时,忽然有个弟子高喊:“盛师妹留步!”

    盛鸣瑶回头,原来是当日正殿那个蓝衫师兄。

    盛鸣瑶对他印象不错,于是停下脚步:“承平师兄请说。”

    蓝衫师兄承平挠挠头,极为不好意思:“不敢当。盛师妹方才所言,给在下极大启发。在下有一问题实在困惑良久,想问问看盛师妹是何看法。”

    这个问题困惑他许久,承平自知资质愚钝,也不敢去问他的师父常云掌门,然而自己苦思冥想却又没有着落。

    今日难得得了机会,承平心一横,就这么不管不顾的问了出来。

    “大道浩渺,大道无情,大道难寻。人在道前,再强之人也如蝼蚁,那我们又如何突破大道所设下的禁锢,进阶飞升呢?”

    这问题太高深,承平话一出,周围弟子亦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盛鸣瑶看着承平,忽然笑了。

    “我如今也不过是个练气后期的弟子,对于这些东西的见解,恐怕在场大多数的师兄师姐,甚至师弟师妹都能碾压我。”

    盛鸣瑶的自嘲引起了大家善意的笑声,她也跟着笑,玩笑般地说道:“可道虽强,人亦从不弱。”

    “道,是花鸟鱼虫的道,是山河湖海的道,同样也是千千万万无以计数的天下人的道。”

    我观大千世界,芸芸众生。

    我哭万里悲秋之愁,我感大江东去之寞,我见仰天大笑之狂,我悦春风得意之乐。

    阴阳轮换,大道依然。

    百年才子风流,千秋天山共色,万里星辰浩瀚,这般美景从来不独属于一个人,也从来不是一个人能创造的。

    周围弟子不知为何全部寂静了下来,修为低一些的觉得自己好似感受到了什么,修为更高的,恍然所悟,只恨不得让盛鸣瑶再讲几句。

    差一点……就差一点!

    站在门前的盛鸣瑶没空关心他们,她此时心神激荡,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的边界。

    情绪的共鸣一瞬间提到了最高,有那么饿几秒,盛鸣瑶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腾飞到了空中,不受到任何束缚,俯瞰大地,纵览时空。

    山川河海枯,草木芬芳谢。

    万物寂寥,却总有些东西能代代相传。

    人很弱小,任何东西都能将人杀死。可人也很强大,任何东西最后都没能将人杀死。

    ……

    再没有比人类更伟大的存在了。

    在盛鸣瑶心中亦是如此觉得,与其相信浩渺空旷之道,不如热爱关怀脚踏实地之人。

    “大道浩渺磅礴,视我如蝼蚁。”

    盛鸣瑶站在自己洞府的面前,午后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将皮肤照得白皙剔透。细长的手指搭在简单到有几分简陋的木门,一开一合间,恍惚中能将人魂魄勾走。

    盛鸣瑶最后留下了一句话。

    “料,我见大道,亦如是。”

    ……

    站在暗处的常云目瞪口呆。

    他本是想来归还盛鸣瑶的那把红金纹的匕首,恰好半路遇上玄宁,两人便同行了。

    却没想到能听见这样一番见解。

    “大道浩渺磅礴,视我如蝼蚁。”

    “料,我见大道,亦如是。”

    看看这疏狂淡漠的神情,看看这狂傲不羁的姿态!

    掌门常云不由得看向了身侧的师弟。

    玄宁啊,在他们师父还在的时候,他亦曾是如此轻狂少年。

    只是——

    “这就是你和我说的‘愚钝顽固,难堪大用’,‘天资平平,不过尔尔’???”

    玄宁哑然。

    就凭盛鸣瑶刚才的那一席话,足以推翻他之前所有推测。

    没有人比玄宁更清楚被妖物占据身体的人是何模样。

    他……它没有这么理智。

    玄宁似有所悟的看向了盛鸣瑶的住处。

    与玄宁相比,掌门常云就没有这么淡然了。仗着周围布下了静音咒,常云恨不得揪着玄宁的领子,在他耳边疯狂咆哮!

    “就凭这孩子的心性,且不说元婴,百年之内若是没有金丹,那就是你这个做师父的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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