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长房的老三啊,十六七岁就跑了那个。”这是记性好的。

    “是他!哎哟,这下热闹了!”这是喜欢看热闹的。

    “这小姑娘摆明了闹祠堂嘛,本来也是,人家老三还在呢,还有儿子呢,就急吼吼的要过继,不知道的说是过继香火,知道的,嘿嘿,就不用说了。”这是指点江山的。

    “祠堂还没开呢,三房的上个月就在闹着接收资产了,还把郁长松给赶走,没想到人家还有杀手锏吧?”这是幸灾乐祸的。

    “真的假的?唐华起从来没回来过,这么巧他儿子女儿刚好今天来祠堂?别是假扮的吧?”这是疑心病重的。

    唐榛自然也知道这位长房叛家而出的三子唐华起,只是他也同样疑惑的问:“你父亲在哪里?”

    唐菱月冷笑道:“父亲刚出来就遇到贼人,还是只要命不要钱的,父亲受了伤,现留在家中休养呢。”

    外面的议论声更大了。

    唐榛对外高声道:“都住声!”

    唐菱月冷眼看着,唐榛在族中的威信也不算高,虽众人议论声是略小了一点,但却并没有停止议论。

    想来也是,如今资产在长房,众人奉承的又是三房,身为二房做了族长也不过是因着他辈分高年龄大罢了。

    唐榛便说:“既然起哥儿来不了,你们两个如何证明?大家据知,起哥儿早年就在外头,从来没有回来过,我等如何得知你们到底是不是起哥儿的儿女?”

    先前被无视的那人道:“族长何必跟她说这样多!族里开宗祠,何等大事,岂能容她一个小姑娘在此胡言乱语,别说现在还不知她说话的真假,便是她真是起哥儿的女儿,也不能在这祠堂里不敬,便要论证真假,那也是往后的事了!现就撵出去,把这事完了才是正经。”

    唐榛迟疑,如果唐华起真还在,那么现在这样由族里做主,挑三房的儿子过继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唐菱月便趁机递上唐白月手书和唐华起手书:“这是大姐姐临终前送到青州交给父亲的,这一封是父亲受伤之后写的,请族长过目。”

    她回头看一眼那几人,冷笑道:“大姐姐在信里说了,若是父亲有子,请父亲将其过继给大伯父,父亲已经答应了。”

    那几人面色巨变,其中一个跳起来道:“胡说,唐华思早就和唐华起闹翻了,还过继他的儿子?谁信呢?”

    别说她不信,唐白月也不信,郑明珠自然知道自己的信里写了些什么,绝对没有这句话,便追问:“你姐姐真这么说?”

    唐菱月羞赧一笑:“少夫人别笑我,这是我编的,当时情势危急,我若是不抛出这个话来,仅凭我和辉弟的长房身份,是阻止不了的,一定要父亲发话,把辉弟过继给大伯父,才能名正言顺的阻止。父亲既不在,他们无法求证,便有希望拖一阵子了。”

    还能有这样一手?

    郑明珠表示真是大开眼界,自己果然太纯良了。对待那些人,本就不应该以仁人君子之风相对,果然就应该你不仁我不义才适合。

    郑明珠突然觉得,如果自己以前有这样的想法,长房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一时间,她有点恍惚。

    唐菱月却并没有发觉,只是接着往下说。

    唐菱月对着那几位长辈,丝毫不惧:“原来我爹爹和大伯之间竟是几位叔叔伯伯更清楚了不成?怪不得要这么急着给大伯立嗣子呢,我竟不知道,隔房的几位叔叔伯伯有多名正言顺,就能越过我父亲这个长房亲儿子来给我大伯立嗣子?”

    唐华起是长房亲子,隔房的怎么也不能做了他的主。

    其中一人便道:“小姑娘倒是伶牙俐齿,只是祠堂已开,总不能你来浑说一气,便就此作罢不成,如此置我唐家宗祠于何地?三伯,今日还是该继续此事才是,便有别的说法,待唐华起真的回来了再做计较也使得。”

    那‘真的’二字咬的特别的重。

    周围几人纷纷附和。

    族长已经看了信了,十分迟疑,三房得罪不起,可是这信已经递到了自己手里,装不知道唐华起会回来也实在叫他装不出来。

    唐檬在一边笑:“唐华起真回来了,又开宗祠禀告祖宗这个孩子要回自己房里去不成?几位侄儿不嫌麻烦,我可嫌麻烦,这也罢了,到时候叫人看着,唐家三天两头开宗祠,也不知道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唐檬再三搅局,那人怒目而视道:“十二叔,请慎言。”

    唐檬笑道:“我便不慎言,你就敢来打我了不成?唐华平,攀上了好亲家胆子见长啊,你听好了:我唐檬不缺钱花,犯不着跟你一起抢死人的钱,怎么着,我不慎言了,你要怎么着我?”

