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来的人很多,所以沈郁直接让他抱回了他的房间。沈郁这一路还没醒,脖子上一道淤痕,他是真上吊!萧祁昱拿毛巾给他敷脖子,手抖所以有点儿控制不住力道,沈郁闷哼了声,萧祁昱摁着他:“别动!”
    他给他擦完了脖子又想给他擦擦手,结果让他一下子怒了,沈郁的手成了鸡爪子,他愤怒的撕开了沈郁的衣服,果然看见他身上纵横的鞭伤,沈郁为了能够凑够上吊的绳,把他身上的绷带都撕下来了,于是这些伤疤让他手都抖了,他不是萧珩的人吗?萧珩就是这么罩着他的!
    他恨死了萧珩,他把所有错误都推给了萧珩,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转完之后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给沈郁包扎,他现在已经成了包扎高手了,见惯了生死,然而沈郁细皮嫩肉,于是这一身伤格外明显,存心要让人心疼他一样,萧祁昱沉着一张脸,毫不客气的给他包扎了一番。
    因为毫不客气,所以药用的格外足,沈郁疼醒了,看着眼前冰冷着一张脸的萧祁昱,他想原来他上吊前看到的人不是幻影啊,他还以为他又在地狱里碰见萧祁昱了呢,那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沈郁咳了声:“你没死啊?咳咳……”他的嗓子很不舒服,上吊就是不舒服啊。萧祁昱端过旁边的水,把他半抱起来,等他喝完水后,他才开口:“我不会跟你一样寻死的!”
    沈郁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不是好话,于是就没有接话,然而他不接话,萧祁昱也不放过他,他毫不客气的骂道:“你真是出息!新年的第一天你就上吊!晦不晦气啊!”他那么拼命的游回来,马不停蹄的去救他,可这个混蛋不肯等他一会儿!是不是他只要晚去了一步他就死在那里了!
    沈郁身上伤吓人,但没伤着根本,所以切了声:“我不上吊我等着天坛祭天啊!凌迟处死啊!”
    萧祁昱被他噎着了,狠狠的看着他,那个样子还想要掐死他,沈郁挣扎着要从他身上下来,他不想理他了,他哼了声:“萧祁昱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就是把你的京师亡了,你的皇位也没了,你的后宫也都跑了!”
    他说完后不想再理他,从他身上挣下来,闭上眼睡觉了。
    他身上有伤,所以萧祁昱不敢跟他拉扯,只好让他平躺下来,沈郁闭着眼睛了就不理他,于是他坐在他床前愤愤的看着他,看了太长时间,以至于眼睛都有点儿疼。
    程谨之过来看他:“皇上,王爷他醒了吗?”萧祁昱嗯了声:“没事,其他大人怎么样了?”程谨之把情况挨着说了,那些大臣大都跟王爷一样,都是些皮外伤,就张时谦大人因为年纪大了,在牢里得了风寒,咳的厉害。
    萧祁昱点了下头:“让淮安多照看他一下。等他照看完了,让他过来一趟。”程谨之去看沈郁:“好的,他马上就处理完了。”萧祁昱嗯了声,便不再说话,又去看床上的沈郁。程谨之看他手捏的很紧,神经质的发抖,便暗暗的叹了口气。
    他安慰道:“皇上,你别着急,王爷他不会有事的。”萧祁昱说:“我不着急。”
    程谨之看着他想笑,他刚才在外面已经听见他吵吵了,而且说的话他听着都不中听,更别说是王爷了,所以王爷生气是应该的,哎。他知道他是心情不好,可这种时候发火没有用啊。程谨之缓声道:“皇上,王爷已经救出来了,你好好照顾他,他现在手上有伤,心情就不会好,皇上你不能再着急了。”
    萧祁昱闻言终于掉过头来看他,他脾气不好吗?程谨之肯定的跟他点头,他对王爷的脾气太不好了,火急火燎的跟要吃人一样,萧祁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张了下口:“我知道了,谨之,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不知道是对着谁说,反正没有对着沈郁说。他其实知道他不对,他跟沈郁相处的模式就是这样,三句不到就能吵起来,更何况是现在,他就是一想到他要在牢里自杀就受不了,他难道就那么不相信他吗,他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想再见他了吗!
