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朝,王叡安官职高,走在前面,方慎行等自然行于其后。王叡安格外的将方慎行唤到一畔,漫声道,“慎行,自来了御史台,你倒是格外的积极啊。”
    方慎行笑眯眯地,“都是大人您教导的好。您不是常说么,御史台就是要伸张天地正气,宣扬世上真理。言人之不敢言,道人之不能道。为弱者张目,视恶者如仇。大人的教导,下官一直都谨记在心呢。”
    你妈!
    徐叁哪儿弱了!
    王叡安几乎想怒吼上一句。他倒不是说淮扬徐家无罪,但是,淮扬徐家再如何的罪大恶极,那也是徐叁的本家。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呢。
    难道就因亲爹有罪,就能不认亲爹,不给亲爹守孝么?
    明湛的这种观点儿,王叡安是极不认同的。
    他也想在朝上争一争,奈何此次鞑靼人入关,朝廷损失巨大,皇上定是憋着一口气,而淮扬徐家所为,已与叛国无所不同。
    唉,虽然王叡安不赞同明湛夺情徐叁的理由,但是,王叡安却不想为淮扬徐家张目。
    他心里还没盘算好怎么说呢。明湛已经大袖一挥,退朝去也。
    王大人心里有话没能说出来,错过了时机,满肚子的暗火,就发到了方慎行头上。
    哪料方慎行天生一副笑脸,甭管您怎么摆脸色,讽刺打击,他照单全收,仍然是笑眯眯笑眯眯的瞧着你,一副无所知觉的蠢样。唉,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王大人看方慎行这种姿态,只得把要喷薄欲发的怒火压回肚子,好不郁闷。不去看方慎行那张笑脸,王大人觉着堵心,甩甩袖子走了。
    与王大人一样郁闷的,还有王大人的得意门生宋珠玉。
    宋珠玉是王大人亲自挑来御史台的,也是个刚正不阿的小伙子,年纪轻,干劲儿十足。
    但是,宋珠玉此时的心里状态与王大人几乎是一样一样滴。
    甭看宋珠玉这名儿起的富贵,珠玉珠玉,如珠似玉。
    不过,此名,名不符实之至。
    宋珠玉生的不高,也就一七零左右,瘦瘦小小的模样,不会比明湛高到哪儿去。不过,明湛认为自己年轻的很,起码还有五年的生长期,据遗传学的推测,明湛认为自己以后的身高绝对不会低于一七八。当然,这只是明湛的一家之言,除了何玉,谁也不信。
    而宋珠玉如今已经年过二十五,身量也就这样了。他寒门出身,这个年纪能进御史台为五品御史,完全是因为此人风评极佳。前面林永裳做御史时也有清廉名声,到宋珠玉这里,得加个更字儿。据说,宋珠玉自任御史起,从未收过超五百钱的礼物。
    就是因为有如此好的风评,王叡安格外的看重宋珠玉,甚至想将宋珠玉打造成第二个林永裳。
    但是,可惜的很,宋珠玉虽然学识不错,但是其政治上的颖悟性,完全没办法与林永裳相提并论。在近期几次上本中,他都败给了方慎行。
    宋珠玉绝对不是嫉妒方慎行的意见被皇上采取执行,而搁置了自己的提议。宋珠玉痛心的是,皇上视古礼而不为,长此以往,人们必定会无视礼法。礼崩乐坏,国家失去了秩序,百姓则缺少约束。长期以往,岂能不令人忧心忡忡呢?
    快走几步,宋珠玉还是第一次接近方慎行,抿了抿唇,面对着朝中名声极臭的方慎行,宋珠玉一时竟说不出话。
    方慎行眼睛余光已瞥见宋珠玉快步冲上来,以为宋珠玉因朝中之事羞恼,要找他找架,急忙先一步猿臂伸出,勾住宋珠玉的腰,将人搂到自己身畔,做出哥儿俩好的样子,低声劝道,“宋大人,勿恼勿恼,这可是在宫里,莫动粗啊!有失礼仪!”
    宋珠玉话都没来得及说,就给方慎行一股蛮力半挟持半强迫的拖到跟前儿,再一听方慎行这话,顿时气的不行,恼道,“你放开,我是说,你有没有空,晚上,我请你吃酒。”
    方慎行呆了一呆,心道,宋呆子向来瞧他不顺眼,他们对上好几回,都是方慎行猜对圣意。如今这呆子不会是有啥想法,打算晚上给他酒里下毒吧?
    小人之心了一回,方慎行转念道,这呆子最受王大人喜欢,若是能与这呆子搞好关系,曲线救国,也就有讨好王大人的时机了。
    这么一想,方慎行笑眯眯的满口应下,“哪儿能叫宋大人破费,晚上杏花楼,不见不散。”
    “别。你来我家吧,我有事想跟你说。”宋珠玉一板一眼的整理着官袍衣袖。
    方慎行自然笑应。
    明湛下朝回去用早膳。
    与阮鸿飞贼心烂肠的寻思人,嘀咕道,“林永裳那个混球儿,当初我把太祖宝剑给他。他竟然给丢了,那剑可是万金不止的宝贝呢。不但丢了,折子里还不跟我明说,你说他是不是想着造把假的蒙我呢。”若是林永裳真丢了,明湛盘着呢,哪怕林永裳用俸禄还一百年都不够还的,真是亏大了。
    阮鸿飞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不过,如今跟明湛在一道儿,这些规矩是讲不成了。明湛是个话痨,天天嘴里叨咕个没完,就是闭眼睡着了,都得念叨几句梦话的性子。若是不叫明湛说话,他能憋死,而且每每阮鸿飞提及此事,明湛昂首挺胸,不知多么的气势勃勃,占足了真理的模样,必道,“把我毒哑了十好几年,现在还叫我憋着,没良心的家伙。”
    如此几回,阮鸿飞只好任由明湛聒噪了。
    久而久之,阮鸿飞竭习惯了明湛的话多,偶尔儿明湛不在身边,阮鸿飞竟然还不会觉得异常清静不习惯呢。当然,这种事,阮鸿飞是不会与明湛说的,以免明湛已经满格的自信心爆棚!
