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道:“少夫人只怕是出去吹了风了,春杏这个小蹄子,也不知道劝劝,少夫人平日里身子骨儿就不怎么好,这样的天气,还让少夫人去那冷水边上。”

    几个丫头围着,热水净了面,就劝道:“少夫人不如床上歇一歇也好,平日里也是歇惯了中觉的。”

    郑明珠今日接二连三受了巨大的打击,几乎完全没了主意,只由着几个丫鬟替她去了钏环,宽了外头衣服,躺到了床上。

    丫鬟们见她安稳合目而眠,便都悄悄儿的退到了外间做针线守着。

    郑明珠心乱如麻,哪里睡得着,眼睛睁的大大的,望着帐顶,觉得纷乱无比,又觉得一片空白,只是发呆。

    短短一个月,她已经记得太多的他了,第一眼见到时候冷淡的模样,他微微一笑的样子,他想要呵护她的样子,他握住她的手不放,他在长辈跟前悄悄的给她打暗号。

    还有,他如天上星辰般的双眸。

    郑明珠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落入锦被中,立即湮开,不见踪影。

    便如她的爱恋,来的这么突然,却又失去的这样迅速。

    她的爱恋,他从来不知,她自顾自的爱恋着他,却又与他无关。

    郑明珠疲惫的翻了个身,把自己缩成一团,似乎这样,便能不再受伤。

    许久之后,她渐渐的心平气和起来,陈颐安也并没有什么错啊,他已经尽到了做丈夫的责任,他与太子妃之间也并没有出格的举动,不过是言语中的情深意重罢了,郑明珠叹气,怪不了别人,自然只能怪自己,她并没有错过,她只是来的太迟。

    郑明珠也开始怀疑自己这样经受不起打击,是因为祸不单行,今天连受两次都很要命的打击,顿时就倒下了。

    真羞愧!

    什么时候,唐家的女儿变得这样弱不禁风了!

    必定是郑明珠这个身体不好,她恶狠狠的想,随即又失笑,真是无端迁怒,找不着可怪的了吗?

    不过就是她喜欢的男人其实喜欢别的女人吗?

    天又没塌下来,就算塌下来,她也还有许多事要去做的!

    既然没有感情,用起陈颐安来反而更好些吧,更没有负担,没有内疚,就当他是一个合伙人,自己做一个有用的合格的妻子,再用这个身份来帮自己一把。

    反倒没什么负担!

    做一个合伙人吧,郑明珠苦中作乐的想,大约还能更洒脱一些,就如以前她做生意的时候那些合伙人,大家互相尊重,互相帮忙,关系常常类似家人。

    在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郑明珠终于再次坚强起来了。

    ☆、发作

    不知过了多久,郑明珠听到外头纷沓的脚步声,陈颐安进了门,外头守着的丫鬟们纷纷行礼,陈颐安问:“听说你们少夫人不大好,中途就回来了,怎么回事?”

    青果在这些丫鬟中自然与众不同,说话更随便些,便说:“还不是春杏那个小蹄子,明明少夫人才大好了没几日,身子骨儿还弱些,她就敢怂恿少夫人去那冷水边上,少夫人可不就受了寒气了么。”

    陈颐安说:“哪边儿?”

    青果说:“就是蔚雪亭那边,虽说那里景致好,也要看日子不是,这几日正好倒春寒。”

    郑明珠就没有听见陈颐安说话了,只看到青果打起了帘子,陈颐安走了进来。

    恍惚就是那一天,她也是倚在床头,看着他大步走进来。

    那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如芝兰玉树一般的陈颐安,郑明珠只觉心中一酸,连忙坐了起来,笑道:“大爷这么早回来了。”

    陈颐安坐到床边,看看她面色,才说:“我听说你不舒服,提早回来了,我不放心便也就回来了,果然脸色不大好。”

    郑明珠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那里人多,觉得心口闷些,想着也是坐了半日了,便偷个懒。”