    他看着他的手,心跟刀扎一样,沈郁刚才骂他的话那真是毒,等着祭天,他也敢说。
    萧祁昱看着他闭着的眼睛恨的磨牙,在没有看到他时,他能够冷静的想他的处境,可当真正看到的时候,他就不肯接受了,他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到别人身上,以为这样能够好受点,可其实一点儿都不好受。
    程谨之明白他的心情,任何人在面对痛苦的时候都会本能的把错误推给别人,因为太疼,心就那么大,疼的无处可放。所以程谨之看着他笑了下:“皇上,你不要着急,王爷他也会好起来的。”
    萧祁昱看着床上的沈郁点了下头:“好。”沈郁扇扇眼睫毛不睁眼,他不想理他,所以连程谨之都不理了,程谨之笑笑退下去了,多给他们俩点儿相处的时间吧,尽管这俩人老是吵架。但其实后面没有吵架了,沈郁一句话也不说,那萧祁昱就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只盯着他看,盯着他的手,沈郁这些日子手太自由发展了,想干嘛就干嘛,以至于长成了一双鸡爪子。
    这种状态直到曲怀安过来,曲怀安说王爷的手已经长歪了,沈郁是不想让任何人碰他的手的,他知道曲怀安是大夫,但是他的手现在好不容易不疼了,所以一点儿都不愿意听他的话,谁都不让碰。
    看他把手往被子里藏,萧祁昱抓着他手腕问:“那他这手怎么才能变回来?”
    曲怀安有些迟疑的道:“王爷这手需要用夹板夹着,在夹之前要顺直了。”他也看出王爷怕疼了,可不能因为疼就不要这双手啊,沈郁现在觉得他的手很好,他已经熬过来最疼的时候,已经止血了,所以他就不再在意他的骨头歪歪斜斜的长了。所以他说道:“不用麻烦曲大夫了,这样就行了。”
    曲怀安再次的劝他:“王爷,这手现在不疼,可要是遇到冷风、寒水会受不了的,你的手骨骨缝合不上,等寒气入体会更难受的!”
    他这么一说,萧祁昱觉得背上一疼,于是他咬着牙道:“淮安,你给他重新接上吧。”沈郁在众人面前不想跟他吵,只道:“我说我的手现在不碍事,等以后再说,你……你去帮我看看林昭玄,看看张时谦!”
    萧祁昱不知怎么的声音温和了点:“他们都很好,你就安心养着吧,今天先不接……”
    沈郁听说不接明显的松了口气,这让萧祁昱满口狠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知道重新接很受罪,跟当时受刑时一样痛苦,那种痛苦他感受过。可不管再怎么疼,手都还是要接的,现在就给他缓一缓的时间。沈郁一脸的慌张,这种慌张让他把后半段咽下去了,他对他自己的时候够恨,可碰到沈郁不行了,谁让那手不是长在他身上呢。
    等曲怀安他们下去后,萧祁昱坐在沈郁床前苦口婆心的开始劝,声音都很温和了,跟含着糖一样:“皇叔,就疼一会儿,不,是一点儿都不疼,我让淮安给你用点儿麻沸散,等你醒了就好了。”
    沈郁闭着眼睡觉,知道他说的都是废话,要是一点儿都不疼,他怎么不自己去试试呢?
    萧祁昱看他竟然真就睡着了,满肚子的好话无处说了。他站起来去其他人。
    亡一个城的代价太大了,四万将士,以及这些受了苦的大臣,还有死去的周相、秦正、沈大小姐,他叫过她很多声姑姑……
    萧祁昱带上沈郁的房门时脸色便沉郁下来,对着沈郁他还能发发火,可对着那死去的人,对着那些等着见他的大臣,他没有脸。
    林昭玄哭的尤其厉害,委屈的不得了,萧祁昱扶着他:“林大人身体好点儿了吗?”