    把唐华平气的脸都紫涨起来。

    外头一阵哄笑。

    三房虽势大,族人中看不顺眼那种嚣张气焰的也不少,还有些人更是不忿他攀上文阁老那种贵戚,平白的都想踩他一脚,更何况这种时候。

    长房正好来人闹场子!

    哄笑的,幸灾乐祸的倒是更多一些。

    唐菱月抿嘴笑,一边转头打量了一番,原来这就是二房长子唐华平,文阁老的亲家。

    她见族长迟疑,便说:“三叔爷看了信了,我父亲在信上写的十分清楚,不日便要进京,我长房过继儿子是大事,怎么着也该由我父亲做主才是。”

    唐菱月转了一圈,面对一直沉默着的那七位伯爷:“各位长辈说是不是?”

    那几人都面露犹豫,一时间都没开口。

    眼看事情越发热闹了,那唐华平旁边便有一个人站起来说:“唐华起便回来了,难道不听各位长辈和族长的吩咐吗?又何必把事分了两头做?今天既然宗祠已开,哪里还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正说着,那个胖妇人出来嚷道:“可不是,这样大的事,一族的人都到了,倒为了个小丫头片子闹的不可开交,都别说了,宝哥儿,赶紧上了香,跪下叫爹娘。”

    一头说着,就伸手拿了那桌上刚点燃,已经燃了一半的香,就要交给那个叫宝哥儿的孩子。

    唐菱月见二房的人在族长和其他长辈迟疑期间竟然这样强硬的要硬拜了父母,其他人又颇有点顺水推舟的意思,也就不再讲理了,给唐东辉使了个眼色,唐东辉伶俐的很,一头就向那胖妇人撞去。

    他也有十一岁了,个子不小,一头撞上来,那妇人防不及猝,登时就向后倒去,双手乱挥,叮叮当当珠翠撞击不止,不知是戴在哪里的几朵珠花撞落了下来,跌散了,黄豆大的珠子滚了一地。

    “哎哟!疼死我了,哪里来的没天理的小兔崽子。”那妇人一手掩面,看起来是手里的烧着的那柱香杵到了脸上,香也杵熄了,一地的珠子也没空拣,疼的破口大骂。

    唐菱月立时扑到唐华思灵前,高声哭道:“大伯父啊,您睁开眼看看啊,大姐姐尸骨未寒,这一家子就仗势欺人起来了,什么做高官亲家的,什么又有权有势的,都欺到我们头上来了啊,您一辈子怜老惜贫的,供养了多少人,如今您走了,我们就被人这样欺负了啊。”

    唐菱月哭起来那可是骂的不留情面,顿时盖过了那撒泼的妇人,她又是小姑娘,三房的几个叔伯也不能去拉扯她,在场其他人听她这样哭,又想起以前唐华思和唐白月的确照顾了不少亲戚,就有那一直没表态的长辈站起来两个,对着唐华平拱拱手,走了。

    唐檬见没人注意,悄悄的溜到门口,对扒着院子门看热闹的几个小孩子招招手,那几个小孩子见了,就跑了进来,唐檬轻轻说了一句话。

    这边那胖妇人见唐菱月撒起泼骂起人来比她声音还高,又比她有条理,便站起来去拉扯,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哪里钻出来的天不收的小兔崽子,来拦老娘的事,跟老娘闹,一根指头就弄死你这混账丫头。”

    唐东辉自然不会眼见着姐姐吃亏,扑上去抱住那妇人的腰就往地上滚,唐菱月大哭道:“你打死我啊,你打死我我就不会说你们那些仗势欺人的事了!大伯父,大姐姐你们睁开眼啊,妹妹要让他们给打死了。”

    其实那妇人一点边也没挨着她,倒吃了唐东辉好几拳,挣脱不出来。

    正热闹间,一群小孩子轰的涌了进来,满地的拣那妇人掉落的珠子:“快快快,这里有,这个能换糖吃。”

    “这颗是我的!”

    “这里还有!”

    “不要抢我的!哇……”

    有两个小的抢不到的顿时大哭起来,也有一两个聪明的,一边满地钻的拣珠子,一边看到被唐东辉死死缠住的胖妇人,猛的在她头上拔了金簪子就跑。

    那妇人又急又气,一时间又挣不脱唐东辉,衣服也拉破了,头发也散了,首饰掉的更多,满嘴里只嚷嚷:“放开我,天打雷劈的小兔崽子,那个混小子,你给我回来!都不许拣我的东西……死小子们,告诉你妈打死你!”

    几个孩子见她动不了追不上来,满地里爬着只管拣了往兜里塞,连那个呆呆的宝哥儿,都悄悄蹲下来,捡了两颗滚到他脚边的珍珠藏在荷包里。

    顿时闹得鸡飞狗跳起来。

    族中长辈见实在闹的不像,唐菱月又哭又骂的句句戳人心窝子,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匆匆说了两句:“不如等起哥儿回来再行商议吧。”

    就都匆匆走了。

    庄严肃穆的场合完全被搅黄了。

    事已至此,族长也只得劝唐菱月:“菱姐儿快起来罢,大家也并不是要强逼着长房过继,原是不知道你父亲在哪里,如今既然知道了,你父亲又没得来,那就等他来了再议也使得。”

    唐菱月这才肯站了起来,对族长说:“三叔爷果然公正,待父亲到京,自然前去与三叔爷请安。”说着就招呼唐东辉:“辉哥儿,我们走!”

