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跟在她身旁的那个妇人回来,反手合上门扉,压低声音说:

    “我已去相熟的大夫那拿到药,在那边煎好才回来的,刚给姑娘们送去了。如今夜黑风高,咱们要不要趁此机会报复回去!”

    “报复?”秦姐磨了磨牙,“我与那泼妇打过多少年的交道,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这会儿正防备着呢,等着我们出手,然后把事闹大,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我们!”

    妇人蹙着眉:“难道只能忍着了?”

    秦姐又瞪向那一方,胸膛剧烈起伏,良久后,不甘心地回答:“忍罢!”

    事情至此,萧满和莫钧天交换眼神,皆想通了缘由。

    ——晚间袖舞回的饭菜被动了手脚,不过是下午在城外,同人争道的后续罢了。

    他与莫钧天回到尽头那间小屋,魏出云和曲寒星都还没走,尤其是后者,听闻饭菜里被下了毒,更是兴致盎然。

    “活这么大,我还没被下过毒。”曲寒星执起筷子,翘着二郎腿一抖一抖,“让我来试试,这凡夫俗子的毒到底有多厉害,我吃了会不会也一趟接着一趟闹肚子。”

    “喂……”莫钧天朝他伸手。

    但没能阻止曲寒星自讨毒吃,他飞快朝其中一道荤菜下手,夹了块肉片,送入口中。

    俄顷,曲寒星面上浮现惊奇之色:“嘶——”

    “怎么?”萧满上前一步,关切地问。

    曲寒星没立刻回答,他闭上嘴,将这块肉品了又品,吞嚼咽下,奇道:“现在的人下毒都这么大手笔了吗?这菜里灵气还挺足。”

    “嗯?”

    这是一声尾调上扬的、充满疑惑和不解的“嗯”。

    萧满抽出一双新的筷子,同样夹了一片肉,送入口中。

    “如何?”曲寒星向前探身,兴致勃勃问。

    第31章 竹编小鹿

    其余三双眼睛亦看过来, 目光有紧张有吃惊有担忧。萧满在注视之下咀嚼得很慢, 桌上灯烛扑闪数次, 他放下筷子, 将肉片吞入喉中, 道:“味道极普通。”

    曲寒星瞪大眼,一副“就这?”的神情。

    “里面也的确被下了药, 但并非什么毒,不过是些巴豆罢了。”萧满道出他的结论,“也的确有灵气, 这一点很奇怪, 这不过是寻常食材, 并非什么灵植或灵兽肉。”

    此言一出, 莫钧天便说“我也尝尝”, 一向稳重的为魏出云亦执起筷子尝试。诗棠见他们如此, 两眼放光、生出兴致,被萧满眼疾手快抓住, 按回凳子上。

    萧满对她摇头, “这里面到底是被下了巴豆, 我们吃了不会有事,但你不行。”

    “哎,如果我也是修道者就好了。”诗棠满脸失落。

    看着莫钧天和魏出云神色如常地吃菜, 又道:“小时候因追一只猫,不慎靠近过不闻钟一次,反应过来后都快哭了, 谁知不闻钟没有任何动静,那会儿我还以为自己有修行的天赋呢。”

    “说不准以后会遇上某些机缘,到那时自然能开窍。”曲寒星宽慰她。

    诗棠道:“我还是祈祷来世吧。”言罢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每道菜里都藏着些许灵气,包括米饭。”魏出云尝遍四菜一汤,搁下竹筷,低声说道。

    莫钧天也尝遍饭菜,说:“不过米饭里没有巴豆。”

    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饭菜上。桌案间烛火微晃,落下半面光芒半面阴影,这四菜一汤看上去便有些诡异。

    萧满沉思几许,脑中浮现雪意峰上容远在庭院角落里做饭的情形,有了零散思路:“无论炒菜还是蒸饭,都要用到水,会不会是水里的灵气?”

    “这样说,茶水里也有灵气咯?”曲寒星立刻倒出一杯茶,仰头饮尽,又是一“嘶”,“——还真有!”

    众人纷纷翻起桌上的茶杯,倒出茶水来。

    诗棠再度跃跃欲试:“我可以喝吗?”

    萧满替她倒了一杯:“这个可以。”

    莫钧天喝完后奇道:“神京城这般豪华吗,连水里都有灵气。”

    这里没有土生土长或是曾在神京住过的人,自然给不出答案。

    “水是从井里打上来的,井呢,底下连接着河道。莫非整条河都富含灵气?”曲寒星尝试着推测。

    萧满摇头:“若是一条河都富含灵气,我们在神京上空时就该察觉到。”

    曲寒星起身,在这狭窄的屋室里稍微转了两圈,再度有了推论:“这样一来,就是底下有灵气了……会不会是河底有灵石?”

