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满加快步伐。

    那女子小跑起来。

    萧满干脆停下不走了,那女子闪身躲到一棵树后。

    果然是在跟他。

    萧满不再前行。

    穿行山间的宵风烈了些,掀起他素白的衣角与袖摆,起起落落接连不休,仿佛倏开倏谢的花。

    他缓慢垂下眼,静待那人自行出现,或者离去。

    一息、两息、三息……

    大抵过了十个呼吸的时间,那个女子沉不住气了,从树后走出来。

    萧满以为她会选择转身走掉,但没想到她来到距离萧满仅有三步远的地方,大声问:“你是不是在找东西?”

    这人语气神态理直气壮,言行举止浑然不似偷偷摸摸跟在别人身后的鬼祟之人。萧满觉得更奇怪了,转身过去面朝着她,但没说话。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手插在腰上,仰着脸说:“我暗中跟了你好久,你东看西看,就是在找东西!”

    萧满仍是没说话。

    他的沉默惹得女子很是生气,踢了块石子到他脚下:“我跟你说,虎鼓山整座山都是我家的,你在山上找到的东西,必然也归我家。”

    “哼,你要是再不理我,别说是值钱的东西,就连路边一棵杂草,我也不许你拔走!听见没有?”

    她语速极快,抬高嗓门,气势汹汹。萧满捕捉到话中某个词,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整个人如同被点亮般:“你说整座山都是你家的?”

    “啊?是啊!我告诉你,就你刚才那态度,我……”女子被萧满的问话搞得微愣,旋即恢复先前的神情,但萧满没让她把狠话放完

    萧满从乾坤戒里取出他临摹的那张不闻钟画像,展开、送到这女子面前,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问:“可曾见过它?”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仅仅隔了一尺,萧满看她的目光又那般认真,星辉洒落进他眼中,漆黑眼底唯映一人。

    女子被盯了一阵,脸慢慢涨红,到最后几乎是弹跳般往旁边退开:“我……你……男女授受不亲!”

    作者有话要说:  萧满:……原来是富、富婆?

    说一下不闻钟这个东西,取自李白《访戴天山道士不遇》中“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一句。

    摘抄来的注解:道观有中午敲钟的习惯,中午还听不到钟声,暗示道观内无人。

    第22章 名花倾国

    萧满并未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之处, 但看见这位姑娘反应如此大, 还是稍微往后退了些。他仍举着手里的画像, 待得对面人神情自然些, 再问:“姑娘可曾见过此物?”

    女子将手重新插到腰上, 目光往萧满的画上瞥了一眼便收,抬起头来反问道:“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就算我见过, 为何要告诉你?”

    “如此说来,姑娘曾经见过了?”萧满微微一笑。

    他一直不错目地注视着她,不曾放过那张脸上一分一毫的细节变化, 是以这虽是个问句, 但问得胸有成竹。

    女子果真被萧满给说中, 神情有一瞬僵硬, 接着鼻子皱了皱, 再将袖子一甩, 不做隐瞒,直接问:“你找它做什么?”

    “师门任务, 要我寻得此物。”萧满回答。

    “师门?”女子重复萧满话中的两个字, 将手臂抱起来, 绕着萧满转了一圈,仔细打量,“如此说来, 你是修行者了?”

    萧满点头:“正是。”

    女子又问:“也就是说,你师门让你来我家拿它?”

    萧满:“可以这样说。”

    “这是我家的东西,你说要, 我就给?”女子笑了,“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愿出钱买,或者用别的东西交换。”萧满语气真诚。

    女子摇头:“我不缺钱,也不缺东西。”

    萧满把画像卷到手中,转身一步,正面朝着这女子,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姑娘怎样才愿意给?”

    “不给不给!”女子答得极快,冲萧满摆摆手,扭头向着山上走。

    萧满跟上去,唤了声“姑娘”,可这回轮到女子不搭理他了。

    他不由想起在来的路上,曲寒星所感慨的,无论低阶或高阶武器,寻起来都不容易那一番话。

    女子对这些山路甚是熟悉,纵使来到崎岖陡峭的地方,走得亦相当轻快迅速。萧满身为修行之人,自然不惧这些艰险,跟了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女子往回看了一眼,不耐烦地说:

    “你怎么一直跟着我啊?”

    “先前姑娘不也一直跟在我身后?”萧满说道。

    女子不服气地说:“这是我家的山,我想走哪就走哪,怎么能叫跟在你身后?”

    她继续朝前走,萧满与她保持一定距离,不曾生出就此离开的念头。

    又过数分,层林来到尽头,视野里出现一条溪流。女子加快脚步过去,从溪里掬出一捧水喝下后,坐到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她拔了根草到手里,把玩着,抬眼看向不远处那个紧随不舍的人,“喂”了一声。

    萧满:“嗯。”

    女子道:“你说可以交换。那无论我要什么,都愿意帮我弄到?”

    萧满想了想,说:“价值不能过分高于不闻钟。”

    “你很懂做生意,还知道它的名字。”她神情中露出少许讶然,转念想到这人找的就是不闻钟,自然该将它打听清楚。那些许的惊讶从她眼中消失,又问:“你可知道它的特点是什么吗?”