    听明湛这样说,阮鸿飞夹了个豆沙包儿给明湛搁手边儿的描金青瓷碟子里,随口道,“看你这点儿心眼儿,你派了御前侍卫到阮鸿飞身边儿,又有范维冯秩的密折。林永裳又不是个傻的,能不知道吗?他既然不说,定是没丢。那剑,也不是等闲能仿出来的?他穷的不行,也没那个钱呢。就算有钱,也找不到那些宝石金玉。”
    说到阮鸿飞,明湛又想起前事,瞪阮鸿飞一眼,“先前还装的不认识,大骗子。哼,早在东宫你不是教过他念书么?别跟我搪塞什么事隔多年的烂理由!连哈木尔那个二十年前只见过一面的小豆丁长大后你都能认出,林永裳你就不认得了?”
    阮鸿飞淡然一笑,半点儿不理亏,“我是想着,这人情给你做呢。否则若是我先道破他的身份,虽然他得承你的情,以为你心胸宽阔。故此,还是不说的好,只当是我没认出来吧。”
    “以后你可不准再瞒着我了。”明湛吧唧吧唧的喝着鸡葺粥。
    阮鸿飞无奈,“你说你,又不是上辈子没吃过东西,声音小点儿。”
    明湛翻个大白眼,一撇嘴,立时吧唧的更响了。
    明湛这里念叨着他家祖传的价值连城的宝剑,真怕林永裳丢了。
    那边儿也有人为此宝剑发愁,此人并非别人,就是与林永裳做了伪证的永定侯。
    先前是鞑靼人要来了,淮扬没有林永裳不成,又有徐盈玉一席话说服了永定侯,遂在安定侯的见证下,与林永裳一定骗过了从未见过太祖宝剑的安定侯。
    如今,仗也打完了。
    永定侯对朝廷素来忠心,此事,就成了卡在他心头的一根利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朝廷说。
    尤其此次与林永裳联手护城,林永裳的才干人品,永定侯皆看在眼里,再加上以往的交情。林永裳的确是难得的好官,但是,永定侯也不可能因此就欺瞒朝廷。
    实在不放心,永定侯还专门找了林永裳一趟,大意是:兄弟,你去自首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俺在折子里替你说话求情,正好现在趁着你还立了些功勋,说不得皇上一高兴就赦了你呢。
    林永裳微微一笑,淡然自若,“此事,我已经与梁东初一案,一并另行密奏,奉于圣上。”
    永定侯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对林永裳正色道,“林大人,此事上,若有需本侯之处,尽可直说。”
    “多谢侯爷。”
    “咱们兄弟,不必这样客套。”永定侯拍一拍林永裳的肩。
    经此战后,林永裳与永定侯倒成了相交莫逆的朋友。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有时,人的交情就是这样。
    何千山是难得的耿直之人,林永裳虽然肚子里心眼儿多,但是此人清廉自持,品性极佳,不贪功不受贿,又颇具才干。一来一往,便成莫逆。
    林永裳与何千山熟了,他就时常去何千山府上登门造访,时不时的就留下来吃顿饭啥的。
    林永裳不但与何千山兄弟相称,就是对箫夫人,也是一口一个嫂子,那叫一个亲近热络,不知道还以为林永裳是何千山的亲弟弟呢。还有当初陷于官司之中的何欢,林永裳更是他的救命恩人,尽管林永裳比何欢大不了几岁。不过,林永裳此人贵在会装,常常摆出一副德高望众的长者风范,他又身居高位,何欢于私下也就一口一个世叔相称。
    不仅如此,譬如张太医段文倩等人,林永裳统统收买。
    林总督当然不是拿出银子贿赂,以林总督的智慧,向来不屑于那些低级手段。先是拨了几所大宅收拾后给重伤的士兵入住,后来林永裳干脆将这几所宅院送给善仁堂,还非常体贴的提出来了,“如今扬州城的病人倒不算什么,我是想着,或者有远道病人慕善仁堂的名声而来。若是住在客栈,一则费用极高;二则,病人身上有病,或许客栈不高兴收留,也是有的。收拾出几所宅子来,每间屋里多摆几张床,给远道来的重病的病人住吧。也不要说不收银子,总归要比客栈便宜些才好。张太医以为如何?”
    张太医没料到这几所大宅竟给善仁堂长期使用,顿时喜上眉梢,“多谢林大人,下官也正有此意。林大人此举,实在是惠民便民之策。”
    林永裳谦逊一笑,“不算什么,此次战事,善仁堂相助百姓多矣,本官也希望能为百姓做些事情。”
    “听说张大人收了段大夫为徒,段大夫行事细致谨慎,正是做这行的好材料。”林永裳道,“此次战事,本官已为善仁堂请功。”
    言下之意,也有段文倩一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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