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晏无书,萧满没有生气,不过有些绝望而已。

    火烧得太烈,红尘又太苦。是花开荒夏,烈阳熬煞,一腔热忱空付。

    萧满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晏无书也不再开口。

    飞剑降低高度,在田野上空盘旋着寻找白师兄的踪影,萧满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抬起眸,问出自己的来意:“对不闻钟,你知道多少?”

    “问我啊?”晏无书撩起眼皮,哼笑着道,有那么几分打趣的意思。

    “这事的凶险程度,已超出寻常低阶弟子的历练范畴,不问清楚,我心有担忧。再者,只规定不许向带路人求助,没说不能向你。”萧满平静说道,随后在心底补充:而且现在也只能问你。

    晏无书晃了下伸到剑外的腿,视线落到地面,神情逐渐严肃:“我应当是在某个时候听人提起过一句,具体的,要看到那东西才能知晓。”

    他们在云台镇东转了一圈,不曾发现白师兄身影,旋即去了西面。

    西面接邻的是旁的镇子,而非皇都神京,看起来略显荒凉,有好些废弃的宅院与屋棚。晏无书同在东面找寻时做的一样,飞剑在上空来回,他释放神识,扫了一圈,终于在某个农舍的猪棚里发现目标。

    白师兄躺在已辨不清是什么的泥块上,道袍上尽是污渍,脸上身上落了数处伤痕,面色发青,唇呈紫色,显然中了毒。

    晏无书五指成爪,隔空一抓,将他弄到外面的地上,抖开折扇轻摇:“幸好这猪棚经年不曾使用,不然还要被熏上一身的味儿。”

    接着往他身上丢了个洁净术,俯身过去探脉,半晌后,道:“这毒有点来头,寻常丹药解不开,需要专人医治。”

    “是不是该把他送回孤山?”萧满站在他身旁问。

    “孤山太远,我联系人,送他去找神京的医修。”晏无书说着,已然在虚空里捏好一道符,再轻轻一点,化作流光远逝。

    “你呢?”萧满看向他。

    晏无书偏首回望萧满的视线,他神色淡淡表情冷冷,不太容易猜出心思,但晏无书从他的话,与这段日子以来的态度中,品出点味道。他幽幽地说:“你想我亲自去送?小凤凰,又要赶我走啊?”

    “陵光君说笑。”萧满垂下眸。

    陵光君“啧”了声,折扇合拢,在手心里轻轻敲打,故意放慢语调,道:“按规定,你们这一次的外出历练,不能没有带路人在旁侧守着。”

    萧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怔了怔:“所以……你还要顺道看顾我们?”

    “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办到的。”晏无书自若一笑。

    萧满:“……”晏无书是孤山十二峰峰主之一,这些小事,想必有资格决定,他虽不愿晏无书跟着,但也……但也无可奈何,这人就在此地,比从孤山再寻个人来要快上许多。

    萧满背过身去,面朝农舍大门:“我怕还有旁人盯着不闻钟,先去同他们汇合。”

    说完就走,一甩袖子御风而起,半分不给晏无书开口的机会。

    云台镇上,曲魏莫三人已接到诗棠,眼下几人正在他们昨夜住的客栈中,距袖舞回仅有些许距离。

    诗棠是独自来的,没带半个丫鬟,甚至行囊都少,一身利爽打扮,俊俏又干净。

    他们坐在大堂中,点了一些吃食,待小二将最后一盘上齐,曲寒星压低声音问诗棠:“你是瞒着你家里人偷偷跑出来的吧?”

    “啊?竟被发现了吗!”诗棠眼里流露出诧异,但没保持多久,便成了坦率的笑容。她为自己倒了杯茶,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曲寒星轻哼一声:“你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若要跳舞,定是在高雅的场合,那种谁都能瞧见的祭典,你家中怎会准许你去?”

