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微眯起眼,轻吐俩字:

    “出去。”

    被自家大人多次驱逐出门的小内侍已然习惯麻木,瞬间缩回脖子,极快闪边边。

    谢诩这才将纸条大展,上头的一行小字并非以往随意的行书,而是一笔一划的隽美小楷,足可以窥出书写之人的诚意百般——

    “谢先生,您真的很好……”

    ……您真的很好!

    培养玉佑樘这么多年,谢诩从未享受过她如此直接又真挚的美誉,看至此处,一丝蜜意瞬间萦满心间……但下一刻,过目不忘的谢大人又猛然忆起——

    驭女诡术一书中所写,女子若对你讲“你真是个好人,你人真好,你是个不错的男子”一类话语时,下头大多会再带出一句“但我们还是更适合做好友”“但我们还是更适合做兄妹”“谢谢你喜欢我”这样的话,言外之意,就是不适合结为爱侣,所以女子一般出现讲第一句话的征兆时,你就要立即阻止,不然一定会被委婉拒绝!

    难道她已看出自己对她的那些心思了?然后要来回绝他?

    苦水一下将心口甜蜜混沌,谢诩唰一下用大掌将纸片盖得丝毫不漏,不敢再瞧下面的话。

    但是……委实忍不住,谢诩又小小地挪开一根小指,看到下面的一句话里面有个“荷”字。

    再移开一点,是“荷花”一词……似乎不是那些固定句式?

    谢诩这才舒一口气,摊开手,拈起那张字条对光直看——

    “谢先生,您真的很好,能不计前嫌将徐严沈三人提点与我。宁幽池的荷花开得很好,您要过来看看吗?”

    谢诩前后将这张字条上的字来回浏览三遍,才对着门口唤道:“九月,进来。”

    被赶出后一直守在门框边的小内侍听见大人呼喊,忙又蹦跶回来。

    谢诩掀眼看向他,眉间极为淡薄,不展一滴滴情绪问:“这几日我可有休假?”

    内侍:“禀告大人,没有!”

    “……调休呢?”

    内侍:“您是说将下个月的假期,提到这个月来?”

    谢诩应道:“嗯。”

    “可以,下个月有两日休假,您需要几天?”

    “一天?”谢诩思忖片刻,一日估计不够,他还需一日来缓冲及回味幽会后的兴奋……

    所以,我们的首辅大人立刻否定掉原先的,又定夺道:“将两日假期全部调至这个月来。”

    “调到哪天?”

    “今日下午……不,还是明天好了。”还要好好准备准备。

    “看起来,大人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急事?如果很着急的话,今日下午就去办了吧,毕竟只算半日,大人下个月亦能有半日休息,这样大人也不至于连续办公一个月过于操劳,如若明后天休假的话……”

    “九月。”谢诩淡淡唤道,打断他。

    “嗯?”

    “出去。”

    “……噢。”委屈音。

    晚间,谢诩洗漱完毕,于枕下翻出那本《驭女诡术》,翻至折叠了一角的那页,上头被他用红墨勾划了一句:

    三十六计,攻心为上——

    是了,从今日之事看来,他那时心中郁卒,为压抑情怀而在正选名录上写下的名字,不想却误打误撞,取悦到了玉佑樘,让她对自己有了一些更加崭新的,更为正面的看法,甚至还私下邀约自己一同赏新荷(??≦*)?……

    看来当时被他所轻蔑所忽略的书,还真是有那么点用处。

    谢诩决定重新重视这册读本,悠然提笔,又将密密麻麻小字中一句通俗话语用浓墨划下:

    请记住,宽容大度的男子,永远是女孩儿们的心头好。

    做完这一切,他又翻页回到目录章,视线锁定于“赠礼篇”那一栏上……

    这篇中,介绍了男女间极为合适的定情礼品,谢诩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终于确定了一样东西——

    便是民间颇为流行的小曲《挂枝儿》里头所唱咏的一物: “纽扣儿,凑就的姻缘好。你搭上我,我搭上你,两下搂得坚牢,生成一对相依靠。系定同心结,绾下刎颈交。一会儿分开也,一会儿又拢了。”

    因纽扣实际分为“纽扣”与“纽门”,只有合在一起时,才能算是一枚完整的扣子。

    从而衍生出一个“生成一对相依靠”的典故,成为男女之间再合适不过的传情信物。

    谢诩思索许久,决心明日一早便去小经纪,亲自挑枚扣子,将纽扣留给自己,纽门送给玉佑樘。

    (*小经纪:古时卖小玩意的小商铺)

    =。。=

    翌日上午。

    玉佑樘并未穿宫服,只着一袭交领月白道袍,虚虚戴软翅纱巾,一对碧玉环正缀巾边,腰间横有一条鲜紫丝绦,于背后轻巧打结,看着甚是养目。

    极美的少年手执折扇,慢步徐行,穿越重重粉荷,直叫人觉得——

    花不比景,景不如人。

    端本宫中的宫人们,虽都知晓她为女子,却还是不禁折服在自家太子殿下……那一派极为洒脱的风流态度之中……

    谢诩已早早于亭中等候,他可是牢记了书中一句极其重要的箴言——

    “男女幽会时,若你心仪的女子还未到,那你就等着;若她到了你还未到,那你就等着吧。”