    陈颐安点点头站起来,郑明珠见他还是穿着外出的衣服,显是直接进来的,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便唤青果和翡翠:“你们伺候大爷换了衣服罢。”

    自己却并不起来。

    陈颐安让丫鬟伺候着换了衣服,好几次转头看一眼郑明珠,似乎有点欲言又止,只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郑明珠静静的倚在床头看着他,一双杏眼黑沉沉的,看不清情绪。

    她终于还是没有等来陈颐安的解释。

    陈颐安坐到床边不远的椅子上,再不提先前那一刻两人眼中都有的不一样的情绪,转而说起了他的外书房的事务。

    郑明珠垂下眼,收拾好最后一丝带着希望的情绪,把自己所有的专注投入到这些庶务中去,总得要做好一件事吧。

    陈颐安说:“爹爹外书房的庶务一向是由母亲打理,这也是府里的例,我的外书房自是该交给你,外书房的人我俱已吩咐过了,你只管放心,本来我想着,明日就令宣纹把一应事务交接给你,只是你若是还觉着身子不大爽利,略迟两日也使得。”

    郑明珠轻轻柔柔的笑笑:“哪有这样娇弱,不过是吹了风罢了,连药也不用吃的,你放心就是,明日若无事,我自会找宣纹说话。”

    陈颐安见她这样说,便点头应好,两人对视一眼,他竟再也找不着话说了一般。

    陡然觉得竟有一丝从来没有过的尴尬。

    看起来郑明珠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带着柔美的笑容,态度柔顺,言语和婉,可是陈颐安却清楚的觉得,她是不同了,他们之间仿佛突然就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昨日那种有说有笑的融洽竟恍若隔世。

    陈颐安自己也并不是善于言谈的人,一时间,便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陈颐安觉得忍受不了这种感觉,便站了起来,说:“你今日就好生歇着吧,我到书房去睡罢。”

    郑明珠就要掀被起来,陈颐安把她按住了:“别起来,冒了风越发不好了。”

    郑明珠果然就不起来,只是笑道:“那大爷自己当心些就是。”

    陈颐安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蓝色的衣角消失在帘后,郑明珠轻轻的叹口气。

    陈颐安是那种极为敏感的人,自己已经极力的收敛的情绪,他还是察觉了,场面顿时就不好看起来,郑明珠有点发愁。

    今后要怎么样对着他才自然呢?

    而且,今天青果提到蔚雪亭,敏感如陈颐安必然有所怀疑。

    一时间,难免为今后的日子焦虑起来,可是这种焦虑根本是毫无效果,这种时候,做什么都是错,唯有装出什么事都没有,才是上策。

    郑明珠觉得自己真是挺悲惨的,当初刚刚醒来,周围无一善意,她已经觉得满地荆棘,可是此刻看来,那些算什么?

    今天这一天才是她最悲惨的一天呢。

    郑明珠迷迷糊糊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又挣扎起来,珊瑚在一边劝道:“少夫人既不大自在,不如多睡一会子,夫人那边,晚点去告个罪也就是了。”

    郑明珠不肯,她又不是真不舒服,而且好歹和婆婆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越发要一鼓作气才是,珊瑚只得服侍她起身,刚下床,陈颐安来了。

    郑明珠诧异:“大爷这是怎么的,不上朝么?”

    陈颐安道:“今日休沐,你忘了?”