    “嗯哼。”诗棠学他笑。

    “换个角度想,你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若有家人支持,去名花倾国上跳舞并非难事,何苦用不……做交换,来找我们?”曲寒星又道。

    “其实你猜得差不多。”诗棠拿了块糕,眉眼弯弯,“所以一定要帮我完成心愿,否则我闹你们!”

    曲寒星耸耸肩,对她的威胁不以为然:“我们对不……也是势在必得。你提的条件,定会达成。”

    诗棠慢吞吞吃了糕点,又喝一口茶解腻,忽而想到什么,小声道:“可你们说有人会来抢它,你们能保护好我吗?”

    “自当拼尽全力。”魏出云垂下眸,声音沉稳,“再者,我们一行,暗中有孤山师长相护,性命无忧。”

    曲寒星趴到桌上,下巴杵着桌面,摇晃脑袋:“说起这个,就是不知白师兄现在情形如何。”

    话音落地,萧满走进客栈。

    他抬眸一扫,寻到几人位置,拂罢衣袖,坐到空着的那条凳子上,回答说:“白师兄中了毒,虽有些难解,但性命无碍,已送他去神京,请那里的医修诊治。”

    “还活着就好,我看那三人那般凶恶,还以为……”曲寒星大松一口气,说着说着意识到什么,大惊:“那岂不是无法再担任我们的带路人!”

    魏出云不甚明显地蹙了下眉:“那是不是换人?”

    “换成谁?”曲寒星摸着下巴,“那位……太玄境的前辈?”

    萧满捏了块桂花糕到手上,垂眸“嗯”了声。

    “说起来,他姓什么?”问话的人是莫钧天。

    “……”这把萧满问住了,若他直说姓晏,岂非稍加打听,他们就会知道是晏无书?他半分不想让他们得知他和雪意峰上的陵光君有交情。

    正在萧满犹豫着要不要给晏无书编个假名的时候,听得一道带笑的声音传来:“姓吴。”声音还没落,主人就坐到了他身旁,非常自然地伸手,翻起一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

    孤山向来注重礼节,闻得此言,其余三人起身向他执礼:“原来是吴前辈。”

    这里除萧满外,就诗棠还坐着了。小姑娘并非修道之人,不知孤山的礼数,而晏无书特意收起了那一身的剑意与太玄境的气息,看起来懒散可亲。她正兴致勃勃打量他。

    萧满想着自己也当与曲寒星他们一样,向晏无书行礼,但刚有了站起的趋势,就听晏无书语气随意地说:

    “不必拘束。”

    言语之间,他衣袖拂过萧满手臂,把他给按坐回去。

    萧满不动声色往窗户一侧挪了挪,与晏无书拉开些距离,同时问:“白师兄被接走了?”

    “嗯。”晏无书点头。

    萧满便看了他一眼,晏无书读懂他眼底的意思,这人在说:你怎么还不消失?

    晏无书挑了下眉。

    萧满又看他,无声说着:你不走,我们如何做任务?

    确实如此,观其余人,曲寒星面色紧张,莫钧天时不时偷瞄一眼晏无书,唯独魏出云神色如常,不过看的是桌子。

    没一个人心思在任务上。

    晏无书心道一声也罢,放下茶杯:“祝你们任务顺利。”言罢从原地隐去身形。

    他一走,曲寒星总算放松下来,喝了一大口茶,说:“不知为何,吴前辈给我的压力,比白师兄给的大多了。”

    “大概这就是太玄境。”魏出云道。

    “果然很玄啊。”曲寒星点点头,神色间颇为赞同。

    诗棠听不懂这太玄不玄的,只知这位师长来了又走,再无人管束压制,拍拍手,道:“可以开始了吗?可以的话,我们上楼换装吧?”

    此言一出,让萧满意识到即将要面临的东西。他心中摇摆不定,面上却是不显,镇定地问:“你们选好人了?”