    首辅大人今日休假,不必办公,也是一身便服。

    他昨日曾提前嘱托碧棠今天一定一定要让太子穿月白色的袍子,好与他相配……

    因为他也特意穿一件月白长衫,色系浅淡,会衬得人年轻些许。

    玉佑樘走过卵石小径,于亭中入座,坐定后,她先为谢诩斟了杯清茶,才起身走至亭边,凭栏道:

    “首辅大人,我先前信里说荷花开得好,说的可不假吧。”

    谢诩瞥玉佑樘侧脸一下,她肤色极白,莲花映日,镀于她脸颊上的粉色看起来也格外清晰,有几分“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动人逸趣。

    谢诩没看荷花一下,收了眼,抿口茶,平静无波回:“嗯,是开得不错。”

    玉佑樘又回到小椅,将纸扇一展,连连扇风,并压低声音:“师父,这次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要我怎么感谢您呢?”

    边讲话,还边惯性一般眨巴眨巴眼睫,似一只摇尾讨喜的小犬。

    太萌啦!=,,=

    谢诩偏头不看她,目光急乎乎寻一处落下,片刻,终于伫于一片荷叶中央的清珠上,方才启唇:“举手之劳。”

    “哦……”玉佑樘悠长地应了声,又卖乖笑道:“您先前不知何因同我置气,这回竟如此爽快地来赴约,让我颇感受宠若惊呐!”

    谢诩疾疾否认:“我不曾与你置气!”

    猛地,谢诩察觉自己反应有些过度,立马又放缓嗓音,冷巴巴道:“我这次来,主要是因上回端午你送我一只香囊,作为师父,也该有个回礼。”

    说完,谢诩又从宽袖中拿出一只精巧的小匣儿,推至玉佑樘跟前,面色依然不改。

    玉佑樘笑意未褪,将小木匣又往自己这边拨了一点点,滑开花纹细致的匣盖,瞅了瞅里头的东西……

    她眼底笑意凝固,呃,怎么是一个用于女子衣裳上头的金质纽扣,虽说很美丽,花蝶形态,还嵌有一颗流光溢彩的小红宝石,但是吧……

    玉佑樘拈出那只小纽扣,问:“谢先生,你送这个给我?”

    在一旁故意冷着脸,但心中正迫切等待着少女惊艳赞叹的谢诩,还沉迷于脑补之中,不愿开口,只用鼻腔极轻极温柔地“嗯”了一声。

    玉佑樘毫不避讳,直接言道:“你怎么总送我一些没用的东西,我现今已是男儿身,再也用不了这些女子的物品。”

    第一刀——!

    “上回簪子也是,这回扣子又是,”佑樘这般随意讲着,又捏起纽扣凑近他,在谢诩眼前晃了两下:“而且你只送了一半,还有一半呢?”

    第二刀——!!

    谢诩沉默半晌,道:“……在我那。”

    玉佑樘:“哦,那你藏着另一半做什么?”

    第三刀——!!!

    心口被连插数刀,内伤不已的谢诩一下起身,表情森然,字句如冰锥锥一般往下直掉:

    “荷花也赏过了,我先走了,”顿了顿:

    “你也别整天跟那几人在外头玩,老实待屋里多阅些书,一直问问问,真是愈发不学无术。”

    ☆、25第二十五幕

    一向尊重师嘱的太子殿下,当日下午便去了趟昭文馆,打算开启强力念书状态。

    午后日照熏暖,少许烟尘和墨香漂浮半空,玉佑樘穿梭于书架间,很快挑出数本,兜得怀中满满,跟在她后头的碧棠见自家主子找书找的满头大汗,问道:

    “殿下,怎么突地想来看书了?”

    玉佑樘并不答她,只径自走至书架一旁的桌案后坐定,将书册放齐叠好,才提笔写道:

    “谢先生上午送我一枚纽扣,我不明其意,还被训不学无术,这会得来查查这物什到底有何意义。”

    碧棠览完那道字,又瞥了瞥自家主子搬来的书,全是什么《首饰冠服主录》,《博物考》,《大梁物典》之类的……介绍各种物品首饰的书类……

    碧棠不免扶额:“殿下,你可以问我的,我可是清楚地知晓其中的奥义……”

    玉佑樘不可置信地瞥她一眼,写:“什么?连你一个女人都知道,那我更要好好读书了。”

    书完搁笔后,便哗啦拖来一本书,小心翻开。

    “……”有种智商被侮辱的感觉,碧棠默然稍许,又言:“殿下,要奴婢告知你吗?”

    “千万别,”玉佑樘急忙对她做了几个无声口型:“我,自,己,找。”

    碧棠恹恹退到一旁:“……好吧。”

    光影一点点变幻,玉佑樘边翻书还边仔细做以笔录,“《周礼》《礼记》等书籍中早已出现‘纽’字,春秋战国期间便有对纽扣的使用……”

    碧棠在她身边下拉着眼偷看,心头不由抓狂不已,暴躁道:“殿下,您一直看宫中这些正经图册,根本不能解出其真正寓意的,要尝试一些民间艳书博闻才可以……殿下您有听奴婢讲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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