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现在闺女还没嫁姓林的呢。徐叁放下一颗心,只管坐山观虎斗。
    林永裳原本计划着一回帝都便进宫面圣,谁晓得正是遇到了桩是非。他们一行人经朱雀街,正见俩人在前抱头鼠蹿,后面跟着一群穿孝衣的人手执棍棒喊打喊杀。
    这样一群人,直接冲撞了林总督的马。林永裳最擅长文斗,武功啥的半点儿不会,马一惊,险些要了林总督的命。若非侍卫甲手疾的将林大人一拉一拽,一手勾住林大人的腰,将人从惊马上救下,林总督非英年早逝了不可。
    明湛见到了林永裳时,林永裳颈上还留有被衣领勒出的淤痕。明湛吓一跳,还以为林永裳真丢了太祖宝剑,不敢面君,提前自尽未果呢。
    一问原由,竟是海家与宋珠玉这档子事儿。明湛懒得理会,直接问太祖宝剑的事儿。
    林永裳是个精细人,他猜到怕有人打太祖宝剑的主意,如今,倒不是说太祖宝剑丢了。只是,剑身还在,剑鞘没了,算是丢了一半儿。
    “臣原本想仿出一柄假的诱敌,不过剑鞘上宝石珠玉,珍稀异常,实在不能仿制。无奈,只得将剑身剑鞘分离。”林永裳偷看一眼明湛的神色,就有些说不下去,可仍要硬着头皮道,“臣无能,只保住一半儿。”
    “不怕贼偷,就怕贼想。”明湛见此旷世宝剑竟收在一件简单的乌黑剑鞘中,显得平淡无奇至极。对着林永裳,明湛大方一回,“罢了,那些宝石珠玉虽值钱,到底只是装饰,剑还在,就好。”
    林永裳松一口气。
    明湛道,“如今梁东初下了大狱,巡抚必然要另派新人了。永裳,你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林永裳想了一回,道,“今年三月任期满的大员,俱要回帝都陛见,陛下可另行选派淮扬巡抚。其实若不是范维年纪太轻,他倒是挺合适。”
    明湛哈哈大笑,“范维不过二十出头儿,巡抚为正三品高官,若是将他升为淮扬巡抚,该有人说朕公器私用了。”
    “上次朕派蒋文安去淮扬,你们早便同殿为臣,他如何?”
    “不瞒陛下,臣倒是看中了一人。”林永裳大着胆子向明湛要人。
    “谁?说说看看。”
    “御史方慎行。”林永裳道。
    明湛有些诧异,“朕以为你会更喜欢宋珠玉的脾性呢。”
    “臣听说,方慎行因为陛下举荐道人,在朝人缘儿不大好,名声也不大好。但此人不馁不怯,仅看脸皮一项,就可用。”林永裳早对方慎行有所耳闻道,“名声不好的人,都想着把名声改好的。”
    “他不过五品御史,先前才经了官司,直接转为三品巡抚,实在是幸进了。这样,原扬州知府迁为淮扬巡抚,范维补扬州知府缺。至于方慎行,前过未罚,朕记得平安县受到鞑靼人劫掠,损失极大。原平安县的县令已经殉国,让方慎行补平安县县令的缺。你近了瞧瞧他。”明湛想了想,揉着太阳穴道,“经海御史一事,宋珠玉难免受到诟病,罢了,还有哪个县需要灾后重建的?”
    “单阳县受灾也极重,如今尚未有县令到任。”
    “嗯,让宋珠玉去单阳县吧。”
    “是。”林永裳不禁笑道,“宋珠玉脾气执正难得,很有些愣头愣脑。至于方慎行,若非遇到陛下圣明,定是一位罕见的佞臣。”
    明湛指着林永裳笑道,“你倒是与朕想一处儿去了。”
    其实,林永裳更看好方慎行。
    出名儿要趁早啊。
    方慎行初时在官场籍籍无名,自己想着出个大名儿,惹起帝王的注意。却不料,一招儿行错,名声是有了,却是骂名。
    方慎行没啥背景,若非心理承受能力惊人,怕也没有这会儿。
    海正中就是例,这不是心理素质差么,给人顶几句,一条老命就这么交待了。
    明湛与林永裳说了许久的话儿,甚至留林永裳在宫里享受了一餐御膳。
    阮鸿飞也在。
    难得师徒二人皆是装B能手,完全是陌生人的作派,一个行礼,“见过杜若国主。”
    阮鸿飞一脸无辜问明湛,“陛下,这位是……”
    明湛使劲儿拿眼剜阮鸿飞,撇一撇嘴,“这是朕的淮扬总督,林永裳,林总督。国主是头一遭见吧,今日朕留永裳用膳,国主于海外,也就近目睹一番朕淮扬总督之风采哪。”
    阮鸿飞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忙道,“林总督不必多礼。”
    林永裳弯的腰都酸了,直起身来,恭谨的站在一畔,直觉这餐饭不会很好吃。
    明湛向来俭朴,他与阮鸿飞两人一般不超六道菜,如今多个林永裳,加了两道菜,八菜两汤,外加香喷喷的米饭。
    当然,御膳的水准是不必提的。
    林永裳远道回帝都,朱雀街惊马,再加御前答对,担了几个月的心今日着地,如今着实是饿了。
    还好他曾经接受过贵族书香教育,虽然吃的极快,动作却够文雅。明湛则专捡人家饭菜刚入口时说话,问道,“如今春天了,淮扬的耕种情况如何啊?”
