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的梦呓声并不大,可是他嘶哑着嗓子喊,硬是让人听出了凄厉。他挥舞着他的手,毫无章法,萧祁昱一下子被他惊醒了,他慌忙爬起来,就看见沈郁痛苦辗转的脸,以及紧攥着的痉挛的手,萧祁昱眼神一点点的冷厉起来。
    他知道沈郁受了苦,他知道拶刑之苦有多难受,沈郁一直都没有表现过,他去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挨过去了,他也以为他能够撑过去的。可是现在才知道撑不过去,也是,他连见了血都晕。
    沈郁还在喊:“萧璟!萧璟你放开我!我是你皇叔啊……”后面已经带着颤音了,沈郁什么时候求过人啊。
    萧璟,萧祁昱舌尖上辗转这两个字,仿佛那两个字跟石头一般,他把牙齿咬的咯嘣响,他这一生对萧璟很好,沈郁当年说要把萧璟赶尽杀绝,他没有准许,总觉得他还不至于威胁到他,不至于死。
    可现在懊悔两个字让他生生抠破了十指。
    他能忍,他隐忍了一辈子,忍了这个忍哪个,现在才发现他的隐忍此刻像一把毒剑一样,把他自己戳成了筛子。
    萧祁昱使劲咬着牙,把将要吐口而出的血给咽了回去。他开始去轻轻的摇晃沈郁:“皇叔?皇叔别怕。”
    声音太小了,沈郁还在瑟瑟发抖,清秀的眉目紧紧的拧在一处,额头之上全是虚汗,萧祁昱终于顾不上吓着他了,把他抱到了怀里,使劲把他晃醒了。
    沈郁骤然被他摇醒,双目圆整,伸手就往他脸上抓了一把,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萧祁昱只觉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他怒瞪着沈郁,沈郁却还没有认出他来,还想张牙舞爪的打他,萧祁昱使劲把他抓着,把他手夹在胳膊窝里,空出手来撩衣襟给他擦汗:“皇叔,是我。”
    他的动作因为脸疼一点都不温柔,所以沈郁回过神来了,等适应了屋内的视线后,他便看见萧祁昱的脸了,只看见那张英俊的脸上四条抓痕,从太阳穴到下巴,中间一点都没断,齐齐整整的,一起往外渗着血珠,沈郁看了看自己的手,很难想想的出能这么厉害,他明明剪了指甲了的。给人衣服上画花样子就不能把衣服勾破,所以他每天都修剪了。
    萧祁昱看他竟然翘了嘴角,面目一狞:“高兴了?”
    沈郁咳了声,要从他怀里挣出来,这个混蛋是下死手勒他啊,他想不出一个大男人还喜欢掐人,明明女人才喜欢。
    萧祁昱掐着他的腰不肯让他走,抓破他脸了还想跑!这张脸他不用照镜子就知道明天出不了门了!
    沈郁咳了声:“我去给你上点药,明儿就好了。”
    萧祁昱大怒:“放屁!”疼极了也顾不上形象了,边关将士骂人的话他早都学会了,只不过苦于没机会用。
    沈郁把他抓破了脸也就不在意他骂人了,摸索着披上一件衣服,掌上了灯,虽然外面天已经微亮,但是他还是端着灯近前看了一眼萧祁昱,萧祁昱捂着脸不让他看:“看什么!”
    捂着也没有用,血都滴下来了,沈郁赶紧去给他找药,幸亏他们家的药多,沈郁找对了一方药后,就出门端了一盆清水,拧了毛巾给他擦脸,这次萧祁昱不捂着脸了。
    沈郁就着灯光才发现自己抓的挺厉害的,血好一会儿都止不住,而且最重要的是伤在了脸上,这不知道会不会毁容啊?这要是毁了容,那以后上朝,底下的大臣怎么看他?估计一个早上都只顾着看他的脸了吧?
    沈郁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走神,萧祁昱咬牙切齿的看着他:“你给我轻点儿!”
    听他嘶嘶的磨牙声,沈郁把手下的轻点。尽管这样,等他上完药,萧祁昱抓着他还没来得藏起来的手使劲咬了一口,咬在虎口有肉处,所以可狠了,沈郁疼的直打哆嗦,从他嘴里挣出来时已经往外渗血丝了,沈郁气的脑门疼:“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至于以牙还牙吗!”
    这点儿伤比起他后背的轻多了吧,他那时候去咬别人了吗,要是咬的话得咬死才能出气吧。
    萧祁昱就喜欢咬他,他出了口气,仰面躺倒了床上:“上来睡觉!”
