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本来也就是打算这么说的,毕竟这也是裴清泠的条件。在外人眼中的身份可以换,但是他们是家人这一点不能改,至于要怎么洗白,那是顾云听的事。

    毕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载入书史供后人翻阅是跑不了的,裴清泠自己倒也无所谓身后背负什么样的名声,但要将她做的这些事都推给裴氏,她是不太愿意的。

    她曾经为了复仇害过人也杀过人,是不仁。以另一个身份,做了窃国之人的贵妃,在世人眼中是不贞。而现在,她却要把这些恶名都冠在裴氏身上,则是不义。

    裴清泠不松口,顾云听在闲花宫磨了快半个时辰,再三保证不会留下任何她们不想看到的记载,好话说尽,又答应了好些条件,才堪堪将这件事谈下来,赶来前殿。

    不过她们都清楚,这保证只是聊胜于无,今日之后,这些事必定闹得沸沸扬扬,顾云听控制得住官史,却挡不住野史。

    ……

    “你确定,你母亲真的同意了?”

    四更天,前殿才终于商议完了朝中要事。

    百官散去,顾伯爷揪着顾云听的耳朵,问。

    陈王和赵涪陵还没走,都有点想劝。

    但事实上,顾伯爷没用力,也就是因为身高的差距,让顾云听看起来有点委屈。

    明明是顾伯爷心里更委屈。

    “那个,阿秦,你们家事,本王和涪陵就不掺和了,先走一步……”陈王小声地道,“驿站是还在城东那边对吧?”

    “早已安排了马车在宫门外等候,二位出了宫门,应该便会看见了。”顾云听连忙借机将耳朵从顾伯爷手里挣脱出来,笑道,“说起来,外祖父与先王兄弟相称,我该称您舅舅才是。此番多谢舅舅千里奔波,改日一定设宴答谢。”

    “这就见外了,”陈王爽朗一笑,“往后逢年过节,有的是家宴要吃,又何必刻意设宴啊?若是要答谢,不如给赵将军送一车上好的马草,连日快马加鞭,他的爱驹都累瘦了。”

    “嗐,哪儿啊!”赵涪陵挠头,憨笑,“末将那匹千里马性子野得很,这才多少路,刚跑欢了,还没过瘾,回去还有的是时候要撒疯,累不着。”

    “……”

    这也太实诚了。

    ……

    “她是真的同意了!”陈王走后,顾云听对天发誓,“之前我也跟大哥说过,调换身份的主意还是大哥给我出的!”

    要不然顾云听就算有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毕竟裴氏细心照料顾云听到八岁,又是顾川言的亲生母亲,这十余年来顾川言为了顾云听费了不少心,如果她这么任意妄为,擅自做主,只会让亲人寒心。

    “还是川言提议的?!”顾伯爷声音顿时提了一个八度,“那是他亲生母亲!”

    裴清泠做的那些事,百姓未必能理解,就像今日之后,人们也都会觉得顾伯爷忍辱负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妾室为了大义,去侍奉狼子野心之人。

    就算他们自家人都知道,侍奉先帝的一直都是裴清泠身边的婢女,可这话说出去,外人总是有不信的。这污名,他们不想担也免不了得担。

    顾伯爷自己倒也就罢了,可裴氏都已经亡故那么多年了,凭什么她的名字还要被世人猜测议论?

    “可这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顾云听垂眸,道,“如今我们这样解释,错的是楚江宸一家,可是一旦我们家的人做错了什么,那些人就又会有新的说辞,避重就轻,抹黑我们夺权之举。所以我们家的人身上绝不能有污点。”

    把裴清泠与裴氏的身份互换,那么裴清泠从名义上就不算是这一家的人,只是一个知道真相,想要拨乱反正,却用错了手段的“忠义之士”,世人大多也不会过分苛责。

    又要让一家人重新团聚,又要维持住这苦心经营了数月才得来的结果,这是顾云听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可这不是真相。”顾伯爷有些固执地道。

    “真相?”顾云听挑眉,一哂,“爹,你怕不是关心则乱,糊涂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啊?又有几个人会在乎你口中的那个真相?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喜闻乐见的故事,将来可以载入史册、写入传奇,甚至越改越离谱,就像——外祖父孤身退千军?”

    “……”

    顾伯爷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

    “你和川言都长大了,都在像你母亲学。”顾伯爷有些疲惫,“心思越来越重,也越来越不择手段。”

    顾云听唇角微弯:“您错了,我一早就说过,我从来都不是好人,而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恶鬼,披了一张人模狗样的皮,糊弄人罢了。”

    “你还反以为荣?”

    “没有。”顾云听否认,“我知道世人眼中的好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我也想真如坊间说的那样,是九天之上的仙人下凡,替世人做一盏明灯。可是明灯只能照见脚下的路,看不见远处有多少深渊。”

    “所以你就吹熄了灯,与深渊融为一体?”顾伯爷轻嗤了一声,不以为然。

    “对啊。我作深渊,将沟壑填平。那就算没有灯,黑暗里你们也能安然无恙,不好么?”顾云听笑了笑,却也有些无奈,“只是填平深渊少不得要用枯骨来垒,这就是规则。”

    “规则是用来打破的。”

    “可是父亲挣扎了这么多年,打破了么?”

    “……知其不可而为之,才是君子所为。”

    顾云听看着他:“我不是君子,所以我很好奇,千万人维护的规则,凭一个人,或者是几个人,当真可以打破么?‘众人皆醉我独醒’?那‘我’——究竟是醉,还是醒啊?”

    “……”

    “君子所为,是能救世,能救亲人朋友?还是能救我自己?”

    “至少能安心。”

    “安谁的心?”顾云听说着,笑声很轻,不是讥讽,“那可不是圣贤的本意。如果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不也一样是自私自利?又算什么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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