    萧满对不闻钟知之甚少,他不在此处不懂装懂,请教道:“姑娘若是知晓,可否告知一二?”

    “天底下,除了我,无人可触碰这东西,否则它就会烂掉。”萧满没有将画像收回乾坤戒里,女子抬手指着它,回视萧满的目光,哼笑着说道,“所以,便是我给你了,你也跟没寻到一样。”

    “这……”萧满微微一怔,旋即陷入沉默。

    这一点谁都不曾预料到,更不曾查探出,观此女子神色不似作伪,萧满立在远处,思索片刻,试探性地问:“姑娘可否带我去看看?”

    他原以为会被拒绝,甚至想好了被拒绝之后的对策,孰料这女子没有犹豫,直接冲他点头:“行吧,随我来。”说完从石头上起身,拍拍裙摆上的灰尘与草屑,开始带路。

    萧满依旧走她身后,隔了没多久,忍不住问:“你就不怕我是什么歹人?”

    “这里是我家的地盘,若你对我出手,先遭殃的是你!”女子笑得毫不在意。

    ……所言有理。

    “我姓萧,名叫萧满,姑娘叫什么?”萧满问前面的女子。

    “诗棠,诗词歌赋的诗,棠就是那个开不了多久就会谢的棠花的棠。”

    她对自己名字的形容有些奇怪,但没给萧满多想的时间,转眼指向前方某处,又道:“来,走这里的传送阵法。”

    西北方向一棵棠树下有微微幽光,当他们踏上去时,传送阵法在地面显出踪迹。

    这是个近地传送阵,并不高深,诗棠往阵法上稍微一摆弄,幽幽光芒变成明亮华光。下一刹,两人从原地消失。

    传送的目的地在某个庭院,到处都上了灯,照清庭中的假山怪松花圃水池,长窗外坐着个丫鬟打扮的人,手里执着根针,正绣花。

    “小姐呀,您终于回来了!”丫鬟见到诗棠,放下手中活计,面露喜悦迎上来,目光触及萧满,又生出疑惑,有有些羞:“这位是……”

    诗棠甩甩衣袖,朝着屋内走:“带回来陪我解闷儿的。”

    “解闷儿也就罢了,可也不能带一位公子啊?”丫鬟对她家小姐的行为没有质疑之意,甚至不曾惊讶,但对萧满的性别,非常介怀。她小心翼翼瞥了眼萧满,瞥完立刻垂眼,落到脚下的青石上。

    “公子怎么了?人家长得好!”诗棠插起腰说道,继而一挥袖子,对萧满道:“来,你跟我来。”

    诗棠带着萧满在宅院中几经折转,行至一栋阁楼顶层,推开长窗。

    “不闻钟在那。”她朝窗外扬扬下巴,对萧满说道。

    萧满看过去,那里有一个小院子,墙上挂满紫罗,花期已过,看不见垂萝如瀑的景色,但风动枝叶依旧柔美。

    不闻钟被放置在正中的矮几上,通体银白色,同魏出云寻得的那幅画像相似十分,静谧地反射着从天上落下的星光月光。

    “我爹说它是口钟,我却觉得它像只碗。”诗棠轻声开口,“我出生之前它就在这里了,家中所有人都禁止靠近,除了我。”

    “因为唯有我可以触碰它,让它不坏掉。”

    “为何只有你能触碰?”萧满甚是疑惑。

    诗棠耸耸肩:“你问我,我问谁去?我爹我爷爷我家老祖宗都不知道。”

    萧满的视线回到不闻钟上。银色的钟静立此间,没有被高高挂起,任凭风吹,不动不摇,途经此地的人自然听不见声响。

    他觉得很奇怪,诗家拥有一座山头,想必财力丰厚,可为了保存一件低阶法器,就将这这个小院封起来禁止出入,是否太过了些?

    这其中必有因果,是不闻钟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诗棠身上没有灵气波动,已无修为境界,乃一普通人,问她可能寻不到答案。因而萧满略过这个话题,只问:

    “你能做主将它给我?”

    “只要你答应帮我办一件事。”诗棠伸出一根手指头。

    萧满:“请说。”

    “我想跳舞。”

    诗棠转身,手指指向窗外,指向东方,“我想到神京的祭典、那名为‘名花倾国’的地方去跳舞!”

    她说得掷地有声,目光落在远方,充满着渴望与坚定。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长,风卷起衣袖,萧满侧目看她,觉得瞧出了什么,但定下心神追寻,又什么都没得到。

    不过萧满想到一个问题:“若真如你所说,除了你没人可以触碰不闻钟,那我要如何拿到它?”

    “萧公子,这就是你的事情了。”诗棠放下手,笑得狡黠。

    萧满心道果然如此,表情没什么变化,轻声道:“我要与我的同伴们商议一下。”

    诗棠点头:“自然可以。”

    “明日给你答复。”

    “我送你出去。”

    两人走出阁楼,诗棠把萧满送至门外。

    满山星辉月芒幽静,萧满一袭白衣,倏然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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