    沈郁把毛巾往盆里一扔,自己坐床沿上,把药抹上,萧祁昱已经不是人了,是疯狗,他得消毒!
    萧祁昱看他光坐着又拍了一把床:“上来!”
    沈郁把药放好后,抬脚上了床,这夜里还是凉,刚才在地上站的这一会儿脚已经冰冷了,沈郁不想再去靠着萧祁昱,烦死他了,哪知他自己靠了上来,脚丫子碰到了他,还嫌弃道:“怎么这么凉!”他还没嫌他夜夜蹬被子呢。
    沈郁翻个身离他远点,萧祁昱又缠了上来,硬是把脚插他脚空里,他那脚也没有暖和到哪儿去,被子有点短,萧祁昱盖住头就顾不了脚,这么一蹬也没有多少热气。
    四只冰凉的脚丫子交叠着,两人一齐打了个寒战,萧祁昱把他扯到怀里取暖,手牢牢的压住后终于消停了,被子也终于服帖了,沈郁掖了掖被角,可就算是掖了被角,也是顾头不顾尾,沈郁想着要不明天再去买床被子吧,本来以为熬到春天就好了,结果春天也冷,尤其是夜里,脚底透风。不怨张婶家,这已经是他们家最好的被子了,要怪萧祁昱太高,沈郁想着明儿去市集上看看。
    沈郁乱七八糟的想着,想要盖过去梦里那些往事,他想要心安理得的藏在这里过太平的日子,可惜发生过的事不能说忘就忘,就好像做过的坏事,总又一天会报应回来,就像无论白天藏的多深,都会在晚上梦见。
    沈郁想着那些梦无意识的打了个哆嗦,他是真的心惊,不知道是这晚上太黑,还是他经不起吓了,明明那些年过着的时候没有害怕的,在死牢里的时候都还没没有这么怕的,可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开始后怕了。
    沈郁昏昏沉沉的想着,想着他的一生,一步步走到今天,怪不了任何人,是他自己走的。不管走错了还是对了,都无法去后悔。倘若知道会有今天,他会不会去做那个辅政王呢?不会了吧。
    沈郁这么想着把自己蜷缩起来,跟乌龟一样,他不想再出去了。那些仇、那些恨就这样吧。
    大概是嫌他躺着不言不语,萧祁昱开始在他身后折腾,他把腿搭在他身上,紧紧的压着后,开始一根根的掰他的指头,看样子是在想哪一根抓的他,准备剁下来吃了。
    沈郁把手微微的往外挣了下,萧祁昱立马又扣紧了,于是沈郁也就不再抽了,萧祁昱扣着他的手,把下巴抵在他肩上,放佛抓了他这一下,他所有的娇气都上来了,他抱着他的腰在他脖子上啃:“皇叔,明天我这脸没法见人了,我不能去镇上了,你去!”
    沈郁嗯了声:“好。”
    萧祁昱继续说:“你去给我买些好吃的来!”
    沈郁哼了声:“要吃什么?”
    萧祁昱把鼻子凑到他脖颈间闻了闻:“烧鸡,要御膳房的,要哪种多烤一会儿的,皮焦肉却不能老的那种。”他已经好几次路过哪儿了了,就是苦于没有钱买。这次沈郁卖了他的屏风,就能给他买了。
    沈郁被他跟闻烧鸡似的一顿嗅,嗅的难受,他转过身看他:“你这么清楚是去了好几次了吗?”萧祁昱瞪他,他用的着去吗?那个香气飘满整条大街了好不好?
    他是皇帝,从没有过这种苦日子,可自从来到了这穷乡僻壤后,就格外馋了。特别是这些日子,连个鸡毛都没有看见了,正因为看不见,所以英俊贵气的天子此刻馋的流口水,对着沈郁脖子啃:“你买不回来我就把你吃了!”