    林昭玄看见他满眼都是泪:“微臣多谢皇上隆恩。”萧祁昱笑笑:“没事了就好,你再多休息下。”林昭玄拉着他的手还是哭,眼泪止不住,皇上还从没有对他这么亲切过,萧祁昱被他使劲抓着手也就没有抽出来,只用另一个手拍他的肩膀:“没事了,没事了……”
    他真的不会安慰人,只好等林昭玄自己哭完,等他哭完后,他终于出来了。
    他看完了林昭玄,又去看了其他人,张时谦已经醒了,看见他来要行礼:“皇上来了。”萧祁昱忙扶着他躺下:“太卿快躺下。”
    张时谦使劲的看了看他,他的眼睛不太好了,可是再不好还是看见他的头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鬓华发,当年那个跟沈郁老是吵架的帝王长大了,这个‘长大’一词在这一刻那么的沉重,张时谦看着他的脸有些心酸,他拉着他的手说:“皇上,你不要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寒冬总会过去的。”
    他曾答应过沈郁,见了他要好好的说他一顿,可现在不用他说了,两鬓华发,双目沉痛,那个曾经傲气的天子此刻憔悴不堪。尽管他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来,可张时谦还是能够看得出来,他又再次的将所有的痛苦都压下去了。
    果然萧祁昱看着他笑:“太卿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们有事的,一定不会让大梁江山有事的。”
    他都不提他自己,张时谦很心酸:“皇上长大了,老臣听说皇上在边疆大捷,老臣很欣慰,我大梁二十余年没有过捷报了,这么多年我们备受屈辱,守着偌大一片疆土心惊胆战,北羌、沙撒、倭寇对我们虎视眈眈,我们却无可奈何,而如今不一样了,他们再也不敢冒犯我大梁了。皇上,你做的好,你这一举平定了天下,震慑了天下,从此没有人再敢小瞧我们大梁!老臣地下也可瞑目了。”
    萧祁昱扶着他:“太卿会长命百岁的。”张时谦看着他笑:“对,我要看着皇上重新兴我大梁。”萧祁昱跟他点头:“我一定会重振大梁江山的,不会让那些死去的人枉死的。”他停顿了一下:“太卿,我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和婕妤。”
    沈郁告诉他他的后宫都跑了,他心里没有多少感觉,是他不好,没有照顾好她们,所以她们跑了他不怪。
    张时谦听他这么说心里更难受了,应该是他跟他道歉,嫁给皇上了那就是宫中的人,就算有任何危难也应一同进退,可他的孙女跑回家了,而他也无可奈何,谁让那是他的孙女啊,他就算恪守礼法,可那是他捧在掌心里的明珠啊,他舍不得她去死,所以他愧对他。
    张时谦苦笑了下:“皇上,是老臣的孙女不好,请皇上你见谅。她,她现在已经……回到老家去了,等她……”萧祁昱笑了下:“太卿,你别责罚她了,朕把她们当妹妹,她们好好的活着,朕这心里才好受。”
    张时谦看着他心里很感动,他说不上什么滋味,看着他这么宽厚他欣慰,当一个好皇帝不仅要有勇有谋,还要有经天纬地之才,心里要装的下百姓,才能装的下天下。萧祁昱真的是不错了,是他误解他了,呵呵,是他不够了解他,没有办法,他也是这几年才辅佐他的。
    当年他收到的任务是保萧璟上位,所以那些年他也一直都是关注萧璟的,他想其他的大臣也一定跟他一样,都没有看过萧祁昱,萧祁昱能走到今天,能让这么多的人跟着他,是他一步步走出来的,很扎实。
    张时谦想要跟他再亲近一些,可也做不出来,因为萧祁昱是坐在他的床前,可身体坐的笔直严谨,要么是不善于跟人亲近,要么就是他一点儿都不允许他自己出错,仿佛他出一点儿错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这两种想法都张时谦有些心酸,他无法说先帝的不好,先帝想要让萧璟即位,那自然给了萧璟无上的尊荣,可他是那么的偏心,一点儿都不看看这个儿子,这个儿子明明也不比大皇子差,可也许正因为一点儿都不比他差,所以他刻意的压制他。
    不给他任何权势,别的皇子都多少有些官职,都成了萧璟的左臂右膀,可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任何的官职,除了一个三皇子的名头什么都没有,这在当时也算是奇怪了,只是那时候他也没有多想,因为他不是太子啊,他也不会亲近拉拢人,寡言少语,每天都是独来独往,这样一个皇子在偌大的皇宫中看不见啊。