    “选好了。”曲寒星饮了一口茶,笑容甚是欣慰。

    “定了谁?”萧满目光在曲魏莫三人身上扫了一圈,他一见曲寒星那笑,便知不是他,是以重点看的是魏出云和莫钧天。

    难不成是魏出云?魏兄向来深明大义,是最有可能……

    正想着,莫钧天从凳子上起身,面无表情瞪了曲寒星一眼,“我。”

    曲寒星立刻语重心长拍拍他手臂:“就当是增加人生阅历了。”

    莫钧天对此嗤之以鼻:“呵。”

    “感谢小莫挺身而出,也感谢萧公子。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诗棠站起来,郑重对着莫钧天和萧满敛裙行礼。

    “互帮互助罢了。”莫钧天干巴巴说道。

    诗棠便笑起来,招呼两个人往楼上走:“想必你们没有女子的衣裳,我都帮你们备上了。带了好些,红的黄的绿的都有,走走走,我们去挑选!”

    第25章 穿针引线

    上了楼才知, 诗棠那看上去轻轻便便的包袱, 实则是件法器, 比起乾坤戒虽说差了点, 但胜在寻常人皆可使用。

    她带的衣裙起码三十件, 从小家碧玉的罗裙到繁复雅致的宫装,甚至有西域南疆的服饰, 各式各样各色儿,拿去开家铺子都不成问题。

    这些衣裙摆满整个床铺,萧满和莫钧天并肩站在床前, 看了许久, 皆不知该做何选择。

    “放心, 这些我都没穿过。”诗棠小声说道, “就挑喜欢的, 不必拘束。”

    “嗯。”莫钧天沉闷地应了声, 上前一步,拿了条雨过天青色的罗裙。

    萧满选的亦十分素净, 清清淡淡的水蓝, 无甚刺绣与装饰。

    两人拿上衣裙, 就要提步离去,听得诗棠又说:“别只挑一件啊,再选些换洗的呀。”

    “……诗姑娘真是考虑周全。”萧满不得不又拿了一件。

    莫钧天亦然。

    他们各自带着衣裙回到自己的房间, 萧满合上门,刚想吐一口气,就见某个玄衣银发的家伙现身。

    晏无书盘腿坐到榻上, 打量完萧满手里的东西,好奇地向前倾身:“你们这是什么招数?”

    萧满把诗棠的衣裙藏到身后,抿唇不言。

    “听你们之前的谈话,不闻钟应是在那个小姑娘手里。你们同她达成了交易,要帮她完成某种心愿,才能拿到不闻钟。”晏无书靠回去,抓出折扇把玩着,不紧不慢分析。分析过后,又问:“她给你们带女子的衣裳来,想让你们做什么?”

    “你探听这个做何?”萧满用问题回答问题,走到与罗汉榻侧对的拔步床前,将衣裳放上去。

    晏无书的目光一直追着萧满,语气理直气壮:“我现在是你们的带路人。”

    萧满立刻道:“那就更不应该问这些东西了。”

    “你先前还向我打听不闻钟。”晏无书拖长语调说道,执起几案上的茶壶,翻起茶碗,为自己倒了杯茶。

    这客栈是云台镇上最顶尖的客栈,住的又是上房,店伙计每日早晚洒扫,为屋中更换茶水。眼下正午将近,茶水早凉,但店里用的是好茶,便是冷了,亦有一番风味。

    晏无书抿了一口,低声称赞这泡茶人手艺不错。

    萧满淡淡瞥着他,道:“那时候你还不是我们的带路人,我自然能问。”

    “伶牙俐齿的小凤凰。”晏无书就笑了,目光回到萧满带回的两件衣裳上,端详片刻,说:“可这两身衣裳你穿不上。”

    萧满低头一看,猛然意识到晏无书说的是实话。

    他虽清瘦,但到底是个男子,身量骨架都与诗棠不相当,这两件衣裳若不改改,是决计穿不上的。

    诗棠大抵是没考虑过这一点,或者想到了,但认为他们修行之人无所不能,可以像话本里所描绘那样,将物品随心所欲地变大变小。

    “我去裁缝店裁两身。”萧满说着,将衣裳拿起来,打算出去还给诗棠,他无意擅自改动人家姑娘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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