    边说边使劲,要把他掐怀里,沈郁被他这么掐着,跟他闹了一会儿,心里的那些事倒是没法想了,两个人踢踢打打的找对位置后终于老实下来,萧祁昱一条大腿横他身上,跟夹小鸡似的,手臂也沉甸甸的压着他,沈郁动弹不得,只好贴他胸前。
    萧祁昱是鲜活的,心跳声一下下的,仿佛能够这么长久的跳下去,沈郁无声的闭上了眼,这样已经很好了,能活着很好了。能活下来这一个是不已经不能再去要求别的了。沈郁想了想死在自己怀里的周相,心中一时绞痛,他伸手抱了抱萧祁昱。萧祁昱很久不曾被他抱过了,不由的怔了下,很快也伸出手抱住了他。
    他想这么抱着他了,是不是就不再怕那些事了,那些他们都再也无法挽回的事是不是都可以过去了?他以后再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待着,以后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带着他,永远都不会再跟他分开。
    萧祁昱睁着眼看着房梁,这么想着,他心里好受多了。
    沈郁对他的柔情第二天就烟消云散了,仿佛随着太阳的出现立刻就晒没了,他完全忘记了他昨晚干的事了,早上还盯着他的脸笑了一番,说他要娶不上媳妇了。
    萧祁昱气的把他赶出去了。
    沈郁代替他去赶早市,他正好想亲自去一趟荣绣坊,张家大哥看他自己一个人,当即套上驴车拉着他去,沈郁推辞了几下没有用,张家大哥说他从没有去过的话不认识路。就这样两人一起结伴去了。
    第117章
    张家大哥没有随他进入荣绣坊,总觉得这样的大门店他进去拘谨的很,又不是那些婆娘进去卖女红,而他也买不起里面的衣服,所以就沈郁一个人踏进了荣绣坊。
    今天不是逢大集,所以荣绣坊里相对没有那么热闹,只有几个妇人在交绣品,沈郁远远看了一眼她们绣的,不是跟张婶一个儿村的。张婶他们村现在所有的绣品都是他画的。所以她们的价格比较低,踌躇着讨价还价:“小哥,这帕子我们绣了这么多天,还跟以前一个样,你怎么还降价了呢?”
    店伙计不太耐烦:“你们自己看看!看看有这些绣的好吗?她们的帕子才是十个铜钱一方,你们还想要十个,也不自己思量思量!”
    店伙计拿出来的果然是出自沈郁之手的帕子,那些绣娘看着各自沉默了一番,虽然这些帕子是很好看,可自己的那些也是辛辛苦苦绣的啊,有个绣娘心有不甘的问:“小哥,我们当时拿帕子的时候说的很清楚,十文钱一方帕子的啊。”
    店伙计已经跟他们纠缠了一个早上,早已经不耐烦了,挥挥手道:“你们爱卖不卖!我们现在还就不爱要你们这样的,你看你们送来的这些样品,还几天都卖不出去呢!”
    绣娘看他这是连帕子都不想要了急道:“可是你们当初明明说好了要我们绣的呀!”
    店伙计嗤笑了声:“现在也没有说不要啊,是你们不卖啊。”
    绣娘辩不过他,急的脸都红了,可就是说不出什么,不舍得卖也不舍得走,这么一摞绣品啊,她们全村人的啊,每一副绣品都要没日没夜的绣上好几天啊。
    这是□□裸的压价,沈郁听了这一会儿总算是明白了,他看着店伙计道:“作为一个有门户的店,既然答应过的事就应该做到,怎么能够出尔反尔?”
    他这话引得众人都回头看他,店小二已经知道他进来了,他们是看店的伙计,眼观八方,看沈郁的气度是不凡,可衣着太朴素,衣服特别的普通,一点儿花纹都没,他们是荣绣坊的人,对衣着最为研究,所以这么上下的打量了一番沈郁后,便低了心态。本来没有把他放进眼里的,可他竟然找茬了。
    店伙计皱了下眉:“你有什么事吗?”
    沈郁也没有在意他的不屑,径自道:“我没事,只是以事论事罢了。”沈郁指了指买绣品的绣娘。
    店伙计看了看门外有停下来的人便咳了声:“这是我们店里的规矩,你一个外人也不懂啊。”
    沈郁知道他是有所顾忌,便也把话软了些:“小兄弟,做生意要讲究诚信,我想你们荣绣坊经营这么多年知道什么是最可贵的吧?”
    店伙计咬了咬牙,本来想给沈郁一个台阶下让他赶紧走的,结果他还理论上了,好,他就不怕理论,今天要是理论不过去,他以后如何管理这些绣娘呢?
    所以店小二拿着两种帕子给他看:“这个客官,既然你非要跟我争个高低,那我就跟你细说说,你看这两方帕子,哪一方好?”
    沈郁自然指了下他画的那一方,店小二立刻声调高了:“你看客官你是好眼力,你一眼就看出这方帕子好了对吧,而你看中的这方帕子的价格才是十文钱,那我又怎么能让低它几倍的帕子也跟它同样的价格呢?这说不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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