    林永裳一口饭没来得及嚼就生吞了进去,险些噎死,告罪,“臣失仪了。”急忙捧起碗来喝两口汤顺下去,方正色答道问题。
    明湛点点头,继续吃饭。
    一时,明湛又问,“尝尝朕的鸡汤味道如何?听说你很会煲汤啊,会做饭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啊。”
    “御厨煲的汤自然非臣的土路子可比。”林永裳含笑道,“说起来,当初来帝都赶考,臣盘缠不足,还卖过鸡汤挣盘缠呢。”
    “魏大人没资助过你么?”明湛问,说着还不着痕迹的瞟一眼阮鸿飞。魏大人!哼!魏大人!
    阮鸿飞亲自为明湛盛了一碗鸡汤,算是赔罪了。
    “魏大人?”林永裳倒很诧异明湛竟知道这些事情,道,“陛下是说承恩公魏大人么?嗯,魏大人常去臣的面摊子上吃面。不然,以往还有地痞流氓去臣的面摊子收保护费,有魏大人一去,不但多有人冲着魏大人的名儿过去光顾,来找臣麻烦的也少了许多。”
    “子敏为人,的确是没的说。”明湛想起来,人家林永裳虽落魄了些年,打根儿里算,敏宁做了太子世子的伴读,与林永裳自然是认识的。
    明湛心下感慨,诗兴大发,叹道,“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一句话,倒把林永裳与阮鸿飞说的沉默了。
    林永裳告退之后,明湛见阮鸿飞仍然面色不大好,捅他一下,挑眉道,“国主装的真像哪?”
    阮鸿飞见明湛挤眉弄眼的做怪模样,心下喜欢,搂他入怀,没甚诚意的谦道,“过奖过奖。”
    林永裳回了家。
    原本小小的宅子,添了吴婉与范沈氏,住的颇是逼仄。还好吴婉将隔壁院儿与后邻买了下来,重新打通,装修过,他们小夫妻俩住在隔壁院里,倒也便宜。
    林永裳到家时,沈拙言与吴婉皆在外当差,家里主子就范沈氏在。乐水已经先将林永裳屈指可数的行礼放回家,还有亲兵皆安排着住下。
    当初大家一路流放,死的死,散的散,林永裳中途逃出去,这一别便是二十几年。
    看到林永裳的眉目还略有些当年少时的影子,范沈氏叹一声,“回来了?”
    “嗯。”
    林永裳与范沈氏,庶子与嫡母,要说对眼绝不可能。范沈氏对于林永裳的生母,向来是恨不能生吃了那小狐狸精,恨屋及乌,对林永裳的印象大约就是——小狐狸精生的小小狐狸,这样了。
    相对的,林永裳对于范沈氏这个嫡母,并没有任何愉快的记忆。不然,在林永裳高官厚禄之时,不可能不找一找范沈氏。甚至,他早知道范沈氏的信儿,就是没动。有沈拙言在手,范沈氏并不能威胁到他。
    但是,这样隔开二十几年的岁月,再行相见。林永裳望着范沈氏苍老的不成样子的脸庞,犹如生出无数残纹的旧瓷,再如何的擦拭补救,也不能回复原先的光泽优雅。林永裳真心觉着,以往那些恩怨,真的早已烟消云散。他稀里糊涂的与嫡姐在闽地相遇,相依过活,抚养沈拙言,再到如今与范沈氏相见,林永裳忽然怀念起那个并不如何美好,却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家族。
    他的家,他的亲人……
    林永裳喉间哽咽,“老太太。”
    范沈氏唇瓣轻颤,似乎每根皱纹里都藏满悲伤,别开脸,强忍着心中的悲恸道,“莫要做此妇人态,与你父亲一样没本事。”其实范沈氏迫于生活,早已再嫁过两任丈夫,但是,她对于范家的感情永远怨不尽恨也不尽,眼圈一红,掉下泪来。
    范家早已经没了,唯一范家的后人,也不能再姓范。
    晚上这一餐饭,算是带有范家血缘的后人的团圆饭了,虽然人口不多,能有今日,也是老天保佑了。
    林永裳头一遭见到吴婉,对于外甥媳妇,只要能把外甥照顾好,林永裳自然不会多说。何况看沈拙言那傻乐的模样,林永裳简直不必问,就知道沈拙言的现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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