    郑明珠顿时觉得自己果然不够关心人家,连忙笑道:“我真忘了,真是该打,今后一定记得。”

    陈颐安有点无语,只得说:“你既不好着,起来做什么,母亲那里我去说。”

    郑明珠忙笑道:“哪有这样不好,昨日不过心口闷些罢了,去母亲那里走走,发散发散,倒好些。”

    你去说?谁去说也别你去说,你替媳妇请假不去给婆婆请安,婆婆不知道怎么想呢。

    陈颐安见她这样说了,也就不再多说,只是坐在一边,十分找不到话说。

    他本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以往通常是郑明珠较为主动,特意与他说话,现在郑明珠整个人缩回了自己的壳子里了,他便觉得十分不自在。

    倒颇有几分像以前两夫妻的样子了。

    这阵子好容易顺心了些,陈颐安虽未察觉是如何改变的,但的确喜欢这种改变。

    他并不想变回去。

    可是陈颐安抬头看了郑明珠好几眼,却见她一脸笑盈盈的模样,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心中便越发烦躁起来。

    玲珑本来伶俐,虽然不知道这两位主子是怎么回事,却本能的感觉气氛有点不对,上茶的时候都轻手轻脚。

    陈颐安接了茶,刚喝了一口,突然说:“早上姨娘们怎么都没来伺候少夫人?”

    郑明珠正对着镜子上胭脂,此时一怔,从镜子里看了陈颐安一眼,笑道:“原本就没订什么规矩,再说,也是因前儿我病了,大爷体恤我,怕人多了我心烦,就免了姨娘们请安。”

    陈颐安皱眉道:“那是你不好的时候,如今你大好了,为什么还是不来伺候?”

    语气颇有点戾气。

    郑明珠僵在原地,一时间答不上话。

    她本是商家女,与勋贵家族不同,自己的家族从来没见过妾室,就是来往密切的家族,也极少有纳妾的,家中原本就没有这类规矩。

    如今她乍为郑明珠,本来懦弱糊涂,妾室虽对她不敬,只是因陈颐安本来不甚爱重这个妻子,也就不大理论,加上她早就确立了第一要务是整理自己的嫁妆,纵为贵人,经济基础也十分要紧,又有陈夫人亲自处理方姨娘小产之事,郑明珠也就没有急着给妾室立规矩。

    当然也有大部分原因是因为陈颐安这阵子一直歇在自己房里的缘故。

    她们不来叨扰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此刻陈颐安偏偏问到这个,在郑明珠看来,他明显就是在迁怒,因为不知道如何处理两人之间这种诡异奇怪的气氛而迁怒,这叫郑明珠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

    陈颐安冷道:“来人,把姨娘们都传来。”

    郑明珠看在眼里,心中也急,忙笑道:“大爷何必这样大张旗鼓的叫人呢,便是她们不懂规矩,妾身再教导她们就是了。”

    莫名其妙这样一股脑儿的发作,面子上好看么?

    陈颐安道:“你不用替她们说话,她们就是仗着你面上软,才这样没规矩的。”

    郑明珠看他脸色,也不怎么动怒,就是淡淡的,实在叫人难以再劝。

    罢了,反正也是要立规矩,陈颐安来出头,倒免得她招人恨。

    而小丫头也忙忙的赶着去后头跨院叫姨娘们了。

    片刻后,杨姨娘和宣纹都赶了来,大约是听到了陈颐安恼怒的风声,两人都低着头,行动规矩,进门就跪下磕头请安。

    陈颐安并不叫起,却问:“方姨娘呢?”

    春杏进来回道:“奴婢刚去传了方姨娘了,因方姨娘还没大好,需得换了衣服才敢来伺候,便略迟些儿。”

    话音刚落,方姨娘已经急急的赶了来,她看起来越发娇弱了,或许是小产的打击,整个人十分苍白,竟有一种如纸般脆弱的感觉,此时走的急,娇喘吁吁,脸上反倒浮起一抹潮红,竟有一种对比强烈的美感。

    陈颐安只看了她一眼,并没说她什么,倒是问:“这个丫头是谁?”

    春杏回道:“奴婢□杏,是伺候少夫人的丫鬟。”

    陈颐安皱眉道:“原来你就是春杏,果然是个伶俐的,竟劝着少夫人去水边上,你就是这样服侍主子的?”

    完全不给她回话的机会,随即吩咐:“带出去交到二门上,打她二十板子,撵到庄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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