    “我想不会,若是这般,江湖上早有传闻了。”出声反驳的人是魏出云。语微顿,又言:“纵使神京刻意隐瞒,但各大世家、各大门派,总会会收到风声。”

    “费解费解。”曲寒星沉着眉稍,片刻过后舒展开,笑道:“不过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萧满低低道了一句“但愿如此”。

    天色不早,魏出云和曲寒星告辞离开,去后面的院子完成他们认下的差事。诗棠把屏风放出来,请萧满给她施了个洁净术,洗去一身风尘后,躺到了床上。

    莫钧天把这一食盒被下了巴豆的饭菜丢去外面,发现稍远的一处空地上,钱三马五赵六等几个同修在练剑,不由心中一动,换回男装,提剑过去。

    萧满亦未在屋中久待,看了几页书后,起身去到外面。

    距离他们回到驿馆已有些时辰,方才还吵吵闹闹众人,皆灭了灯火歇下,袖舞回的姑娘们在喝过汤药后好了许多,不再频繁出入恭房。

    四下安静,垂目细听,风里有隐隐的剑声。

    萧满没有练剑,他沿着一条小道走出驿馆,行至盛满月光、人声渐寂的街上。

    神京的街道与云台镇的有所不同。

    小镇虽然热闹,但远比不上皇城富足。这里的路面宽阔平整,可容四辆马车并驾前行,路上没有零碎硌脚的细小石砾,也没有胡乱生出的杂草,墙根处青苔都极少见到。

    砌墙用的泥沙是上等好料,连探出墙外的花都富态;檐瓦片片整齐,想必没哪户人家会有漏雨之忧。

    他走在月下,月跟在他头上,他脚步缓慢,方向随意。

    当转过一处拐角的时候,前方忽然出现一根垂吊下来的竹编蜻蜓。

    这东西上头系了铃铛,随着晃动,发出一阵脆响。

    叮叮当当——

    萧满停下脚步,眸眼间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看定这只蜻蜓半晌,再顺着挂住蜻蜓的细长竹杆,看向抓住这根杆子的人。

    晏无书坐在墙头,玄色衣袍与银霜般的发在风里起落,月光照在他脸上,眸间带了些许笑,看上去有点儿吊儿郎当的懒。

    见萧满看过来,他又晃了下竹杆。

    叮当——

    或许是月色很好,或许是这只竹编蜻蜓的手艺很好,或许是喧闹许久的神京城终于安静,萧满难得先于晏无书开口,慢慢说出一句感慨的话:“我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来到神京。”

    “我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你一同来神京。”晏无书低声说道。

    萧满绕过身前的竹编蜻蜓,拢了拢衣袖,继续朝前散步。

    晏无书无声挪了个位置,坐到了墙的另一侧、萧满的斜前方,晃动竹编蜻蜓,问:“不喜欢这个?”

    萧满心说假使我说不喜欢,莫非你还能拿出别的?没答。

    孰料晏无书当真换了一个,掏出一只竹编的小鹿。这鹿头顶用修剪过的树枝做成角,再用两粒黑豆点成眼睛,看上去栩栩如生。

    萧满喜欢鹿角,连带着鹿也喜欢,否则那日为夫渚驱散魔性后,不会同意它藏身到佛珠里。

    但萧满已经不喜欢晏无书给的东西了,不管这人是出于什么心思想要给他。不过他想到另一件事,终是驻足,稍微偏了下头,看向晏无书。

    “你应该听见了我们方才的谈论。”萧满道。

    这实则是一个问题。

    晏无书沉默了一下,才说:“神京虽是都城,却没豪气到寻常井水中都蕴含灵气的地步。”他回答萧满言下的疑问,跟着又道:

    “不要细查。”

    这话让萧满不着痕迹蹙了下眉。他抬手摸了摸下巴,问:“便是你之前所说的,神京会不太平?”

    “我能让那姑娘去名花倾国上跳舞。”晏无书答非所问。

    “这事无需你帮忙。”萧满不假思索拒绝。

    晏无书垂下眼眸,对萧满道:“神京城中有事要发生,我怕你有危险。”

    他声音很轻,似有些无可奈何,掺杂上了难以名状的柔情。

    不远处传来一户人家在梦中的呓语,又不知是哪里的狗被惊了,开始吠叫,夜里添了几分吵闹。

    倏尔之间,萧满嗅到晏无书身上有淡淡的、属于他人的气息。

    是的,气息而非气味,闻起来不太好,有些邪性,和那日云台镇口茶棚旁,逆行灵力自毁身亡的三人莫名相似。

    “你又杀了谁?”萧满微微眯起眼。

    晏无书先是一怔,随后不以为然笑笑:“几个讨嫌的。”

    萧满瞬也不瞬注视着他:“是探听到消息,来抢不闻钟的?”

    晏无书敛眸不说话了。

    沉默恰恰是最肯定的回答。

    “暗地里觊觎不闻钟的人还有很多,这些日子,神京城更是暗潮汹涌,早早完成那个小姑娘提出的条件,早回孤山。”晏无书说回之前的话题,语气里有了些许催促的味道,“否则可能遇上危险。”

    这一刻,萧满极想反问他:你也会怕我有危险?

    那一年的道魔之战,你说怕我有危险,不让我参与,可后来我沦落到什么下场?

    你这般想保全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拂面而过的宵风使他冷静下来。

    看着晏无书手中一上一下轻轻晃动的细长竹杆,萧满抿了下唇,道:“若真有事发生,这城里的人都会有危险。”

    继而补充:“我知你不愿插手皇城的事,若我真被卷进去了,你可以不用出手。”

    晏无书眼底闪过惊讶,惊讶于他还未曾告诉过萧满什么,萧满便对他如此了解,同时还有点儿生气,生气于萧满以一种冷淡的口吻对他说,危机时刻你不用出手。

    他们是什么关系?

    三年前便已定下终身。

    晏无书捏住竹杆的手稍微用了些力,可下一刻,他发现萧满的眼底藏着一股子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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