    张时谦想要说他的话是再也说不出了,除了安慰他没有别的了。张时谦看着他两鬓白发宽和的笑:“皇上不要难过,守卫一个国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皇上你做的对,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你自己的想法,只要靠自己打拼下来的才是自己的。而现在皇上已平定天下,剩下的就都好了,国强兵壮,那内乱就不值得一提了,一时的得失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长治久安。所以皇上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只要保重自己了,才能保住江山,才能保护其他的人。”
    萧祁昱看着他笑:“谢谢太卿。”
    他真的感谢他,谢谢他理解他,谢谢他宽恕他。
    国事他并不着急,如他说的那样,边关战事他不再担心,他现在就是心里难受,对那些伤亡的人难受。他不否定他去打北羌有什么错,可心再狠在面对京师失守的惨重代价也会受不了,他恨他自己回来的太晚,他恨他自己拿着兵符却不自知,他恨……他恨他自己。
    现在张时谦的话安慰了他。看到张时谦累了,萧祁昱笑着让他休息,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心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张时谦说的对,他必须要沉住气,不着急,他一定可以照顾好他们的。
    去外面打探消息的正好来了,萧祁昱听后跟程谨之商议:“谨之,我看众位大臣身体都好了,你们尽快启程去边疆吧。留在京师一日危险就多一分。”
    虽然那天刑部整个被大火烧了,可是萧璟一定会怀疑的,趁他这几天忙着登基大业,分不出心来,早点儿走。
    他现在是手中有兵符,可这京师中无兵可调,最重要的是他不确定还有多少兵是亲信,他曾经对恭王爷那么好,恭王爷都背叛了他,又何况是别人,所以他必要要回到边疆,那里才是他的大本营,在这之前,萧璟登基就登基吧,他还没有看在眼里。
    程谨之点了下头:“好的,皇上,我这就去准备出发的事项,这些大臣我们都要带着的话,人数就比较多,我们扮成商队。”
    萧祁昱嗯了声:“好,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送走程谨之,萧祁昱又回房,准备继续劝沈郁,过几天上路,舟车劳顿,更加的辛苦,所以沈郁必须要尽快把手弄好。
    沈郁还闭着眼睡觉,但是睫毛一颤颤的,这是没睡着,不想看他,萧祁昱在他床前坐下来,他知道是他不好,是他来的太晚,让他受苦了,沈郁不理他是对的。
    萧祁昱张了张口,想要说点好听的,他……从来没有跟沈郁说过好话,这么多年都没有过,就跟这一次一样,他一醒来他就骂他没出息。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对沈郁好了,他想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皇叔,你……”沈郁猛地睁开了眼:“我不弄!这是我自己的手,不用你管!”
    萧祁昱满肚子好话都被他这一声打断了,他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沈郁毫不客气的瞪着他,于是他转移了话题:“皇叔,你要不要出恭?”沈郁去出恭,刚想用他自己的手,萧祁昱已经给他解裤子了,于是沈郁也就不客气的尿了,尿的有一点儿歪了,尿他手上了,但是他没说话啊,于是沈郁也不道歉。
    萧祁昱给他提上裤子再扶他回床上,沈郁躺在床上看着他道:“祁昱,你不用再劝我了,我不想再受罪了,太疼了,哦,就是因为这个刑罚我把你供出去了,你遇到斩风的杀手了吧?”
    他说的太随意了,于是萧祁昱也点了下头,他遇到了斩风,可要不是遇到他,他这辈子大概都不知道他怀里揣着兵符,所以他摇摇头:“没事,他杀不了我的。”
    沈郁皱起了眉头,就算萧祁昱不死那他也不想弄。萧祁昱不疼,他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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