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打算一尝人间情爱,才知如何治理天下?”

    阜怀尧的语气淡然,又比白马寺中慈眉善目的金佛多了一分人气,“未曾入世,如何出世?”

    常安有些难以置信。

    他铁血刚心的天仪帝陛下,也被人间情爱缚住了手脚了吗?!

    阜怀尧忽然收回视线,笔直地看进他的眼眸深处,“朕知道你心中对朕忠心耿耿,为了朕的万世基业鞠躬尽瘁,一句一谏都是为了让朕成为千古明君……可是常安,你还记不记得,朕是帝王,却不是神?”

    说这话的时候,素来冷面酷厉的年轻君王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苦笑。

    常安脑子瞬间一空,乱哄哄的声音奔腾在耳边,喧嚣又混乱。

    他似乎能够理解到一些自己效忠的陛下的言下之意,但是又捕捉不了其中的信息。

    眼前白衣霜冷的男子,仿佛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这是他心目中的神——他真的把他当成是他的神……

    可是,他的神却亲自走下了神台,用一种隐含悲切隐含寂寥的语气和表情告诉他,其实他也不过是被万人跪拜,捧上神位,要他无情无欲,要他孤寡一生,要他独享江山万里孤单如雪。

    “陛下想告诉常安,您也有人间七情六欲,爱恨嗔痴?”常安喃喃着问他。

    “朕是人,朕为什么不能有?”阜怀尧微叹一口气。

    常安有些思绪混乱,说出来的话也带了一些强硬的斩钉截铁,“您是玉衡的主子,您应该明白自古多情空余恨,您要兼爱众生,而非独专一人。”

    “朕没有独专一人,”阜怀尧缓缓道,“朕要爱护天下人,可是,远舟也是天下人之一。”

    “陛下后悔让宁王离开了?”常安咬着牙问道。

    “朕这一生后悔的事情不过一件,并不包括这个,”阜怀尧并不在意他的语气如何,“有些事情总是要分开之后才能明白,至少,朕已懂得以情待天下黎民。”

    “陛下想让宁王回来?”

    “也许是,也许不,”阜怀尧闭了闭眼眸,“朕只是希望,不再伤人伤己。”

    如果阜远舟不能明白这个道理,他就教会他明白。

    他知道他能一个人走完这条漫漫长路,却不能让阜远舟为此付出遍体鳞伤的代价,再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爱给予的是温情,不是伤害。

    ……

    第二百九十一章 资料

    停仙宫。

    最近几日里一直无风无波,混进来的“魔教右使”谢步御不再见其踪影。

    就在此时,刹魂魔教左使秦仪被劫走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在内宫中的钟磬书手上。

    这件事发生得太仓促,明明之前毫无迹象可言,饶是一直在等着敌人发难的钟磬书也始料不及,怔忡了片刻才肃言下令彻底搜查外宫,封闭内外宫以及地面的关口。

    他是停仙宫的宫主,自然明白封闭了两边关口之后这个地下宫殿是怎么样的铜墙铁壁,而且就算真的逃了出去,外面榆次山脉的天险也能叫他们插翅难飞。

    下完命令之后,钟磬书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是按宿天门门主的意思,叫人诱使丁思思反叛魔教并将魔教中人带进榆次山脉,借此试探这个隐忍多年的教派的实力的。

    这一路上的种种试探之下,门人汇报回来的资料显然出乎宿天门的预估,所以右护法红艾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个女子精于机关阵术,停仙宫就是由她亲自督建的,所以要找到隐藏在庞大地下宫里的敌人应该易如反掌。

    不过他也不怕红艾每次指桑骂槐说他一点用都没有,反正于他而言,他在乎的仅仅只有那么一个人,留在停仙宫害了那么多人也只是为了延续那个人的性命。

    他没疯也没入魔,只是在爱上长孙轻言的时候,答应宿天门门主的交易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会失去一切,他知道,他也认了。

    其实那些名誉、那些同门之情又何足挂齿,长孙轻言才是他的一切——他唯独不能失去他的大师兄。

    而能惊动宿天门门主将右护法派来,就足以证明刹魂魔教的人的难缠,那么,这般人物,怎么会这么没头没脑地带走同伴?

    钟磬书慢慢皱起了眉头。

    他忽略了什么呢?

    除了秦仪之外,停仙宫手里还有丁思思这个叛徒,按照刹魂魔教的教规,对叛徒的惩罚极为严苛,为什么他们有能力在层层守卫下救走左使秦仪,却不去处决了被随意放在内宫一角的叛徒丁思思?

    秦仪……是因为秦仪的价值更高,所以他们不肯冒一分一毫的险么?

    等等,秦仪的价值……!

    钟磬书遽然站了起来,过猛的动作将手边的温茶都带翻了,溅开的水花在他的玄色袍子上晕开一抹深邃的色泽,但是他没有在意,只是匆匆往一个方向掉头就走。

    秦仪的价值就是对永生的反向试验,但是这些试验的基础是在宿天门的研究之上!

    而宿天门的试验都在停仙宫,包括所有的试验资料!!!