    唐东辉这才放开那妇人,那妇人一脸红一块花一块,又有燃香杵着的黑疤,发髻散乱,首饰都掉的差不多了,衣服也扯的歪歪斜斜,一脸怒气,就要扑过来撕打唐菱月。

    正好被溜回来的唐檬拦住,笑道:“三侄儿媳妇这是做什么,你侄女儿不好,你只教导她,怎么好在长房的灵前动手呢。再说这里还有别的长辈,你这岂不是和长辈打擂台了?”

    那妇人怒从心起,又不敢对唐檬动手,一双金鱼眼瞪着唐菱月,几乎要瞪出血来。

    唐菱月笑嘻嘻的对着她做个鬼脸,气的她浑身乱战。

    唐菱月又对族长和唐檬行了个礼:“多谢三叔爷,多谢十二叔爷,侄孙女儿先告退。”

    唐檬也笑嘻嘻的挥挥手。

    唐菱月这才带着唐东辉,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卫家表弟

    唐菱月口才也好,郑明珠听的瞠目结舌,这位妹妹,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起来这样斯文可爱,没想到居然能讲理能撒泼,扯的下面子破的开僵局,简直是文武全才啊!

    郑明珠觉得相比之下,自己倒真不如她了,至少叫她这样子扯下脸面来打滚嚎哭,她真做不出来。

    可是……想到那样一个场面,又不由的觉得好痛快呀,郑明珠笑弯了腰。

    这个时候的唐菱月却是又斯文又害羞的样子,看郑明珠笑的这样,忙说:“少夫人明鉴,我平日里真不是这个样子的,父亲也曾教导我要贞静温柔,我闹这一出也是被逼的呀。”

    郑明珠笑着摸摸她的头,不自觉的就带出了长姐风范,柔声道:“我知道,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是又聪明又通情达理的。”

    唐菱月得她这样一说,就甜蜜蜜的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深深的酒窝,虽然并不是绝色美人,却十分的甜美。

    但很快,唐菱月就收了笑容,轻轻叹了口气说:“如今我与郁叔也正在想法子让父亲平安的到帝都来,我到底是女孩子,辉弟又小,只有父亲出面主持大局,方为正理。只是我觉得,文阁老下这样的重注,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三房的打算落空?必然还有后手,只还不知是什么,如今我只知道,早在两个月前,三房就已唐家的名义到各铺子就接收资产了,郁叔自然不答应,可他到底不姓唐,便被他们拿着唐家的名义撵了出来,有些铺子已经被他们控制住了。只是因他们没有印鉴,几个总行和票号里存的银子他们一时拿不到,这才想法子要过继一个到大伯父房里继承香火,到时候就名正言顺了。只是如今我虽搅黄了一次,那也是他们没有防备,可下一次是什么样子,就真预料不到了。”

    郑明珠觉得唐菱月这思虑还是很周全的,三叔虽说是长房硕果仅存的儿子,可是到底十多年没有回家了,全无根基,三房又有文阁老做后盾,极大权势之下,长房势单力薄,毫无依仗,成败不言而喻。

    唐菱月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得知武安侯府有意聘郁长松做少夫人嫁妆铺子的大管事,便就此前来搭天梯,也算是根救命稻草了吧。

    半数家产,百万白银,实在很有魄力。

    想起锦绸事件,陈颐安摆明了要挡死七皇子一系的路,此时又如何肯眼看着文阁老收拢唐家两百万巨资?

    郑明珠猜想陈颐安必然会答应出手。

    可是如此一来,唐家就会沦为七皇子派与太子党的角力场,拖入政治漩涡,从此不可能再独善其身了。

    不过郑明珠转念一想,这却又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唐家有此机会攀上太子一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若没有这场危机,想要攀上太子一系,简直就不可能。

    如今因文阁老要收拢唐家之财,而太子党不可能坐视他得手,所以必然出手相帮,反倒给了唐家一个机会,化危机为契机。

    此次危机之后,唐家虽少了半数家资,但却有了太子这样的一层背景,好处自然不言而喻,唐家的兴起指日可待,甚至将比以往更加璀璨。

    而且,如今自己还可以在后面再唐家推一把。

    郑明珠看了一眼唐菱月,看来唐菱月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她只是知道有太子党与七皇子派,文阁老是七皇子派,她自然而然的就来求太子党,在商家女中这已经算是有格局有眼光了,就算是郑明珠为唐白月时,也做不到更好。

    就算是如今,她也是因锦绸事件才能想到这样多,想的比唐菱月更深远。

    这样想想,陈颐安真是居功至伟,自己真是学到了不少。

    两人正说话间,郑明珠听到外头院子卫江俊叫着:“表嫂,表嫂。”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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