    钟磬书挥手示意一队最精锐的护卫跟上,自己带头冲向停仙宫的最中心的地方。

    ——那就是存放各种试验资料的地方!

    但是在接近一座圆形封闭拱门的时候,钟磬书却慢慢停了下来。

    不是他想停,是他没办法走快了。

    因为这里横七竖八地躺了所有守卫这里的护卫,也不知是死是活,堆得满满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而在尽头处,严密封锁的大门已经被打开,烛火明亮,大大方方地照亮了四周,像是在嘲笑着什么似的。

    “所谓宿天门,其实也不过如此。”

    慢悠悠的声音响起,优雅的韵律里含着独特的调子,不知多么动人,偏生说出来的话却教人从心底觉得咬牙切齿。

    钟磬书皱了皱眉,注视着那个洞开的拱门。

    两个身影出现在了火光之中。

    钟磬书将手搭在了柳叶刀上。

    出声的那人,是个温如江南的男子,一身雪青的长袍,一脸尔雅的浅笑,好似所过之处能够带来春风飘过细雨,指尖却似有银光若隐若现,似是什么暗器之流。

    而在他的旁边,是一个钟磬书有过一面之缘的眉眼俊美逼人的年轻男人,他眸似曜石,眼神如刀,手拿一柄出鞘的银色长剑,一身蓝衣如海,暗色纹路在烛火里蜿蜒伸展。

    钟磬书放缓了呼吸。

    这两个人……

    是强敌。

    “莫道不消魂,人比黄花瘦……”蓝衣男子轻言念道,唇角滑出一个似笑似讥的弧度,“钟宫主的刀法,我倒想好好领教一番。”

    钟磬书心里一愣。

    他在江湖上已经“死”了八年,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男子为什么会认识他?他也不记得有见过这么个出色的人。

    但是表面上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避开那个曾经的名号,道:“敢犯我宫中重地,三位的胆识让钟某颇为欣赏。”

    这拱门背后的石室里有第三个人的气息。

    三个人就敢以身犯险跑到庞大的地下宫殿里最中心的地方,委实不能不称作是有胆识!

    没错,这三人就是停留在停仙宫中的阜远舟、甄侦和苏日暮三人!

    而宫清和连晋则是作为另一拨去救秦仪,与此同时引开停仙宫里的大部分守卫。

    而他们三人则是由阜远舟作为内应,直奔这个储存资料的石室!

    此时的钟磬书开口虽然平静,但是平静下面的怒火还是昭然若揭,甄侦却没有放在心上,扬手抽出了腰上薄如蝉翼的三尺软剑,灌入澎湃内力,将其化作笔直模样,削铁断发之资,“那么三爷,剩下的就交给在下了?”

    “嗯。”阜远舟淡淡应了一声,就在这个字音落地的时候,他和甄侦以及钟磬书就动了。

    钟磬书拔刀,阜远舟踏出拱门,而甄侦已经身如鬼魅一般踏着一地的人闪身到钟磬书的背后,对着为首守卫就是一剑过去。

    钟磬书眉尖越蹙越深。

    他的轻功不够好,但是胜在刀法够快,所以甄侦即使轻功曼妙也不敢轻易偷袭他。

    他的对手,是阜远舟。

    这是钟磬书第一次完全看到阜远舟的颜容,然后他的感觉就是——丁思思骗了他。

    这个人不可能是区区刹魂魔教右使,这个人的骄傲,这个人的武功,这个人的气度,都令得他永远不会心甘情愿屈居人下。

    一身蓝衣,身带银剑,相貌惊绝,剑法纵横……这让钟磬书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活着就成了传奇的人。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给他证明这是不是他想到的那个人了,他要做的是保护这些资料——这关系着他师兄的生死存亡!

    所以他也动了。

    在后头属下的倒地声和兵器交击声中动了。

    阜远舟也抬起了手,剑尖斜对着地面,然后,抬眸。

    甄侦往后看了一眼,挑眉。

    那两个人重合的身影在一声锋锐的兵器碰撞声中分开。

    钟磬书的脚刚点到地面,就再一发力,向拱门内奔去。

    但是阜远舟的身法比他更快,一眨眼的时间就已经将他拦下,再战。

    钟磬书眼角的余光看到拱门内的石室里,一个白袍子男人在暗门前捣鼓着,背着一卷画轴,回头冲阜远舟怒道:“出去打,小爷差点就开到了!!!”

    阜远舟手中剑招瞬间一戾,将钟磬书逼退三步,离拱门远了一些。

    钟磬书则是时不时往里面瞧上一眼,心里犹疑。

    那暗门背后总是放着整理记录好的最简略最完美的一份资料,而暗门的机关也是宿天门右护法红艾的最得意之作,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真的能把门打开?!

    他越是想,越是急,手里的刀也越来越狠戾。

    阜远舟却是始终连气息都不曾变过,然后在某一个刹那,剑尖微一前送。

    钟磬书唇色一白,右胸的衣袍处迅速晕开一片深色。

    他迅速后退一步,将剑尖抽出来。

    阜远舟也吃了亏,腰腹处被划开了一个口子。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搞定了!”冷不丁的,苏日暮抱着一捆东西蹦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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